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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锅里面的汤开始沸腾了,顶着锅盖“噗噗”直响,李斋把炉子的风门关小,汤水变渐渐恢复到平静,吐着微小的泡泡。
      有的时候,感情也就像煲汤,要用小火慢慢地煨着,要是心急开了大火,汤汤水水就会溢得锅里锅外,又粘又脏。
      茗柯问过李斋,可曾想过要做母亲。她便只是笑,也不回答。其实八年之前,她早就已经做过了。
      她毫不掩饰自己对骁宗的爱慕。
      临分手的那一刻,他提出了留下的要求。若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一名臣子,戴国正是用人的时候,就算是豁出了性命,也要陪着自己的主上一路打回白圭宫去。但是那个时候的她,分明只是个女人,一个深爱着骁宗的女人。因为爱而嫌弃自己的残缺,因为爱而不愿做他的羁绊。
      人说骁宗是骄傲的,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早早地把结局设定好了,就连那个强势的男人也没有办法再改变什么。他那么聪敏,这么简单的事情,应该也早就领会了。
      当她还在承州做将军的时候,听说不久之后,鸿基的禁军将军会来视察承州军务。她早就知晓了骁宗的名字,传闻中的他银发如冰,红瞳似火。她在梦里试着揣摩,但终究想不出轮廓来,这一次他来承州,莫非是上天特地给她的机会?她焦急地等待那个日子的到来,就算是面对文州过境的土匪,也是无心恋战。那个即将到来的男人,仿佛给了她力量一般,让她连出奇招,降敌无数,承州侯的心情因此也格外地好,见到她便问她最近为何有如神助?想要什么样的奖励,她似乎只需要开开口便可以得到。然而她也只是笑,回到官邸的时候,就盼着那一天快点到来。
      那一天虽然到了,但是来的却不是殷切盼望中的人。带着笑盈盈的脸出去,看到的却是禁军的右军将军。于是介绍军情也开始有口无心,巡视军队也变得意兴阑珊。右军将军的脸上有了愠色,她也不在乎,少不得还是承州侯左右打了圆场,借口李斋连日征战,打发她先回了官邸。
      以后的她还是打她的仗,那场在春日的期盼就随着杨柳絮一起飘远了。脑海里面没有了骁宗,打起仗来便更加地张弛有道。而她也只有在战场上才畅快,踏着夕阳的余辉,在胜利之后与部下一起生起篝火来席地痛饮,一醉方休。
      人望便在这个时候,与战绩一起增长起来。她也曾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了,那个远在鸿基的人,从来没有见过,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但是当泰麒从蓬莱回来的时候,她又一次听到了那个让她心动的人的名字——骁宗已经在升山的路上了。
      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突然就决定下来要去做了。人人都以为她志在玉座,谁想到她不过是要去见一个多年前一直想见而又没有见到过的男人。对于她不要的东西,她从来都是态度谦和;但是对于她希望达到的目的,她却总是穷追不舍。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要强,总希望自己能和男子们做得一样。她虽然寻到了好部下,得了众人夸耀的满足感,但心中总是觉得缺点什么。人都是这样的动物,找不到敌手的时候,虽然自负,却总会觉得心底空落。
      那一天她遇上麒麟,那个幼小的孩子对她说了:“中日之前请多保重。”她本来就没有奢望,自然也就不会失望,反倒是想起那个还没有谋面的男子,他的胜算应该变得更大。于是心底就有了喜悦,燃起了原本与她毫不相干的希望。
      她实在喜爱那幼小的台甫,选举一个国家的王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而这个刚刚回到这里的孩子还来不及熟悉该熟悉的一切,常常要拽住女仙的裙摆,躲到女怪的身后。心疼之余,她便去拉那孩子的手,安抚他的怯懦,给他温暖和力量。有的时候很难用语言表达李斋对于泰麒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察觉到了对方需要着爱和关怀,在感动和怜爱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地深陷其中吧?
      手拉着手,在巨大的广场上散步,泰麒被一头漂亮的驹虞所吸引,这也正是她梦寐以求的骑兽。她朝着帐篷打着招呼,希望能够得到一些有关驹虞的消息。一个男人欠着身子,从帐篷里面应声出来,一头的银发被发带扎得纹丝不乱,他抬起头来,一双红色的眸子给她窒息般的触动。那个时候的她,虽然完全没有听到泰麒喊他“骁宗”,自己却已经在心里下了百分之百的确认。于是她便开始嘲笑自己在梦中的描摹是多么的幼稚,见到真人的时候才知道,那飒爽英姿的意态,从来都是无法复制的。
      他握着宝剑,英气勃发地站在那里,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威严。于是她便在这个男子那里有了挫败的感觉,即使麒麟没有选择他做王。这种感觉她从来没有过,她却不再有超越他的愿望。
      “初次见面,我是……”她回过神来,才想到要介绍一下自己,顺便也掩饰一下刚才直勾勾地盯着骁宗看的尴尬。
      “承州师的李斋将军吧!”
      对面传过来的话还是让她吃惊不小。他们明明从未谋面,为什么他会说得那么确定?
      “在下很早以前就听闻过将军的大名了。”
      虽然知道那骄傲的将军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带着客套,但是李斋的心里还是禁不住地会有一丝的得意。他也在注意着她,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了解她在承州百姓心中的地位。他是在把她当作升山的对手么?想到这里的时候,脸就微微地红起来。
      泰麒当她是脸皮薄,经不得溢美之词的夸奖,便更觉得这样的李斋平易可亲。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不过是因为骁宗眼里有她。不用自我介绍便能猜到彼此对方,这是不是可以算一种默契?
      她看到骁宗在这个时候也笑起来,是笑泰麒的可爱,还是笑她的脸红?那双锐利的眼睛,这一刻变得柔和,但是仍然好像可以洞穿一切似的,也许这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李斋感觉到脸上的温度,微微地扭转了头,借故去看那黑白条纹的猛兽。她便连推托的说辞都想好了,只说是看了这样的猛兽才激动地红了脸。
      然而他居然也不是王,虽然那张骄傲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表现出来,李斋还是开始为他感到可惜,那原本与她毫不相干的可惜。
      可是,因着这骑兽,她便又有了机会。在这样的强者面前,她也不想示弱。即使是走在饕餮的洞穴之外,面对未知的危险她也不愿意做一个躲在男子身后的人,更何况,这个男人是骁宗。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就这么摸黑进洞,未免太过冒失,然而她的好强却战胜了胆怯,她要让那个男人看看自己的胆识,从来就不曾输于过他。
      灾难是一瞬间来的,她连反抗的意识都来不及产生。只听见泰麒凄厉地叫喊着她的名字,骁宗似乎拔出了剑。她居然都不觉得危险,似乎对那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充满了信赖和依赖,虽然自己身体动弹不得,意志也渐渐模糊,心里却一直安宁。
      那天暮色降临的时候,她的手下看到了降伏饕餮胜利归来的泰麒,但是她还在帐中昏睡。她醒来的时候,便只觉得全身酸软乏力,只依稀记得是泰麒的女怪把她带回来的。蹦蹦跳跳的麒麟,给她带来了疗治伤口的仙水,她从泰麒的口中听着那一天的惊险故事,听到骁宗伤腿的时候她皱起了眉头,随后听说那不过是为了让泰麒集中精力对付饕餮而说的谎,心里不由又松了口气。她不是不替泰麒高兴,只是这个时候,骁宗的一举一动更牵动她的心。听说不久以后骁宗就要下山,她便又是一阵焦急,如果身体早一点好,还可以同路结伴,但是现在,唉……
      可是那个男人,居然好象猜到了她的心思。临下山以前居然特地来与她道别。当时泰麒也在帐外,整个帐篷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伤好些了没有?”骁宗的声音很低,好像是说得响一点她也会痛一样。
      “好多了。”她便朝他微笑,虽然疼痛还隐隐存在,但是她就是要逞这个强。
      “嗯,那我走了!”
      她原本以为还会有更多的话,没有想到就是这样的匆匆。她可以感觉到他离开的时候,心底的那份失意和低沉。她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像她这样了解骁宗这个男人,因为他们两个都太骄傲。骁宗不会因为得不到麒麟的选择而软磨硬套,而她李斋,也不会因为得不到这个男人的青睐而胡搅蛮缠。
      一切就这么开始,也就这么结束,即使心中有所不甘,也不会在嘴上多说一句。其实挽留一下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那一天李斋没有说什么。过了这么多年,面对要留在文州的李斋,骁宗同样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这么干脆明了,所以从来没有人会去猜测他们彼此心生爱慕。
      然而最终老天还是帮她,这个男人怎么会不是戴国的王?泰麒在星夜追赶上了骁宗下山的脚步。他在这个男人的面前降伏饕餮,他又在这个男人的面前顺利转变。那个数日之前还一无所能的麒麟,自从遇上了骁宗,就被激发起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所以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不是王?
      心情好了,伤势自然也就好得快了。这次轮到她去告别。她俯身向那个男人跪下,虽然前几日他们还平等相见。然而她就是有了喜悦,那原本和她毫不相干的喜悦。麒麟留住了她最希望留住的人,她对那幼小的孩子更添了一份感激和欢喜。
      “禁军将军的位子空出了一个,你觉得怎么样?”骁宗突然问她。
      这算是对她的邀请和挽留么?暗示她也到鸿基去?然而她便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想法,在承州呆惯了,懒得到别处去:“不能就这么空着吧!我认为应该比较各个将领的实绩与名望,从中做出选择。”
      “果然。”骁宗又笑了,他挥着手,示意李斋可以离开,然后不再有任何的话对她说。
      李斋从里面听出一种打定主意的语气,她知道骁宗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建设安排新王朝了。她对这样的王安心,回到承州之后,她便要比往常更加地励精图治,抵御好文州的土匪,拱卫瑞州的安全。对于那个男人,她能做得也许就是这么多吧?
      之后每个人都说她遇上了王和麒麟,才会有了乘龙之运。没过多久,她居然成了瑞州的中军将军。禁军将军的空缺最后给了骁宗的老部下巌赵,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她就是与众不同。
      台甫愿意每天跑来和她说话,骁宗有时便和泰麒一起来看看她,说的话却一律的短和少。李斋知道,这并不代表骁宗的势利和冷淡,因为有的时候,她也局促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有的时候,他们更多的是在路上走,在山里走,泰麒在前面奔跑着,他们两个就在后面慢慢地踱着。草长莺飞的天气,泰麒会给她带来鲜花,骁宗看到了会微微动一动手指,但最终不会做什么动作。最后还是泰麒把花瓣撒在她的头上,戎装多年的她,这个时候突然对花黄有了尝试的冲动。他们两个就这样坐在草地上面,让风把所有的花瓣都吹走。李斋知道骁宗想说什么,她也知道骁宗想做什么,但是他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但是李斋觉得没有关系,只要她自己心里知道,那就可以了。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文州的土匪又起叛乱,李斋觉得那是她离开承州的错误,但是那个骄傲的男人决定亲征。她知道那也是做给她看的,他只是要李斋相信,现在已经不需要她来做这些事情了。冬狩的火药味还没有散尽,那个男人已经在千里之外了。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拴住这样像野兽一样生命力旺盛的男人,李斋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放手。
      风筝本来就是没有线的,完全靠他自己的智慧和勇敢才能生存。但是从此以后,李斋再也没有他的消息。甚至连他的半身,也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这一刻她才慌乱起来,觉得生命里面失掉了主心骨。阿选要她回承州镇压叛乱,她便一心念着那里与文州的战场更近,因此匆匆赶去。但是她在这场战斗当中其实已经六神无主,挑战的小将向她冲过来,她没有放他一条生路,于是她注定看到瞿颜的眼泪,在那个月夜与她紧紧相拥。
      她不是麒麟,不能感觉到骁宗到底身在何处。她只有去找麒麟,她只有去找别国的帮助。照理说她应该明白,这样的莽撞行动,无异于坑蒙拐骗,另外一个国家也许会因为她再一次变得荒芜。然而她不再顾及什么恐怖的后果,每夜的噩梦已经让她不顾一切。如果痛苦可以被人分担,她宁愿下落不明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她不要这样的折磨,也不要这样的孤独,她只是渴望一双温暖的手,和一个柔和的笑容。然而整个世界都在山崩地裂,于是她也变得义无反顾。
      她终于找到了麒麟,只要泰麒还活着,她就觉得她的希望被放大了一万倍。她和他走在归国的路上,再怎么虚弱也觉得彼此有了依靠。但是她还是担心,担心骁宗的安全,多在路上耽搁一天,她就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急得疯掉。
      那段日子的奔波,委实超出了她的负荷。她感觉到自己的歇斯底里,却只是庆幸骁宗没有看到。那段日子不过是乌云笼罩,那个让她日夜牵挂的男人,最终还是毫发无伤。
      “李斎你要知道,我很感谢你为戴国所做的一切。目前霜元等人不知去向,我很希望有人能够在我的身边帮助我。”
      她知道他实在是需要她,居然放弃了骄傲,这样明显地求她。但是她决心已定,于是他也不再多说。她就这样看着他和泰麒离去,头也不回。其实她也不希望他回头。因为一旦看了他的眼睛,她就一定会心软。
      茗柯走过来扶助她的肩头:“李斋可曾想过要做个母亲?”
      她知道自己心里的眼泪瞒不过女人的眼睛,但她也知道骁宗从此都不可能把她忘记。
      炉子上的高汤,已经逸出浓浓的香味,没有一滴汤水溅到外面。虽然很多年未曾下厨,李斋知道自己的手艺还是未曾退化。
      汤要趁热喝,现在温度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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