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流星》渡冷汀

5、5.

　　“你俩都给我打住！”
　　江羡妤喊了一嗓子，死死盯着对方的两个人默契地移开了眼。

　　“灭口”的新规矩最终没有立起来。

　　苏倩的头低垂着，碎发垂在下巴附近，冷白的肤色在周遭深黑浓绿的衬托下竟然显得有些病态。
　　她的右手环在胸前，手指藏匿在左肘后，左手握着黑色保温杯杯盖，周身散发着一种悠然自得。

　　悠闲的好像只是路过这里过来遛弯，让人莫名不爽。

　　江羡妤看了看两个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时间能倒流，她一定亲自去接夏慕青，而不是让三轮车钥匙被苏倩摸走。

　　她和夏慕青说不上话，小脾气都撒给了熟人，伸手把苏倩手上的杯子拿了过去：“姐姐，你放过这个杯子吧。”

　　苏倩没有回话。

　　“咱们，会不会过分了，”江羡妤望着高洋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眉头紧蹙，“他们要是找老任告状怎么办......”

　　“不会，”苏倩长腿迈出了绿植的遮挡，打断道，“他们还没傻的那么彻底。”

　　——打架打输了已经很可笑了，如果还跟三岁孩子一样到处告状，高洋以后就真的不用在海城混了。
　　少年人的面子是比天还大的事情。

　　但不谙世事的江羡妤显然不能理解这个逻辑，江小鱼简单的世界里，疼了就要哭，被欺负了就要找大人。

　　夏慕青不由得腹诽：江羡妤整天围着苏倩转，居然没有沾染到一点不良习气，也是稀奇。

　　茫然无知的小白兔比背负沉重不可说的大灰狼更能让人心疼，夏慕青和江羡妤说话时候的语气都不自觉变得温和：“不用担心，先找事的人是他们，就算老任真的找过来了咱们...你们也占理。”

　　——该死，她怎么不自觉把自己也划到了苏倩的阵营了？
　　你只是个看热闹的路人。夏慕青默默想。

　　“但，是姐姐先踹的高洋，”夏慕青一愣，江羡妤一本正经地补充说，“姐姐先踹的高洋，当着老任和全班同学的面。”

　　夏慕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又怎么样？”

　　苏倩停住，回头望着江羡妤，嗤笑道：“江小鱼，我算是白疼你了，”她眼睛半眯着，一字一句说，“胳膊肘往外拐？”

　　“哎呀，没有，”江羡妤十分狗腿地小跑到苏倩身边，挽住她的胳膊，撒娇晃着，“姐姐最好了，一会儿放学了我让小玉做水煮肉片！全是肉的那种，行不？”

　　——小玉？

　　听着有点耳熟。

　　学校对面的那家店面还算能看的文具店，好像是叫“阿玉文具店”。

　　——得，这还是个家里有产业的姑娘。

　　苏倩抬手把黏在她肩膀上的脑袋歪到一边：“热死了，离我远着点。”

　　江羡妤回头的瞬间，夏慕青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身后，面无表情。江羡妤想了想，对她说：“夏慕青，你一会儿怎么吃饭？”

　　夏慕青有心逗她：“用嘴吃。”

　　江羡妤：“我知道是用嘴吃，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想去食堂的话，和我们一起吧。小玉手艺可好了！”

　　夏慕青一怔：小玉，看样子江羡妤和妈妈的关系不错。

　　夏慕青印象中她对林逾白基本上是语气不善的直呼其名，亲昵的母女关系对她们而言，时间比童话故事还虚无缥缈的存在。

　　“来嘛，”江羡妤继续邀请道，“小玉做饭真的很好吃！咱们学校食堂的菜，嗯，怎么说呢，能吃但不建议吃。”

　　夏慕青被她认真的表情逗笑了，但还是想拒绝，苏倩却不冷不淡道：“怎么，敢偷听墙角，不敢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夏慕青，”苏倩斜睨着她，说，“你也很适合成功学讲师这个职业。”

　　夏慕青气笑了：“我有说不敢吗？”

　　她想要掏手机看时间，但口袋里什么都没有，手机放在教室了。

　　苏倩显然没什么闲心陪她耍嘴皮，快步往前走着，江羡妤跟地踉跄，还不忘回头对她喊道：“夏慕青，一会儿校门口见！”

　　直到看不见两人，夏慕青才后知后觉——苏倩刚刚是故意激她的吧？

　　夏慕青通体舒畅了不少，海城天空的湛蓝程度比京华高了不是一星半点，空气都好像轻盈纯净了不少。

　　海城车站第一眼看到苏倩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美女；第二反应，腿很长的美女。

　　她作为一个合格的视觉主义者，对苏倩的第一印象其实挺好——
　　在她说出那句“五十，不讲价”之前。

　　她能感觉到苏倩对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恶意，但大小姐的人生准则是“看我不顺眼的人都属于有病”，自我反思这四个字只有“我”和她有点关系。
　　她毫不犹豫的摒弃了视觉主义者的原则——看我不顺眼是吧，那我偏要在你眼前晃。

　　苏倩的身手不错，招数不多，但拳拳到肉，要不是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夏慕青觉得她会在高洋输了还不怕死的飙垃圾话的时候，直接让他后悔长了嘴这个器官。

　　但她没有。

　　不是每条狗的嚎叫都应该得到人类的嗬止。
　　处理疯狗是抓狗大队的任务不是她的。

　　夏慕青边走边任由思绪发散——要是真的打起来，自己赢得概率也不会太低。

　　要不要看看这里有没有健身房什么的，再练练？

　　算了，夏慕青想，这个倒霉地方也不想是会有健身房的样子。

　　*

　　确认夏慕青没有追上来后，苏倩才放慢了步调。

　　“姐姐，口罩摘下来吧，”江羡妤说，“鸡蛋滚一下，会好点。”

　　苏倩把口罩拽了下来，江羡妤不由得呼吸一滞——口罩遮挡的下半张脸，嘴角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嘴唇干裂，微微动一下，便会渗出血，左脸红的好像擦伤。

　　江羡妤心疼地看着她，嘴张了张，问：“眼睛，疼吗？”

　　苏倩喉咙一哽，闷嗯了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她又说了句：“不用手碰就不会疼。”

　　江羡妤皱眉：“苏衍之这个混蛋！”

　　苏倩轻笑，斜睨着她，说：“兔子急了也是会骂人的呀。”

　　苏衍之是苏倩的亲弟弟，两个人差三岁，虽然才上初二，但在海城已经小有名气。

　　打架不要命，要的是别人的命。

　　在裙带关系严重的不良少年圈儿里，苏衍之凭借不要命的疯劲儿成了没人敢招惹的存在之一。

　　苏衍之开的第一个瓢，是苏倩高一时候的班长，刑斯阳。

　　那个时候苏倩刚上高中，长得漂亮话也不多，是青春期的荷尔蒙躁动的少年们会心生雀跃的姑娘。
　　刑斯阳喜欢她，少年的喜欢热烈又含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偏偏当事人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苏倩没有和他谈恋爱的心思，刑斯阳如果是死缠烂打的人还好说，直接甩个巴掌就解决了，但他不是。
　　他会在周围人起哄的时候冷脸维护苏倩，然后耳尖通红地偷偷看着她。

　　她虽然不喜欢他，但也没有办法否认，刑斯阳在那个中二病泛滥的年纪里，是个正常且很好的人。

　　相比巴掌，刑斯阳应该有个更体面的拒绝。

　　但没等她斟酌好用词，刑斯阳被苏衍之拦在后街网吧打成脑震荡的消息在一中传的沸沸扬扬。

　　苏衍之是个小流氓，他们的老子苏建国是个老流氓，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俗话讲，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
　　海城不过巴掌大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得罪了这一对大小疯子后会经历什么。

　　这场闹剧最后以苏倩被全校通报记警告一次、刑斯阳转学收尾。

　　自此以后，苏倩虽然没有被针对，她正常的上学上课，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总带着猜忌和八卦。

　　江羡妤拽着苏倩在操场的观众席坐好，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还温热的鸡蛋，想要给苏倩敷一下的时候，苏倩往后一躲，接过鸡蛋在眼角的青紫上滚了两圈。

　　动作和态度都是肉眼可见的敷衍。

　　江羡妤坐在一边，越想越气，奈何脏话储备有限，只能给他下了个诊断：“苏衍之的脑子又穿了什么孔？”

　　苏倩轻笑了声：“不知道。”

　　打人不需要理由，暴力也不需要理由。

　　打了就是打了，还要挑日子拉横幅吗？

　　江羡妤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集合的哨声响起，无差别的传到了学校每个角落。苏倩咬了口鸡蛋，拍了拍江羡妤的肩膀，起身说：“走吧，吃饭去，打饿了。”

　　这是不想再说的意思。

　　她不想说，江羡妤也不会再问。

　　江羡妤起身，说：“夏慕青还在门口等着呢。”

　　苏倩皱眉，由衷地叹了口气：“我是真不喜欢这个人啊。”

　　“为什么？”江羡妤不理解道：“你不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女孩子嘛？”

　　苏倩不喜欢男生，这是她从初中就确认的事情。

　　她喜欢女生，是刑斯阳喜欢她的那种喜欢。

　　“她，漂亮吗？”苏倩斜睨着江羡妤，反问道。

　　江羡妤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漂亮啊，那眼睛，那脸蛋儿，那大长腿，还不漂亮啊！”下一秒，她对上了苏倩玩味的眼神，连忙找补，“没有姐姐好看，姐姐最好看！”

　　“小狗腿。”苏倩显然不吃她这一套，两人并排走着，一中路两旁的杨树遮天蔽日，洒落了一地斑驳。

　　夏慕青好看吗？当然是好看的。

　　好看到和这个县城完全割裂，漂亮的横空出世。

　　苏倩在车站出口第一眼就确认了她就是江羡妤的便宜“外甥”，但却没有主动上前。

　　她在远处静静看着夏慕青蹙眉等雨停，那天的夏慕青周身都散发着不耐烦的气质和对海城不加掩饰的漠视。

　　她来自这里大部分人想象力都难以企及的繁荣都市，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们看都看不到的优质资源，带着欲望被极大满足后的懒惫，就算是不耐烦，也不失骄矜。

　　苏倩从来不否认自己人性中的恶，她承认并坦然接受自己在那一刻迸发出的妒忌，以及想要整一整这位大小姐的恶趣味。

　　这算讨厌吗？其实也算不上。

　　既然江羡妤认为她讨厌夏慕青，那就让这个以为这么保持着吧。
　　夏慕青不属于海城，她也不是甘愿在泥潭里残喘的虫蚁，注定相忘江湖何必产生那么多有的没的关系。

　　一中不大，走两步就到了校门口。

　　夏慕青戴着耳机站在樟树下，树影斑驳地落在她的衣服上，白色的耳机干净的和堆积着尘埃的地面格格不入，眉眼舒展成自然放松的弧度。

　　江羡妤高声喊了声她的名字，夏慕青摘下耳机，微笑朝她挥了挥手。

　　刹那间，夏末秋初的阳光灿烂的耀眼夺目。

　　这一幕，苏倩记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