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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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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时辰之后,他们二人已经并肩躺在明光殿的屋顶上了。
整个甘澜宫尽在脚下,无需仰首便可见星斗满天,夜风拂过大殿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此情此景,令人心旷神怡。
“真没想到,原来明光殿上面的风景这么好。”宇文昭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无比惬意地说道,“可惜,这种事情不能跟别人说,不然传到父亲的耳朵里我就要倒霉了。”
“是啊,我也一直很想爬上来看看。”身旁的那个人闭着眼睛小声说道,“不知道躺在这上面是什么感觉,现在我终于体会到了……”
“原来你蓄谋已久了!”宇文昭笑道,“难怪你对这里的环境那么熟悉,我都不知道有暗梯能直通到殿顶,那是当初为了更换屋顶上琉璃瓦特意留下的吧——不过你爬梯子的本事还要再多练练,刚才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拉住你,非得掉下去摔成肉饼不可。”
“嗯。”那个人答应一声,转过脸来望着宇文昭,认真说道,“多谢你救了我。”
“不用客气。”二人近在咫尺,宇文昭只见他的明眸中折射出无数星辰,离光闪烁,流转不定,忽然觉得呼吸一窒,头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五、
河灯节之后第二天,原本应该举行例行朝会,但是宫里传出消息,皇帝陛下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所以朝会取消。
宇文昭那天晚上和一个不知姓名的人爬到明光殿顶上,两人躺着吹了半宿的风,天快亮时才溜下来分了手。宇文昭回到家中,想到皇帝和所有大臣在明光殿里郑重其事商议朝政,而自己却躺在他们头顶呼呼大睡,禁不住暗中得意非凡,可是这冒险的经历绝对不能拿出来和别人分享,所以只能在肚里暗爽到内伤。
宇文时原本以为昭儿没能和家人一起过灯节,必定心中不快,想过去抚慰两句,没料到在棣华轩外隔窗一望,却发现他独自坐在书案前沉思,嘴角还带着几分诡秘的笑容。
宇文时眉头一皱,知道他八成在外面又惹出什么事端了。
这个弟弟自从生下来就没有一天让人省心,宇文时即使在宫里给高睿当伴读时,也有一半心思留在家里,牵挂在弟弟身上。这次他根本不赞同父亲安排昭儿去皇帝身边,要想多历练,还不如带着昭儿出去见识一下,结结实实打上几场仗,积累起军功,升迁也快。
但是宇文懿却坚持要让宇文昭先进中护军,从执戟校尉做起,宇文时虽然心中不满,却不敢对父亲的决定加以反对。
这天宇文昭轮到了休沐日,不用去宫里站班换岗,吃过了早饭就被几个朋友拉出去玩,直到天黑才赶回家。
宇文时坐在二弟身边,总觉得他身上似乎从外面沾了一种特别的气味,凑近了一闻,果然有一股甜腻的脂粉香。宇文时避开旁人,捅捅宇文昭,小声问道:“你今天去哪里了?”
宇文昭和大哥一向是无话不说,他们俩一母所生,从小就比别的兄弟姊妹要亲热些,当下如实回答:“我和杨璇他们几个人去樱桃巷了。”
“什么!”宇文时听到“樱桃巷”三个字,顿时吃了一惊,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得变了调,“昭儿你胆子倒不小,居然敢去那种地方!”
樱桃巷是邺阳城里的销魂窟,风月场,烟花繁盛之地。宇文昭虽说已经束发成年,可是宇文氏家训甚严,被父亲知道他去那种地方闲逛,即使没做什么风流博浪的勾当,也绝对不会轻饶了。
“大哥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宇文昭向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他们俩,这才放了心,低声央求:“你不说就没人知道。再说了,这又不是我想去,杨璇开始只说要找个地方喝酒听曲子,我哪里知道他们是去樱桃巷!到了地方也不便半路抽身而退,扫了大家的兴多不好。”
宇文时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嗓子说道:“你以后少跟杨璇来往,别忘了他父亲是谁!咱们家不能和尚书府走得太近。”
“放心吧大哥,杨璇不是那种人。”宇文昭不以为意地说道,“他对朝政和时局半点都不关心,整天不是吟诗作赋就是赏花喝酒,对了,还会吹箫弹琴,连樱桃巷的乐师都佩服,那些歌女跟他更是熟得不得了。”
“行了,越说越离谱,当心被父亲听见。”宇文时及时制止弟弟,“等会吃完饭赶紧回房把这身衣裳换了,脂粉味那么冲,像什么话。”
“哦。”宇文昭难得听话,捧起饭碗,忽然又说道:“今天那些舞姬总是无缘无故地摔倒在我身上,一个接一个,推都推不开——奇怪了,她们是不是眼睛有毛病?”
“笨蛋!”宇文时气得简直想拿筷子戳弟弟脑门,“人家那是吃你的嫩豆腐呢!小呆瓜!”
宇文昭闻言表情一僵,不过很快回过颜色,挑着眉斜眼看哥哥:“莫非大哥也被人吃过豆腐?”
宇文时尚未答话,坐在旁边的宇文晓凑过来,一脸感兴趣的表情:“大哥二哥,你们在谈论什么这样神神秘秘?什么叫被吃豆腐?”
他的声音可没有压低,饭桌上的人都听见了,当下宇文懿停箸不食,看着长子和次子,眼神冷厉,不怒自威。
宇文时赶紧站起来,向父亲赔笑解释道:“刚才是四弟听错了,我和昭儿在议论白少卿和迟司空两家斗富的事情,最近闹得整个邺阳城里沸沸扬扬,无人不知。”
“白迟斗富跟你们有什么相干?”宇文懿训斥道,“吃饭的时候不准说话,你们两个做哥哥的,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还怎么给弟妹们立起榜样来?”
宇文昭见父亲教训哥哥,也站起来认错:“是,孩儿知道了。刚才一时忘形,不关哥哥的事。今后一定牢记父亲大人的庭训。”
宇文时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动,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以后给我少去樱桃巷才是真的!”
宇文昭不服气地嘟囔着:“无非是些庸脂俗粉,那种姿色我怎么可能看得上……”
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浮现在宇文家二公子脑海里的,是那天晚上和他一起爬上明光殿顶看星星的人。
次日宇文昭照常进宫应卯,听武卫将军传下号令,所有新进执戟校尉到含露殿外列队,等候引见给陛下。
宇文昭心想,皇帝真多事,不是生病就是瞎折腾,不会又像上次那样,让大家傻瓜一样白站半天吧。
他年纪最小,身高亦矮,所以被安排站在队伍的最后一排。左右看看,其他人不是面色严肃故作镇定,就是极度紧张表情呆板,宇文昭想找人搭讪都没人理会他,不由得深感无聊;自己想想,又觉得有些好笑——皇帝也不是三头六臂,何必怕成这样?
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口,忽然听得一声玉磬清响,这是御驾将至的信号,武卫将军侯献高声喝令:“肃正!”
所有人便都半跪下去,伏地迎接御驾。
两排十六名内侍抬着御辇,步伐轻捷整齐地走近含露殿,停在宫门之外。因为含露殿是皇帝平日练武习剑的场所,除了奉旨陪侍的执戟校尉可以进去,其余宫监宫女未经允许,不准靠近宫门十丈之内。
皇帝高睿离开辇车,迈步走入含露殿。
宇文昭暗中挺了挺腰,悄悄抬起视线,想偷看一眼皇帝长得什么样子。可惜前面遮挡的人太多,又个个体形魁梧,他只看到了玄底赤绣的衣角一闪而过。
停了片刻,方才听到头顶传来皇帝的命令:“平身。”
两个字说得平淡如水,声音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倒是让人觉得皇帝说起话来似乎有几分中气不足——当然这种感觉只能暗中揣摩,谁也不敢拿出来当众议论。
众校尉听到口谕,齐声应是,声振屋瓦,连庭院中陈设的两面战鼓也跟着隐隐作响——为了这一刻,武卫将军私下里也不知操练过他们多少次了。
高睿从一排排目不斜视、肃立如柱的执戟校尉前缓缓走过,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都稍作停留,但又很快地移向下一个目标。和他视线接触过的人大多数都按照规矩立刻低下头去,以示臣子的恭敬畏惧,但也有几个人却像突然中了邪一样,站在原地目瞪口呆,一脸失魂落魄的呆滞表情。
直到最后,高睿的脚步停在宇文昭面前。
要不是从小被父兄耳提面命要举止有度、克制守礼,宇文昭差点当场指着皇帝大叫出来——
“那那那那那天晚上的人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