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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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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刚下过暴雨,今日放了晴,日头一晒,泥泞里潮湿的腥气直往鼻子前钻,耳闻一阵敲锣打鼓声,还有调子难听吵闹的吹拉弹唱。
胜玉穿的裙子布料虽然粗糙,却很洁净,边缘还绣着清雅的小花,透着一股穷困潦倒的俏丽。她脑袋上顶着一块粉盖头,跟身上的衣裙很不搭,显然是临时加上去的,她双手捆起来缚在身后,被安置在一张椅子上,身前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她,她悄悄在盖头底下恨恨地差点把嘴唇给咬破。
郭老太这个老乌龟王八,假称要给她说个正经人家,转手竟把她卖到乡绅府里来做通房,把她绑着,等会儿就要去行礼。
乡绅的妾,跟猪狗没有什么不同,想弄死就弄死,谁也不会过问的。
况且,做妾,哪怕一日也脏得很,胜玉绝不要!
她想逃,可周围到处是人,怎么逃?
胜玉想了一晌,定了主意,夹着双腿,扭捏地上下磨蹭,等身边经过一个人影,就立刻哀哀叫起来:“哎呀,哎呀!”
许久之后,才终于有个人不耐烦地停下来,凶恶道:“叫唤什么!”
胜玉扭动得更甚,焦急得很真挚,一边连忙道:“好姐姐,我要解手,好急。”
“忍着!”
“不能忍,不能忍,再忍下去要尿在裤.裆里,等会儿怎么见人。”胜玉羞怯地垂下头。
“别给我耍花招!”
“我没有,我想通了,能进朱府过好日子,我求之不得,我不嫁人了,我就要做朱老爷府里的人!可我也不能还没见着老爷就尿裤子啊?”胜玉声音里满是惶惑。
那人嫌弃地退后两步,大约看她不像装的,犹豫了一会儿才把她扯起来,扯下粉盖头。
“喏,茅厕是没有的,后面有个猪圈,你去那边上解一下,老实点!”
说完胜玉就被一把推进了后门。
她打眼一望,其余三面只有高墙,不远处有个猪圈,木栅栏连着河边。
胜玉忍耐着快步走了过去,左右看看,作势用背在身后的手提起裙摆,蹲下来。
后门被吱呀一声嫌弃地关上。
胜玉用力抠着衣袖,从袖子里掏出一柄短刀。
这刀是劈柴用的最寻常的短刀,她一个孤女,常年带着防身用,这会儿便是她仅有的武器。
割断了束着双手的绳子,胜玉踌躇一瞬,从篱笆底下的破洞钻进了猪圈。
昨日刚下过大雨,这会儿猪圈里到处是湿哒哒的泥污,臭气熏天。
胜玉是最爱干净的,看着这景象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却丝毫不敢回头,没命地一脚深一脚浅趟过泥泞,奋力用短刀去砍另一头的栅栏,想再刨出一个洞钻出去。
猪圈里十几头猪见了生人立刻围上来,不知把她当成了食物还是什么,接连的拱她踩她,还有的张开嘴像是想咬她,胜玉心腔里跳得飞快,她听老人说过,猪饿急了是会吃人的,是能把人咬死的。
胜玉不想被抓回去,也不想被猪咬死,她被十几头猪拱来拱去,站都站不稳,只能把手指根根攥紧,使出全身的力气又挖又割。
总算,栅栏被她弄开一道口子,胜玉刚迫不及待挤进去,就被不知道哪头猪拱得摔倒在地。
猪群吭噜噜吭噜噜的声音劈头盖脸,有的嘴巴舌头已经碰到了胜玉的脸,胜玉忍着到嘴边的怒骂,胡乱挥着短刀和猪搏斗,浑身上下滚满了污泥,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急促接近的马蹄。
“咚、咚”数声闷响,方才胜玉拼命驱赶的几头猪挨了几棒子闷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其余的猪受了惊吓,嘶叫着四散奔逃。
胜玉从泥泞里爬起来,大喘气地靠着栅栏,回头望去。
河边柳条青青,山沉远照,粼粼河面映着高头乌马,和身材挺拔、面目俊朗的男人。
胜玉一边竭力喘气,一边疑惑地盯着那张有些熟悉的脸。
李樯走的官道,他被叔父发配至此,正要去上任,一路憋闷,眼前却突然钻出一个乐子,不由驻足看了看。
居然有一个人在猪圈里打滚,滚得浑身是泥,狼狈得不得了,真是个脏玩意儿。
李樯从未见过人和猪打架,饶有兴味地驻足托腮看了一会儿,直到看那人像是要输的模样,才派手下去帮忙。
只是那滚得浑身是泥的人猛一抬头,却让李樯脑袋里轰然一声,僵在当场。
那张溅了污泥的脸依旧挡不住雪白的玉色,粹亮的双眸更不会叫人认错……
傅胜玉!
那个脏玩意儿竟然是傅胜玉!
李樯怔了一息,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翻身下马,大步走过来,蹲下.身盯着眼前的泥人打量。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可他一眼便认出来。
李樯一把抓住胜玉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拽,好像要看得更仔细些,约是紧张,指节用力得有些发白。
胜玉吓了一跳,眼睛看看这人,又看看他的手——自己身上全是泥,把他的手弄脏了。
他显然金尊玉贵,周围的属下争先恐后搬来脚踏子,唯恐泥污沾染他的鞋。
“这位,公子……”胜玉迟疑着开口,却立刻就被打断。
“傅胜玉。”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不记得我了?”
胜玉浑身一僵,听到后一句话,才又抬头仔细去看他。
剑眉星目,昭昭少年,光彩照人的模样,的确是有些熟悉的。
胜玉呆呆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李樯。”
这个名字念出来,胜玉脑中有些嗡嗡作响,仿佛一段被深埋的时光和记忆也随之被挖了出来。
手臂上拽着的力道松了些许,李樯的面色也显然柔和了许多。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胜玉下意识地缩了缩,她自己最爱干净,也最讨厌肮脏的东西,可她现在就是最脏最臭的。
李樯叹了口气,用指背帮胜玉拭去眼睫上的泥污,免得掉进眼睛里面去。
他倒没有一丝嫌弃,那声叹气更像是埋怨,埋怨她把自己弄成这个境地。
胜玉刚一动,手臂又被拽了回去,比方才跟李樯还靠得近些。
“好了,”李樯安抚道,“你先打理干净。”
胜玉用力摇头,她还没忘自己的处境:“我不能留在这儿,我得走了。”
“去哪儿?”李樯皱眉,随即想到什么,又松开,“那你就跟着我。等你弄干净了,再告诉我是谁欺负你。”
李樯说着,拉着胜玉把她塞进一架马车,跟手下人说了几句什么,马车辘辘启动,离开了满是泥泞的河边去客栈。
胜玉坐在马车里,一阵荒唐,一阵茫然。
今日她被卖进朱府,又滚在泥潭里与猪为伍,结果遇到了幼时故交。
李樯救了她,这是她天大的好运,可之后她该怎么办?
惹恼了乡绅,她在岭坡村要怎么待。
胜玉脑中纷乱芜杂,不由得朝外边伴着马车骑行的李樯看了一眼。
李樯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下一瞬便转过头来,与她对视,又提起嘴角温和地笑笑,带着安抚与包容。
胜玉已不知自己神色如何,有几分慌乱地放了车帘缩回来。
车窗外,李樯眸色深沉。
他无意经过,却叫他撞见了傅胜玉。
这破地方也因此变得不再那么无趣。
傅胜玉,傅胜玉……
她定不知道,他执念深深,以往那些画面在他心中从未模糊半分。
既然遇见了,便要好好叙叙旧才是。
直到客栈的小二送来热水,胜玉长出一口气,钻进桶中,将自己清洗干净。
淹没在热水里,胜玉想起朱老爷,又想起那个郭老太,心中既是恨,又是怕。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可实在与蝼蚁也无甚区别,郭老太一句话就能把她卖了,上天下地都无处可告,很轻易就被吃得只剩骨头。现下她是逃出来了,可郭老太会放过她吗?她就像一个逃犯,随时可能被朱家再捉回去,只要在这雨灵乡的地界上,她就无处可逃。
方才在猪圈里的狼狈和恐惧这会儿涌上来,激得胜玉浑身直打颤。
胜玉搂紧自己,背靠着木桶,手心一下一下地在自己肩背上轻轻拍着,就像是有人在守着她,安慰着她一般。
“不慌,不慌,一定能有办法的……”胜玉轻声地对自己嘟嘟囔囔,双目茫然地盯着水面上袅袅升起的热气,出神。
整整洗了五遍,胜玉才终于觉得干净了,爬出木桶,刚顿了顿,就立刻看到屏风外放着一叠整齐的衣裙。
看来是方才小二送热水时留下的。
崭新的,只有可能是李樯嘱咐人准备了放在这儿。
胜玉将湿哒哒的长发捋到背后,拎起襦裙看了看,眉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又飞快地消失。
她自己无权无势,只是贱民一个,想要对付朱家和郭老太,只能借力打力。
至于这个力——
胜玉拉开门,就见李樯居然抱着剑靠着墙,守在门外。
看见胜玉出来,李樯双眼微亮,嘴角弯起一个笑,本就俊朗的面容更加流光溢彩,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合身吗?”
合身自然是合身的,胜玉身形清瘦,肩薄颈长,再简单的衣饰也能穿得好看,在她身上,寻常的皱褶也像是恰到好处,如同仙女的衣履一般。
素白的衣带勒住细细的腰,衣裳宽大,但也能看出腰线到腿的线条很漂亮,若隐若现的手腕和耳垂白得像上好的玉石。
许久不见,这份陌生带来的冲击感则更甚,如同隐秘的山洞,引人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