《拉她下神坛》花轻云

5、魔域（五）

　　吃完早膳后，玄惑便离开了，谢凌则开始吸收送来的灵石。

　　今早送来的满满一托盘高阶灵石，如果全部使用，足够她回至巅峰状态了。
　　谢凌只用了一小部分。
　　她让自身灵力维持在一个不构成威胁性的范围内，便停止了吸收。

　　有了灵力，她掐了个诀查看谢明寒的魂火状态，确认他的生命体征正常后，便写了几张菜谱，去往了魔宫的膳食堂，打算让玄惑尝尝早膳时所说的“其他菜品”。

　　她飞升上界满打满算也才二十年，在下界却是足足呆了两百二十多年，下界的各处膳食她几乎都尝过，遇到味道较为惊艳的，她便直接买下菜谱，拿回去让家中庖子学着制作。
　　因此，她即便不会做饭，脑中菜谱却是知道不少的。

　　所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她虽然还没琢磨明白第一次见面时那位魔君散发的强烈恶意，和之后那堪称变脸式的反转，不过，小时母亲总说，看人要看做了什么，医治伤口，给予容身之所，帮忙救助阿寒，送来灵石，桩桩件件，都是这位魔君提供的帮助。
　　所以，那些没想明白的地方，不妨碍谢凌此时表达对玄惑的感激之情。

　　膳食堂的庖子学得很快，临近午时，六盘不同种类的菜品便做好了。

　　这次，谢凌为了避免早晨的尴尬情形，用的是不含任何法力的普通食材。
　　毕竟，无论是她吃魔食还是玄惑吃灵食，总得有一个人受委屈，反正吃个饭也就是为了尝个味道，还不如直接使用最朴素的食材。

　　虽然那位魔君看起来......像是根本不在乎灵力入体与自身魔气相冲的样子。

　　想到这里，谢凌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玄惑一筷一筷往嘴里喂灵食的场景。

　　那场景太糟蹋身体了，遵循多年养身之道的“老年人”谢凌，忍不住皱了皱眉。

　　灵力魔气虽不相同，但追根究底出自同源，两者接触，虽成排斥之态，却也两相吸引纠缠不断。
　　灵食中的灵力虽不多，但也不至于可以直接忽略，那些灵力入了魔体，不说造成多大的影响，制造点小麻烦，尝点苦头，是免不了的。

　　不过，这是对于一般魔修来说，能当上魔君，定是法力高强之辈，说不定有什么秘籍可以完全怯除灵力，不受干扰呢。

　　谢凌止住了发散的思绪。

　　她想的太多了。

　　回过神，谢凌扫了一眼玄色圆桌上摆放整齐，令人食指大动的各色菜肴，径直出了殿门，看向了殿外准点到来的玄惑。

　　“魔君。”她行了一礼道。
　　玄惑微微颔首。

　　两人进门，玄惑跨过门栏，感觉到什么，疑惑地望向桌上膳食。

　　“你不吃灵食吗？”他看向谢凌，问道。

　　“我让膳食堂的庖子换成了普通食材，灵力入体到底对魔君身体有害。”谢凌温声解释。

　　玄惑愣了片刻，双眼微微睁大。
　　“为了我？”他微讶道，话语中带出了点浅淡的欣喜。

　　“只是为了尝个味道，用哪种食材都差不多。”
　　谢凌笑着示意玄惑坐下：“这些都是膳食堂的庖子，按照我在下界收集的菜谱做出来的，魔君尝尝？”

　　玄惑拿起乌木筷，在谢凌的注视下夹取一筷糖醋里脊，垂着眼安静地吃着。
　　待细细咀嚼吞下口中食物后，他才抬起眼看向谢凌，睁着那双含着单纯笑意，眼尾却泛着妖艳薄红的眼，乖顺地点了点头，认真评价道：

　　“好吃。”

　　谢凌望着这一幕，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一个不防，筷子上夹着的鱼香肉丝，“啪叽”一下掉入了下方的白色瓷碗中。

　　她清晨，和魔君一起用早膳时，便有了一种隐约的感觉，如今，骤然明晰那种感觉的来源，她的心情却很是复杂。

　　她觉得，面前这位魔君评价菜品时，脸上的那股认真神情，和她拿着厨房新研究的菜品，投喂小时候还带着婴儿肥的谢明寒时，自家弟弟脸上浮现出的神态高度重合。

　　都是一本正经的乖巧中透露着莫名地可爱。

　　魔君，魔域之主，被自己用可爱，乖巧这类词语形容......谢凌顿时有种因为用词反差太大，而有点接受不能的复杂心情。

　　“魔君。”
　　没等谢凌再深究这缕奇奇怪怪的心情，外出搜寻谢明寒的青魅回来了，她进门恭敬道：
　　“谢公子带回来了。”

　　“阿寒？他怎么样了？”谢凌听到谢明寒的消息，望向青魅，握紧筷子，紧张道。

　　青魅道：“谢公子灵力枯竭，体力不支才导致了昏迷，睡一觉便好，还有一些伤，都让人包扎好了。”

　　“他现在在哪？”谢凌放下筷子，不自觉起身道，“是在......偏殿吗？”
　　她在进入偏殿的那几道气息中，察觉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是。”青魅答道。

　　“魔君。”谢凌闻言，转头看向玄惑，神情歉疚道，“我想去看看阿寒。”

　　对上那双含着歉意的蓝眸，玄惑握紧乌木筷，垂下眼，轻应了一声。

　　谢凌得到答复，点了点头后，便径直越过圆桌，和朝着玄惑示意后的青魅朝着寒霜殿偏殿走去。

　　玄惑坐在原位，抬眼望着谢凌跟上青魅的焦急背影，扫了一眼身旁的空位和满桌没怎么动过的菜肴，沉默地放下手中的木筷，起身跟上了谢凌。

　　......

　　寒霜殿偏殿。

　　谢明寒的伤势虽然没有谢凌重伤之后落入河中那样严重，青魅还让人包扎好了他的伤处，又因为摸清了玄惑的态度，让人给他用了一些灵石，但到底疲累了数十天，不是一时半刻就能醒过来的。

　　谢凌进屋时，见到的就是躺在床上安静闭着眼睛的谢明寒。

　　他的气息很平稳，神情平静，身体各处伤处和污脏都被处理好了，如今盖着一床深蓝锦被端正地躺在床上，若是忽略眼下青黑，倒像是在午后小憩。

　　看到人好好的，没什么大碍，谢凌顿时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将军是在哪里找到的阿寒？”谢凌定了定神，转身问道。

　　“拂歧林。”青魅答道，“我到时，谢公子正在被五名修为高深的，仙族围攻。”

　　又是拂歧林......
　　谢凌敛眸深思。

　　“仙子，物归原主。”

　　青魅的话语打断了谢凌的思绪。
　　她回过神，眼前出现了一根月白发簪。

　　玉簪触手温润，通体月白，簪头是几朵盛开的蓝雪花，莹润的簪体描绘着繁复的不知名法术符文，在浮着尘埃的光照下，符文的凹槽处显现出温和的莹润光泽。

　　是她昨晚给青魅作为信物的那根簪子。

　　谢凌接过发簪，轻声道：“多谢。”
　　听到这话，青魅抿着唇笑开了。

　　玄惑进屋后，瞥了一眼谢明寒，眸光便一直落在谢凌身上。
　　青魅交还物品时，他看了一眼谢凌拿在手中的簪子，又扫了一眼青魅腰侧的储物袋，垂着眸若有所思。

　　入秋了，几人回到主殿时，玄色圆桌上的饭菜已从散发着缕缕热气变得冰凉。

　　谢凌跨过门栏，注意到桌上没了温度的四菜一汤一甜品，顿了一瞬，转头望向玄惑，歉疚道：

　　“是我耽搁太久了，不过，膳食凉了便不好吃了，再加热的话，味道也不如刚出锅时，魔君若是傍晚亦或是何时有空，再一起用膳？”

　　其实，只要不涉及到法器丹药类的特殊效用，普通的饭菜运用法术加热后，味道变化不大，但若真是在乎这些许差别，也可吩咐膳食堂再重新做一遍，替换掉桌上的没了热气的饭菜。

　　她这么说，只是想找个借口结束掉和玄惑的相处，待他离开后，去偏殿守着谢明寒。
　　谢明寒的伤不重，包扎时用的也是最好的药，她将才去看时，便察觉到他快醒了。

　　她等不及了。
　　越按捺不住便越急切焦躁，她迫切地想要询问阿寒，自己去往柳家的那半个月，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谢家突然就被人赶尽杀绝。

　　这些日子就像一场剥离现实的幻境，如今与阿寒相见，才堪堪触及地面。

　　只是，她太急了，话一出口，谢凌便有些后悔——

　　她推拒的太明显了。

　　这种时候主动开口让他离开，颇有一种用完便扔的既视感。

　　但玄惑曾说自己不怎么吃膳食，谢凌便也不清楚他看没看穿自己撇脚的说辞......和说辞后隐含的急不可耐。

　　她只能寄希望于他若真的识破后，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玄惑站在谢凌身旁，闻言，他转头看向谢凌，沉默了片刻。

　　那片刻的安静中，气氛算不上凝滞。

　　没有暗流涌动，亦没有激烈火花，只是普通的沉默而已。

　　但谢凌却放不下心。

　　她维持着歉疚的微笑回望，掩在袖中握住月白玉簪的青葱指节却缓缓收拢。

　　于是，便是在这样一种松弛中含着紧绷，紧绷里又溢着松弛的安静中，谢凌凝神看向了身前之人。

　　他距离谢凌不远，谢凌站的位置是避着光的，他的左手边却是一面镂空雕花木窗。

　　木窗大开着，午后的光线很好，窗棂外略显刺眼的阳光直直射入屋中，笼罩着他披散着墨发的身影，像是给他整个人披上了层层叠叠的柔软薄纱。
　　薄纱没有带着他飘飘欲仙不似现世之人，反而让他那双眼尾泛着薄红的双眼，更显得如耀石般黑沉，似能看透世间一切诓骗。

　　但令人讶异的是，谢凌并没有从那穿透一切的眼中发现任何被愚弄或者驱赶的不满，只窥见了那双半阖眼眸里的些微黯然。

　　下一刻，就连那些黯然也被他长睫垂落在眼下的阴影遮挡住了。
　　只余一双半阖着的双眼。

　　衣料窸窣轻响，他越过谢凌，转身时最后扫了一眼摆满菜肴的圆桌，淡声道：

　　“那，我......明早过来。”

　　留下这句话后，他袖衫轻荡，跨过门栏离开。

　　屋外晃眼的阳光下，及腰墨色长发和着鲜红衣衫随风飘扬，眨眼便消失在殿外转角处。

　　谢凌收回投向殿外的目光，压下心底浮现起的复杂情绪，转身走向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