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手术刀》辣翅配可乐

19、十玖 风满

　　尤希望急急忙忙跑去办公室取昨天病历的时候，正巧看到戚午峮在里面和几个大夫在讨论什么。

　　“是啊，我们心内还是专攻非器质性病变多一点，说到动脉粥样硬化这样一类的多少都要找你们心外的讨教一二。各位还在忙我也不好打扰，尤大夫是今天的早班，她肯定会早到，我问她就……希望！”

　　尤希望听了两句便明白这人铁定是没事找事来缠自己的，正打算开溜直接转战病房，却还是刚转身就被眼尖的戚午峮逮个正着。

　　“希望，我之前在华莱的时候就碰到一个很特殊的病例，一直想找人好好交流一下也没什么机会，最近我想了很久，觉得可以和你讨论一下，毕竟之前我们也经常搭档，可能交流起来更默契些。”戚午峮说套话似的唠叨一番。

　　“戚大夫，我今天来晚了，我想先去病房看一圈。”尤希望面无表情。

　　戚午峮看一眼胸表：“才六点十二，你大可以等七点再去。”

　　“不好意思，我平时六点就到了。昨天因为没开车回去，今天只能挤地铁。”尤希望的嘴角似是而非地微微上抬，语气里尽是“你还好意思拖着我吗”的暗示。

　　“哦……这样。那我下午找你行吗？”

　　“今天我大夜班。”尤希望点了点脚，高跟鞋砸出的啪嗒一声好像是抗议不想再在这多站一分钟，“今天是你的班吗？”

　　“……不是。”

　　“休息日就好好休息。”尤希望说完扭头就要走，搞得戚午峮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不尴尬。

　　“希望！”

　　真是熟悉的声音。关切、亲热，熟悉得令人要因为跳脱的回忆而湿了眼眶。

　　尤希望迅速的步子不由得顿了顿。

　　戚午峮唇齿轻启，衣摆下的指节微微蜷缩。

　　啪！

　　不远处传来一声脆响，扰乱了二人的思绪。

　　紧接着，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下子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被惊得抬了抬头。

　　是病房方向。尤希望下意识地要过去，却被戚午峮喊了下来：“我跟你一起去。”

　　尤希望一脸嫌弃地回头看他道：“这边是心外，没有叫会诊你还是不用过去。”说罢呼呼生风地破门而出。

　　这不开门还好，一开门只见一排护士簇在门口，却齐刷刷地看着异响发出的方向，好像正在认认真真地研究那边发生了什么。

　　“听完没？别人说话好听吗？出了事只会看啊！一会高欢回来了给我拦在这，夜班还没完人就不见了，胆子越来越大了。”尤希望厉声喝到，吓得几个年轻的小护士肩都要抖起来了，一转头却看那母夜叉已经走出了老远。

　　尤希望顺着声音找到7号房门口，就听到一片哭天喊地：“那怎么办？怎么办！还有一个礼拜，你说怎么办！这不就是叫我死吗？！”

　　尤希望推开虚掩着的门，一时间屋里的人都往门口看了看，除了那个正嚎啕得忘乎所以的主人公。

　　“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去考！啊啊啊啊！！不能去我就去死！”

　　“归归！你怎么这样！妈妈不是跟你解释清楚了吗？你到底还要我再说多少遍……”

　　那扯着嗓子哭喊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被抢救回来的齐归。而在他床边同她一起哭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他母亲。

　　这几天还真是奇闻异事百出。尤希望做大夫这么多年愣是没见过坐都坐不起来的人能叫唤这么大声。这中气十足的样，要不是昨天还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尤希望打死都不信他能有心脏病。

　　“齐归，你刚刚经历一次手术，不能大喊大叫。”尤希望一边尽量将语气显得平静一边回忆了一遍齐归的病历和手术。他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否需要二次手术，但绝对只能住在这里观察。

　　“走！走……走！！都给我走！！”

　　尤希望被这强大的声波晃得人都要踉跄过去了，耳朵也被叫得发胀。她觉得今天晚上一定会耳鸣。

　　“小林！安定。”

　　旁边一个护士立刻在推车里准备起针管。

　　床边的女人闻言立刻清醒了三分：“大夫，是安定剂吗？”

　　“是啊。”

　　“哦，别！你一给她打针，他就以命相搏啊！大夫我没吓唬你！但这孩子虽说倔是倔了点，还是懂事的，你让我再和他说说……”那女人抽泣着，全然没注意到尤希望根本没管她的话，接过不知所措的护士手里的针就去掰齐归的身体。

　　齐归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大夫，针头刺进皮肤他还在自己声音的余震里恍恍惚惚没反应过来。等他终于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病房里立刻迸发出一声尖利的海豚音——

　　只不过没多久他就只能消停了，连一句诅咒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冷静了不少。

　　尤希望满意地点点头说：“我刚刚给你注射了普通用法剂量的一半，等会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大喊大叫。”说着她又转头对他母亲道：“你应该知道他术后的注意事项，这样让他发出噪音不单单是影响别人，你看他身上还都是管子，乱动乱晃多危险？还有，要是他伤口崩裂了怎么办？血压升高了又怎么办？”

　　齐归母亲红着眼睛连连给尤希望赔不是。被子里的齐归虽说越发冷静，但还是忍不住要抽抽个不停，节奏里都带着哀怨。

　　尤希望暗道真是麻烦。她从来不喜欢处理这类事情，但既然今天在自己科里撞上了，况且说不好是不是因为对治疗方案有异议，也不可能不管。她对女人道：“这边请你可以暂时出去一下，我想和你儿子稍微聊一下。”

　　那女人也刚刚止住哭，还不停抹着满脸的眼泪，她看看被子里目光无神的齐归，对尤希望点点头退出了病房。其他几个小护士也都很知趣地跟了出去。

　　在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上——或者说，目前在这个孩子身上看起来基本可以确定是非专业类问题的事情上，尤希望总是容易摸不着头脑。她运气还算好，以往碰到这一类情况大多有其他更擅长处理的大夫解决。

　　不过她尤希望也毕竟不是没有感情的人，至少还是能站在他人立场考虑问题的，不可能一点都不懂得人情世故，多少能够有所共情。这么想着，她深吸一口气，道：“可以说说怎么回事吗？”

　　被子里的男孩没有回答，只伸出一只勉强能够自由活动的手往床头柜摸索着，直到摸到半包纸，又立刻抓着收回了被子。

　　“那你把眼泪擦干了就说说？”

　　被子里传来很用力的擤鼻涕的声音，好像在对尤希望的建议进行抗议。

　　尤希望看一眼表，还有大半个小时能耗，多少放下心来，道：“你放心，我们肯定会给你制定最适合你的治疗方案，也会尽量减轻你的痛苦。当然，如果你们经济情况特殊，我也会和你家里人商量，采取符合你们经济情况的方式治疗。但据我了解，你们家的情况是完全可以负担你治疗费用的。目前你只需要耐心配合。你也不要有压力，有压力反而容易加重心血管……”

　　“你还了解我们家？你这大夫怎么这么八卦？”

　　被子里突然露起一个满脸通红的少年脑袋，不知道是哭得还是憋得。他的眼睛有点肿，睫毛湿漉漉的，但是并不影响他少年人特有的好看。

　　尤希望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小兔崽子教训了。知道他家经济情况尚可也不过就是略微观察即可，如果连这点功课都不会，又要闹出多少事情？况且自己如此耐心地费了半天口舌，完全是好心好意。想了半秒，她眉毛一竖道：“你还有理了？这么大个人了还一直哭哭啼啼的，半点不害臊呐？”

　　那男孩子也不大恼，只是缓缓说道：“我查过了。像我这么严重的肺动脉高压预后很差，我的下半辈子就只能和那些药丸过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挺不过去，平均存活时间只有1.9年吧？更不要说马上去参加高考……成了痴人说梦。”

　　尤希望狠厉的眼神缓和了一些。对于疾病本身，她从来都很同情这些受害者。齐归说得没错，肺动脉高压预后就是很差，这孩子八成是偷偷找了检查报告看过了。她思考片刻道：“你怎么知道你查到的就正确？而且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帮你啊！再说高考怎么会有你的健康重要？”

　　齐归的眼神里突然露出一丝异样，眼睛里的光刹那间暗了下去，好似有什么不见底的深渊在他眼神的尽头，尤希望只觉得里面埋藏着什么可怖的东西，连自己看久了都要害怕。好在没多久他就打破了沉默：“你知不知道考上大学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梦想？”

　　“知……道？”大学自然没什么人不想上，他是想说竞争压力大么？尤希望一时竟捉摸不透他在说什么。

　　齐归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女朋友也想上大学。我们成绩都挺好的。但是她死了。”

　　一时间，尤希望没能说出话来。

　　“去年一月我们去新年旅游，结果刚好碰到地震。你不会知道那天多可怕。天空乌蒙蒙的，所有人都不知所措，都在跑，都在叫。好多好多房子都倒了，好像整个世界都要被撕裂了。

　　“她……她是为了救我死的。”齐归说着，眼圈越来越红。他紧紧抓着胸前的被子，因为用力手微微颤抖。他想克制住自己的哭腔，但是他努力了好几次，仍然是每当要吐出第一个字时就抑制不住要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