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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只知两心悦 孰料命运薄 ...

  •   数着天边的霞云一片一片消散,雅楼、笙楼的方向也传来阵阵弦乐,将熏楼前的青竹震得一漾一漾。

      樊襄斜倚在锦绣雕花床上,眼神中空空如也。熏楼亦如是,连杳杳也被娘支去膳房煎药。

      早时怕是把旷修和娘吓坏了吧,急忙忙请来京都的数位名医来。几位医者诊脉开方,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樊襄却自悠悠醒转来,一言不发任娘和杳杳在身边遍遍劝慰。

      有多久没称微姨作娘了,差点忘记自己也是有父母的。这样的呵护亦是久违了。

      想着樊襄的泪又落了,这些日子自己竟是脆弱许多了,竟还认为自己已炼就铁石心肠了。

      醒转后,是匆匆赶回的旷修和娘叮嘱几句,娘竟不再说什么,只恨铁不成钢一句,好自为之,竟是默许了自己的任性。想是于旷修回府去禀过了他那义父,讨了主意,杜如阙的话娘是言听计从的。

      这样的结果,虽令樊襄更见识了杜如阙的冷情,却兀自欣喜。

      薰楼总算清净,命杳杳换了更淡更雅的一炉熏香“飘露”。这半日便闲坐在绣床上,雕窗洞开,任招摇的风将面上绵绵的泪遍遍风干。

      笙楼的灯烛摇摇挂起的时候,服过药的樊襄半是迷蒙半是清醒,恹恹欲入睡。听得廊外杳杳模糊在与谁说话,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去,却是玉树临风的蒙瞻立于阶前。

      娘果真是允了。

      樊襄只觉心口微窒,却是盛满了甘露般如意。恍惚地任赤足落地,丝毫不觉寒冷。

      蒙瞻不经意抬眼,便扫见踉跄落地的樊襄,慌不迭撇下杳杳,几步行来,拥住樊襄,扶她在绣床上倚好,盖上锦被,口中自是怜惜不已,“小心,凉!”

      樊襄仰首看着蒙瞻,犹自不相信地抚上面前这张温文尔雅的俊颜。只怕是身在梦里。

      蒙瞻看着樊襄红肿的双眼,更添心惊,颤声问道,“梳儿,怎么哭了?”

      这一问,樊襄再也忍不住,倚进蒙瞻怀里,放声大哭,“蒙瞻,我恨这里,他们都欺负我一个!”

      蒙瞻轻轻地拥紧,冲帘外久未离去的杳杳摆摆手,却未见到杳杳目中满是怨恨。

      温热的泪濡湿了蒙瞻的衣襟,也融了蒙瞻心下久已坚硬的疏离,这样一个温婉女子全心全意信赖着他,他才知,他活着,还是有人在乎的。

      蒙瞻自袖中取出一块玉珏,放入樊襄手心,道,“梳儿,这是我母亲唯一遗物。当初她与爹爹成亲时,有位世叔送她此珏,她珍爱终生。如今,此玉为凭,我定会娶你过门。”

      樊襄静静看着手中玉珏,雕成凤的形状,是块好玉,映着灯烛柔柔辉光,让樊襄心下暖暖的。随口问道,“哪有男子送新嫁娘物件的?你那位世叔可见也是个不知礼的。”

      蒙瞻一时住了口,握住樊襄冰冷的手,半晌方道,“你不知。我母亲本是与那世叔有过婚姻之定的,也曾宴前人后相见过,也曾是彼此有意。偏后来那世叔游学到了苏杭,怕是遇到什么天香国色,与我母亲就此冷了。母亲气不过,一病不起,婚自是退了,念想却未断。那世叔后来另娶相国千金,母亲心死,这才嫁与父亲,心不甘情不愿,终郁郁离世。”蒙瞻说起,心中却无波澜,竟仿是别人家事。

      樊襄却是心中苦涩,这故事却似听过似的。只喃喃道,“你那世叔……”

      “姓杜,”蒙瞻低头看怀中佳人,目中隐约不忍,却还是接口道,“监察御史杜如阙,更是风流才子杜如阙。”语气切齿,毕竟还是恨的。

      樊襄不觉一僵,全身更是虚脱无力。

      娘口中的杜如阙与蒙瞻所说竟是截然两人,究竟哪一个才是她真正的爹?

      蒙瞻觉樊襄的僵冷,柔声问,“梳儿,怎么了?”他心底实是不愿看樊襄挣扎,却亦是无能为力救她出前辈的纠结。

      樊襄低声道,“微姨常说,那杜如阙是清官廉吏,沈净是奸相佞臣,为何在你口中完全两样?”

      蒙瞻不料樊襄对自己竟是如此毫无机心,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担忧,道,“梳儿,人心险恶,世道莫测,这话可不能随便说。朝廷党争残酷,你一介女流,小心卷入。”

      看樊襄迷茫点头,料她也不懂其中利害,只得跳过这一节,道,“杜如阙清正廉明不假,却处处留情,风流成性;沈净他贪赃枉法亦真,对我娘却也是真个一心一意。人无完人,不会一味行善,也不会时时为恶,这道理你可懂得?”

      樊 襄心中一动,似是豁然开朗,只点点头,更偎进蒙瞻怀里,似呓语般道,“我不求你一心一意,但求你是真心真意。”明亮的眸子对上蒙瞻清冽的目光,竟透出万劫不复的坚决来。

      沈蒙瞻热泪盈眶,言辞凿凿地对樊襄道,“梳儿,你放心,我沈蒙瞻或许懦弱,但绝不荒唐,我对你之心,苍天可鉴。”忽地起身,行至雕栏前,朗声立誓,“我沈蒙瞻今日在此立誓,此生决不负丽梳,苍天后□□可为证,如违此誓,必横尸于此,不得善终。”

      此誓立得轩昂,笙楼、雅楼弦歌顿时为之一滞,雕窗忽然洞开,碧落、雁沉惊羡的目光纷纷射向熏楼。常日里,姐妹们还笑丽梳清冷孤傲,寒枕独卧,却原来深藏不漏,只为笼络相国公子,平步青云,说来果真比她们有些手段。

      前厅竟有听客为沈蒙瞻喝彩叫好,或那帮公子只以为又是一场逢场作戏而已。香雪馆远远一隅,末微于房中摇首轻叹,无聊剪灯花,却不觉泪已落下,惊碎如烟往事。她何尝不想亲生女儿能嫁得良人,终身有靠,只可惜,从杜如阙接她母女入京那天起,她的襄儿已注定没有这样的福气。

      没人见,距熏楼不远处,竹林阴阴,一身夜行衣的旷修双拳紧攥,怨毒地遥遥注视沈蒙瞻,心道,“沈贼,你且等着,终有一日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必雪襄儿今日之耻!”随即大手一挥,率身后数个同样装束的人,自阴影中向相府方向遁去。

      樊襄无暇顾及楼外的嚣闹,她只哽咽唤了声,“蒙瞻,我信你!”便自身后拥住沈蒙瞻,热泪更是滚滚而下。仿佛这些年漂泊零落,今日终于尘埃落定,再不必担忧,那些扑面而来的风刀霜剑。

      蒙瞻反身握住樊襄颤抖双手,双目于月色中灼灼,坚定道,“梳儿,不管你如何,今生我是不会放手了。”

      两人在金风玉露中深情凝望,全不顾身前身后各异的目光。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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