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流星》渡冷汀

12、12.

　　话说回来，她就算没有“好好”长大又怎么样呢？
　　“好好长大”里的“好好”，又是怎样的一个标准？

　　她忽然很想见苏倩，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夏慕青自己都愣住了，连忙补充了句：“刚去办公室的时候，张丽问我那份卷子做完了没，我想问问她，到时候一起去找张丽。”

　　“这样啊，”江羡妤笑了笑，对她眨了眨眼睛，说，“我和你说了你也不一定能找到，一会儿放学了跟我走吧。”

　　“姐姐应该在哪儿。”

　　夏慕青挑眉——还有秘密基地？

　　地方不大，门道挺多。

　　走出校门后，夏慕青先给姥姥打了电话，说晚上可能要晚点回去，让她不要等自己了，林梧没有多问，只说了句注意安全。

　　江羡妤小跑回文具店，把书包扔下后，捞起放在桌子上的餐盒，刚想窜，蒋文玉见怪不怪地叫住了她：“把这套毯子捎过去给最最，你要是不想回来就在那边过夜吧，我正好宽敞。”

　　“好！”

　　蒋文玉瞥了眼门口的夏慕青，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你也去？”

　　夏慕青点了点头，反问：“不可以吗？”

　　蒋文玉一怔，说：“倒也不是不可以。”后半句她没有说——可不可以也不是她说了算的。

　　她望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轻笑了声，喃喃道：“最最那边够站开三个人嘛？”

　　算了，不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今晚她要在床上滚三个滚！

　　夏慕青跟在江羡妤后面，走过了三条街道，拐进了一个破旧的居民区，荒凉的只有月光照明。

　　借着月光，夏慕青才发现这里的居民楼的玻璃大多变成了碎片，红色的“拆”字已经变得灰暗浅淡。
　　生了锈的钢筋横七竖八地躺在落满尘埃的老楼里，地面潮湿，苔藓攀附着斑驳的墙面而生，每走一步脚底诡异的黏腻感激起一层层鸡皮疙瘩。

　　小巷尽头，是一家没有名字的百货店，四下昏暗，如果再飞出一片乌鸦，说是女巫的窝点也有人信。。

　　江羡妤熟稔地踹了两脚，握着把手的手往上一提，再往右一转，门便开了。

　　夏慕青缺乏阅历的十七年人生里，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开门方式，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

　　“进来啊，”江羡妤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解释道，“这个锁坏了。”

　　“坏了，为什么不修？”夏慕青不能理解江羡妤为什么可以如此理所当然。

　　苏倩从光亮中起身，懒洋洋地揽住江羡妤的肩膀，整个人从脚到头发丝都透着懒惫，月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

　　还是那件看不出版型的T恤，不同的是，隐约可见两点凸/起。

　　夏慕青的大脑“嗡”的一声，空白了一瞬——她为什么不穿内衣？

　　——在自己家，为什么还要穿内衣？

　　不对，她在慌什么啊？

　　都是女的，这有什么啊？！

　　“没时间，懒，不想换，”苏倩的声线黏糊，疲惫难掩，斜睨着她，“这个理由可以接受吗？”

　　“啊，哦，能。”
　　夏慕青扭过头，故作镇定地往苏倩身后看了看，实际上，除了桌子上作为唯一光源存在的台灯之外，她什么也没看清，略微僵硬地转移话题道：“你，就开一盏灯？”

　　苏倩一怔，随即笑了，接过江羡妤手里的饭盒，转身摁下了开关。
　　刹那间，白炽灯的光线盖过了头顶月光，耀的夏慕青眼睛疼。

　　好在下一秒苏倩就关上了灯。

　　“不能开灯，我是非法住户，开了灯被人发现了，把警察招来了，就真无家可归了。”苏倩坐在阴影里，不紧不慢道。

　　这家废弃小店太小了，木质的地板在她踩上的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走近了她才发现，苏倩坐的是一个暗红色的皮质沙发，皮面已经掉的斑驳，沙发前是一张同样斑驳简陋的木质小桌子，纵观整个房间，唯一和现代科技有关联的竟然只有不远处背光面墙的桌子和上面的台灯。

　　桌子上铺满了试卷，散着几张写着英文的A4纸，用完了的笔芯横在上面。

　　餐盒里的红烧茄子和米饭还温热，苏倩饿极了，没有管她，直到吃了一半才想起来问夏慕青：“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看向江羡妤，江羡妤视线飘忽，手指缠着助听器的系带，一副“只要你问我，我就听不见”的不合作姿态。

　　夏慕青嗤笑了声，反问道：“听过一句话吗？蛋已经生了，何必去问鸡，蛋是怎么生出来的，我已经来了，你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晚了？”

　　苏倩咬了口茄子，说：“不算晚，我还可以把你和蛋一起扔出去。”

　　夏慕青听了也不生气，她弯腰把脸凑到苏倩面前，苏倩往后躲了一下，便听到夏慕青说：“这不是没有扔我吗？”夏慕青直起身，“最最，你的‘最’是指嘴最硬吗？”

　　苏倩浅笑，没有回答默默吃着饭。

　　“你，”
　　几乎是同时，夏慕青开口道：“你英语卷子做完了吗？”

　　苏倩眼神微顿，昏黄的侧光打在她的侧脸上，五官温柔的好像加了一道柔光滤镜，眼神上下打量着夏慕青。

　　不知道为什么，夏慕青忽然想到了小时候养过的那只防备心极强的白猫。

　　她每次给它喂东西的时候，那只小白猫也是这样，上下打量她好久，直到她走了，它才会放心的大快朵颐。

　　想到这，夏慕青干脆坐到了苏倩那张不算大的沙发上，手撑着头，抬眸迎上了她打量的眼神，反问道：“不然呢，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来？”

　　“我没以为什么，”苏倩收回视线，把饭放到一边起身回到了桌子前，“还没做完，二十套题，不是什么人都和你一样能做的那么快。”

　　“哟，你竟然夸我了，”夏慕青笑意渐浓，“不过让你失望了，我也没做完。”

　　苏倩笔尖一顿，反问的话还没出口，夏慕青抢先说：“你有没有想过，张丽给咱俩这些题的时候，就没想过让咱们俩跟考试一样从头做到尾。”

　　“苏倩，题海战术很好，但一直在海里游，不累也该游到头了。”

　　话说到这里，夏慕青就没有再继续说了。
　　苏倩的性格虽然阴晴难定，但据她观察，她还是一个知好歹的人——至少在学习上，耐心会比平常高出不知道多少倍。

　　苏倩没有反驳，像是在思考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夏慕青没有再管她，她的余光里只有那个坏掉了的锁——懒、没时间、不想修是个什么鬼理由？

　　这人得有多天真，才会心大到夜不闭户。

　　她起身蹲到门前，问站在一边的江羡妤：“有螺丝刀之类的东西吗？”

　　“啊？”江羡妤回道：“我不知道啊，姐姐——”

　　“有。”
　　苏倩从角落里拉出来一个工具箱，说：“都在这里了。”

　　“提前声明，”苏倩说，“第一，我没有要求你帮我修门，如果你把自己折腾受伤了，我不会负责；第二，我只有这一个锁，现在虽然坏了，但还能勉强履行锁门这个职责，”苏倩打量着她，语气诚恳，“我现在对您修锁这个业务能力，表示怀疑。”

　　夏慕青轻呵了声，笑道：“好一份免责声明，最最，你怎么染了一身老板的臭毛病？”

　　“应该的，”苏倩浅笑，说，“毕竟，锁只有一个，同学有四十多个。”

　　夏慕青拿出一个螺丝刀，第一个螺丝平稳地落到了她手心里，回道：“夏慕青只有一个，天地间独一份夏慕青。”

　　话音刚落，夏慕青刚卸了第二个螺丝，门锁忽然发出了一声“哐啷”，没等她反应过来，连锁带把手，一起躺在了地上。

　　一动不动，空气瞬间凝结。

　　最后一颗螺丝，稳稳地滚到了苏倩的脚边。

　　苏倩捡起螺丝，眉眼弯弯：“这是老式锁，我换个新的钱不如直接换个门，夏慕青，这可怎么办？”

　　夏慕青看着地上的锁，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发展和她预想的不一样。

　　“那个，你说的很对，我修锁的业务能力的确有待精进，”
　　——先肯定对方，安抚好对方濒临冒火的脾气，再利用绝妙的观察力，找到对方比锁还在乎的事情，对症下药：“我修锁的能力不太行，但英语能力还行，要不，我帮你给李华写封信？”

　　苏倩没有回答，笑意未达眼底，冷的彻骨——没找对病症，不应该啊，她明明看到那张桌子上有至少三版“dear lihua”。

　　那就不是给李华写信，三四版都不满意？

　　等等，她明白了。
　　“一起写！”夏慕青连忙改口，“你应该写完了吧，咱们再一起看看？”

　　“锁，我也会帮你想办法的。”

　　苏倩笑意的冷渐渐消失，转身道：“过来吧。”

　　夏慕青松了口气，跟了过去。

　　围观了全程的江羡妤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两个人再说些什么。

　　她缩在沙发上望着挤在一张桌子上压着声音讨论地热火朝天的两个人，摇了摇头，成为了这间名副其实的陋室里第一个睡着的人。

　　夏慕青靠着桌沿，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叠着，昏黄的光线无偏爱地映在她的脸上，两个人，一站一坐，全身心都专注在苏倩写的最后一版征稿上，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地面上，被拉得很长的两道影子交缠依偎着。

　　苏倩的英语水平不错，这点夏慕青已经发现很久了。

　　作文通篇语法流畅，字体虽然潦草了些，但并不难看，甚至有点花体的意思。
　　几乎看不到中式思维和中式英语，都是很地道的遣词造句。她基本上没有帮什么忙，好不容易发现的语法错误，苏倩也看出来了，抢在她前面改正了过来。

　　苏倩把最后一版誊抄完毕，夏慕青看完：“写的不错，”她把A4纸放下，斜睨着苏倩，说，“我要是主编，勉强给你过稿。”

　　苏倩少见地没有怼她，笑了笑，昏黄的灯光温柔了一瞬：“那，谢谢夏主编了。”

　　苏倩起身到沙发旁，捞起被江羡妤压在身下的夏凉被，给她盖上掖好后，低声对正在愣神的夏慕青说：“我送你回家。”

　　夏慕青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了，姥姥大概率已经睡了。

　　她忽然不想走了。

　　“太晚了，”昏黄的灯光映在夏慕青的眼睛中，变幻出了流光溢彩，“苏老板要不考虑留我一晚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