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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夏慕青从地上爬起来,提着半身不遂的行李箱茫然地找着她说的地方。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她循声回头,一位撑着伞衣着干净朴素的老人小跑了过来,眉眼间满是担心:“我寻思着你也该到了,这雨下也真不是时候,这是摔了吗?哎呀,箱子轮子怎么还掉了一个?”

      夏慕青很快反应过来,有些别扭地喊了声:“姥姥”。

      林梧点头应了声:“好孩子,路上受罪了,咱们回家。”

      血缘关系还真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她和面前这位她应该称呼为“姥姥”的老人是十七年来第一次见到彼此,两人之间的联系只有那点微薄的血缘——其中还横了一个夏青山。

      可她莫名想要靠近这位老人,那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林逾白是捡来的。

      夏慕青把行李箱的拉杆从老人手中拿了回去,解释说:“下车的时候没注意,磕掉了。”

      “我自己来吧。”

      老人家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便没有再争,那把印着银行名字的伞朝她倾了倾。
      一把倾斜的伞罩住了两代人。

      姥姥边撑着伞,边和她聊着闲话:“你妈老早就和我打了电话,说要把你送过来念书,我一开始还纳闷她是那根神经搭错了,京华那边的学校那个不比这儿强。”
      夏慕青没忍住笑了声,刚想附和一句,姥姥补充说:“你妈和我说什么,从咱们这边走高考好考大学,分数线低。”

      她忽然觉得姥姥看向自己的眼神掺杂了一丝同情——这孩子得多废物,考大学还得吃户口红利。

      林逾白编谎话都能做到对她进行精准地羞辱。

      也不一定是编谎话,林逾白从来都不关注她的一切,或许真的觉得她考不上大学。

      到了胡同口,姥姥像是哄孩子对她说:“咱们俩一块把这个箱子抬过去吧,这边路不好走,一不留神你这鞋就没法要了。”

      纯天然无污染自带绿色狗尾巴草的乡村小路,晴天走或许还能有点返璞归真的情调,下雨天走则是能够治愈一切洁癖强迫症的良药。

      夏慕青看着在泥坑里倔强昂着头的车前草,放弃了一个人抬着行李箱走的想法。

      两人从并排变成了前后,姥姥熟练地带着夏慕青走上土路边,边走边说:“走这种路的时候就要挑着边儿走,离着房子近,地基打得扎实,雨不容易浇透,面上软了,底下还是结实的,不容易陷进去。”

      夏慕青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继续话题,但她截至目前为止,更擅长终止话题。
      最后只能化身点头机器,姥姥说什么她都点头。

      “到了。”

      夏慕青打量着她的“新家”。
      是个平房,北方常见的样式,不算大,进大门走过过堂,东边是一个小仓库,西边是一小片菜园。
      她只认出了黄瓜和西红柿,晾台的西边有一棵不知道是什么的树,长势喜人,绿意盈盈。

      姥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说:“那是合欢树,你来的不是时候,没赶上它开花的时候。”

      合欢花?夏慕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有印象,在京华她见得最多的树是道路两边的红榉树,树干涂着清一色的白色,围着一道红围巾。

      她踏进院子,一只和她小臂差不多长的小黄狗蹭了蹭她的裤脚,尾巴摇成了一朵花。

      “查查,去,你到哪滚泥了,别把姐姐衣服蹭脏了!”

      夏慕青失笑,弯腰朝查查伸出手,查查十分上道地跳进了她的怀里:“姥姥没关系的,衣服本来也要洗了。”她揉着查查毛茸茸的脑袋,“难得它不嫌弃我。”

      “一会儿再玩,”姥姥拍了拍她,颇有高手风范地说:“走,咱们进屋喝姜汤!”

      糟糕天气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她被放逐到荒原,荒原里有一幢房子,房子里的人因为她的到来而欢欣雀跃。

      雨还在下着,查查窝在菜园边上的小窝里,懒懒地舔着自己黄白相间的毛。

      她靠在门边捧着一碗姜汤任由思绪纷乱。

      “喝完去洗个澡,睡一觉就好了。”姥姥拍了拍她的肩膀,“路要往前走,日子,也是越过越好的。”

      夏慕青的手一顿——即使林逾白编的天花乱坠,她也能知道一句话里有几分是真的,有几分是糊弄她老太婆的。

      但事已至此,人已经回来了,纠结为什么,也就变得没有太大意义。

      日子总要向前过。

      但真的会越过越好吗?

      夏慕青自嘲地笑了笑,把姜汤一饮而尽,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胡乱地用手背擦了擦,刚起身,姥姥的声音就又从厨房响起:“你的房间在右手边。”

      “嗯。”

      这个房间应该是之前林逾白的房间,墙面上残留着贴海报用的胶条的痕迹,窗户朝南,即便现在外面昏天暗地,房间里也算不上暗。
      地板是浅色的木地板,空调在床的正上方,应该是前几年林逾白想要把姥姥接到上华被拒绝后新装的。

      床不大,床单是碎花的米黄色,书桌和床头柜都被擦的一尘不染。
      衣柜也是木质的,里面干干净净,有淡淡的樟脑味,并不难闻,甚至很安心。

      爷爷也喜欢在衣柜里扔两个樟脑球。

      姥姥提前把林逾白的东西收拾到了自己那里,努力把林逾白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她不知道夏慕青为什么回来,但能猜到母女俩应该是闹的挺不愉快。

      夏慕青看着几乎感知不到林逾白存在痕迹的房间,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和林逾白是很像的人——领地意识空前绝后的强。

      林逾白把她赶回来的时候,除了电脑和琴,能收拾的东西都给她打包了。

      电脑和琴,夏慕青轻啧了声,看来只能麻烦徐星熠一趟了。
      夏慕青吁了口气,打开行李箱,万幸衣服没有湿。随便拿了套睡衣换上,刚准备开空调的瞬间,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林逾白发来的消息。

      —东西已经给你寄过去了,大概这周末能到。
      —我妈年纪大了,那臭脾气收敛收敛。

      夏慕青看着最后一条信息,只觉得讽刺,冷哼了声,回复了条语音:“相比我,真正能气死人的人应该是你们吧。”

      发送完,夏慕青盯了半个小时的微信界面,不出所料,没有回复。

      八十年代传唱至今的多首热歌奠定了林逾白在圈内的地位,收获了足够的名利之后,她转到幕后,成立了自己的音乐公司,操刀制作了多首名曲,捧红了半边江山的艺人,包括至今都热度不减的歌后赵楚昕,她的女友。

      夏慕青第一次见到赵楚昕不是在荧幕上,那个时候,赵楚昕还是她的钢琴老师。

      再后来,林逾白的车上。

      十几米的距离,遮光并不好的车窗,八岁的夏慕青看到了林逾白正在亲吻着自己的钢琴老师,身影重叠,暧昧旖旎。

      林逾白的事业重心在国外,那段时间她频繁回国的原因有了答案。
      林逾白是音乐制作人,她的爸爸夏青山是名声斐然的钢琴家,常年在世界各地巡演,夏慕青对他的态度并没有比林逾白好很多,她不在乎林逾白是否背叛了他们的婚姻,甚至不在乎林逾白是个骗子。

      她在乎的是从小带着她长大的爷爷夏知显。
      她不敢想,爷爷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八岁的夏慕青成熟又幼稚,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她不去说、不去想,这件事就算从来没有发生过。
      爷爷依然乐呵的下象棋,日子悠然向前。

      夏慕青没想到他们会在自己十七岁生日那天回国,也没想到她不过是提前回家了半个小时,竟然会看到父亲被一个男人压在钢琴下的风光。

      八岁的时候窥见的意外,原来是一场因果。

      两次都是音乐,都是钢琴,她的父母,所谓的至亲,高举自由与爱的旗帜,用她最热爱的东西给予她最猛烈的暴击。

      他们的自由与爱,从来没有把她划为考虑范围。

      那她算什么?

      他们可以自由行走在阳光下的垫脚石吗?

      凭什么。

      夏慕青积压在心里九年的不理解、愤怒全部反噬,买菜回来的爷爷在门口听到了她声嘶力竭的控诉,突发脑血栓,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成了植物人。

      两位始作俑者,一个躲到了国外,一个干脆把她送走了。

      还真是简单高效的解决方案。

      空调风冰凉,刺的她眼睛生疼,夏慕青把自己卷进了被子里。

      那天,是爷爷的生日,他本来很开心的。

      —

      一中高三要求早上六点十分到校,但夏慕青第一天报到,时间放宽到了七点半,早读结束上第一节课前。

      到了校门口,夏慕青没着急进去,她隔着校门打量着一眼就能望到边的学校。

      她目光所及一共有两座教学楼,一前一后,再往里,是图书馆,图书馆后面是食堂。
      操场在西边,红色的塑胶跑道上,黑色的PU颗粒肆无忌惮地接受着阳光的亲吻。
      在这上面摔一跤,应该和在泥地里摔一跤的效果差不了太多。

      “你是夏慕青同学吧?”
      夏慕青循声望去,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朝她小跑了过来,活像排球成了精。

      他应该就是她的班主任兼教导主任任德福任老师了。

      夏慕青把手机收起来,规规矩矩地喊了声:“任老师好。”

      任德福笑着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夏慕青——头发虽然长了点,但梳的规规矩矩,上身是一件简单的暗绿色T恤,下身一条棕色的直筒裤,小截白皙的脚踝露在空气里,白的刺眼。

      俨然一副乖学生样。

      任德福一开始还担心夏慕青是来高考移民的问题学生,现有的牛鬼蛇神们已经足够他头疼的了,要是再来一个见过点世面的妖孽,如来都渡不了这么多妖。

      任德福在前面边走边介绍着学校的历史,夏慕青跟在他身后,低着头走着,自动放空,屏蔽了周围的“噪音”。

      噪音越来越大,颇有要把楼拆了的架势,她才回过神。

      她的眼皮跳了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的心头。

      任德福拍开门,三步并两步跨上讲台,重重地拍着黑板,扬起的粉笔灰无差别攻击到了站在他旁边的夏慕青。

      夏慕青没忍住打了两个喷嚏,安静了一秒的教室重新充满了欢声笑语。

      “......”

      夏慕青扫了一圈这个教室里的人,多数人都没有穿校服,少部分人只套了一件校服外套,且袖子上画着各种花里胡哨的涂鸦,课桌比袖子干净,烟草味混着泡面味,如果没有黑板,说是网吧也未尝不可。

      教室里目测有四十几个学生,规规矩矩穿校服,没有奇怪发型的人竟然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站起来的女生,另一个是她的同桌。

      同桌的睡眠质量很好,恨不得震塌楼顶的动静也没有让她动一下。

      任德福面色阴沉道:“笑什么笑?好笑吗?值日生呢,讲台上这么厚的灰是看不到吗?”

      后排站起来一个女生,怯怯道:“老师,我是今天的值日seng。”

      女生说完,不同音调的“seng”从四面八方翻涌了起来。

      女生的头越来越低,恨不得埋进校服外套里,颈侧漏出了一截红绳,隐没在左耳耳侧的发间——她的左耳戴着助听器。

      夏慕青蹙眉,“好笑吗”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女生旁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响——

      坐在女生前面的男生的桌子倒地,男生连人带椅子以一种类似千年王八的造型趴在了桌子上。

      ——看着就疼。

      睡眠质量不错的同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靠在椅子后背上,眼皮耸拉着盯着男生。

      任德福一个头两个大地吼道:“苏倩!当着我的面都敢打架了,是不是要上天?!”

      ——苏倩?!

  • 作者有话要说:  [注]:《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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