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童叶

3、太平年间，有人卖身葬母

　　世间繁华，她大抵都看过，经历过。
　　而那些最平凡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凡俗生活，她却已经忘记该怎么过了。
　　正好这次重来一次，她想都去体验一下。

　　那一年经历的事，她有些记得，有些却已经忘记了。
　　她见过宫门内的繁华，一心想要跻身其中，后来，却落得个不得好死。
　　这次，她只想经历最平凡的生活，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繁华，就让它留在身后便好。

　　她走在街市里，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的，哪怕是个卖糖人的，她都会驻足看一会儿。

　　这里是山下的一个小镇，算不得如何繁华，却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她微微笑了笑，也许是心态平和了，看什么都是好看的。

　　她刚要摸上一个摊子的面具，就听到有人喊“有人卖身葬母了！”
　　她皱起了眉头，伸出去的手放了下来。
　　她记得这个时候的大周朝还算是太平，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怎么会出现“卖身葬母”的事。

　　她虽然已经重新来过，但内心里忧国忧民的心还有。
　　她转身就朝人聚集的地方走去，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要卖身葬母。

　　在小镇入口的山门旁，草席裹着尸体，在草席旁跪着一个人，这人身前立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卖身葬母四个字。字还算工整，却算不得好看。
　　此人浑身麻布衣衫，头上插了根枯黄稻草。
　　这便是人人常说的草标，插着这个，就是自卖自身了。

　　人低着头，头发也有些枯黄，跪在那里只有一条，看起来有些瘦弱。
　　“我说你要卖身葬母，也得抬起头来让大伙儿看看，你值不值得买回去才好吧！”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
　　跪着的人听到有人这么喊，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卖身的人脸细瘦，五官倒是分明，脸色蜡黄，看起来就是饿了很久的样子，但那一双眼睛却很好看，细核眼，眼尾略往上挑。此时那双眼很无神，但若是日后好好养养，定然是好的。

　　“哎呀，怎么这么瘦，买了你回去，若是不能生养，岂不是亏了。”刚才喊话的人看到跪着的人抬起的脸，刚才还高涨的情绪立刻淡了下去。
　　围着的人看到抬起的脸时，也都发出失望的叹息。

　　跪着的人听到这些叹息，咬了咬嘴唇，却没有开口乞求，只是倔强的昂着头跪着。

　　沈枝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个男人，心里五味杂陈。
　　都说如今大周朝繁荣，可为什么会有人饿成了这样。

　　她等了一会儿，人渐渐散去，却没人开口要买这个人。

　　不多会儿的时间，人就都散了去。不能说世态炎凉，只能说人都太现实。
　　只有沈枝还站在那里，她想了想，走近跪着的人。
　　她蹲下来，视线与男人齐平。

　　“你不是本地人吧？”沈枝问。
　　男人看着她，半天才缓缓开口：“你买我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是有多久没说话了。

　　沈枝看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不买你。”沈枝说。
　　男人因为沈枝的拒绝，垂下了眼，似乎是不想再理她。

　　沈枝没觉得尴尬，她又接着说：“我不买你，但可以帮你把你的母亲安葬。”都说入土为安，她虽然帮不了他太多，但却可以帮他安葬至亲。

　　男人没想到沈枝会这么说，猛地抬起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我不是有钱人，也不做买人的事。不过，我可以帮你这个忙。”沈枝笑着站了起来。
　　男人仰起头看着她，他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你等我，我去雇辆车，安排一下，咱们一起去镇外找个合适的地方安葬你母亲。”不待男人应答，沈枝已经转身离开。

　　男人涌出热度的眼，在沈枝离开后慢慢暗淡了下去，也许这又是一个骗他的人，他不禁想。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渐渐靠近。
　　他抬起头，脸上难掩吃惊。

　　她，真的回来了，只是她还拉着一辆板车，身后还跟着一辆车，车上有棺木，和几个伙计打扮的人，她竟真是去雇车了。
　　沈枝将车子停好，这才伸手要扶起男人。

　　男人没有扶她的手，而是自己拄着地站了起来。
　　沈枝收回手，越过他，弯腰将草席及尸体抱了起来，几步就走到板车边，将人放在了板车上。

　　放完草席，沈枝才回身问男人：“你还能走吗？要是走不动，就坐在板车上，我拉着你们……”
　　男人摇了摇头，才说：“我还能走。”
　　沈枝点了点头，走到板车前，抓住车把，开始往镇外走。后面拉着棺木的车也跟着一起走着。
　　男人慢慢跟在车后，路上不时有人看过来，他不抬头，只是静静地走着。

　　到了镇外，沈枝走到一处还算不错的山坡前，山坡前有几棵高大树木，挡着风。这是棺材铺的老板告诉她的地方，不说风水如何，单就地方还不错。
　　后面的伙计将车上的棺木抬了下来，乌黑的棺木显得有几分厚重。
　　“我去棺材铺选了口棺材，你看看可还行？”沈枝停好板车，这才问男人。

　　男人哪里想到沈枝居然还给自己娘亲买了棺材，他眼中闪出泪光，但却被他忍住了，没掉下来。
　　“很好，谢谢！”
　　他慢慢走到棺材旁，摸了摸黑亮的棺材。

　　“那两位大姐，就麻烦你们，帮我一起送往生者一程吧。”她事先就与棺材铺说好了，请他们帮着给死者入殓，掩埋，当然是要给钱的。

　　“行！”两个伙计答应一声，帮着沈枝将草席抬下车，打开草席时，沈枝还是挺惊讶的。
　　若是死者去世久，肯定会有难闻的味道，但这位死者面目还是很干净的，一身粗布皂衣虽有补丁，却很整洁。

　　看来这男人是真的很爱护自己的至亲，两个伙计帮着将死者放进棺材，又盖了棺盖。
　　他们帮着挖好了坑洞，又将棺材放进坑洞中，埋好，这才离去。

　　因为不知道男人母亲的名姓，沈枝只好去附近找了块木头回来。
　　“忘了问令堂的名讳，只好现在用木头做个墓碑了。”
　　男人跪在坟前，听沈枝如此说，这才想起，的确是自己疏忽了。

　　“我娘名唤申兰草，我，我名为申云倾。我娘她原是清远县的一个教书先生……”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了，再不肯继续说。
　　沈枝认真听着，然后点了点头，并未因他不肯继续说而恼怒。

　　她以指为笔在木头上刻下了申兰草的名字，又在下方写上申云倾立，又用刚才找到的一种树浆将字图成黑色，以内力将木头压在坟前。

　　申云倾看着木头上的字，端正飘逸，他虽见识不多，但也知道这人定然不同寻常。

　　沈枝将买的纸钱果品放在坟前，与申云倾一起烧了纸钱，拜了拜，这才问他：“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你帮我葬了娘亲，那我便卖身给了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低低地认真地说道。
　　沈枝愣了愣，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买他，只是看他可怜，才会上前帮忙。再说，她要行走江湖，也不能带着他。

　　“申公子，我只是一个江湖游侠，是个居无定所的人，你跟着我，日子不好过。你还有什么亲戚吗？我送你去。”

　　申云倾摇了摇头，说：“我爹娘家没有亲人了，我娘也……我娘也早已与家里人断绝了往来，我没有亲戚。”
　　沈枝微微蹙眉，她没想到帮忙，竟是帮出了麻烦。
　　她想了想，若是可以，她想将他送到山上，可是，师父那里必然不愿意收留。

　　“恩人是嫌弃我吗？我什么都会做，会做饭，会洗衣服，吃的也少，不会是麻烦。”申云倾第一次说了很多话，语气不见卑微，只是平淡的说出来。他也不看她，只是低着头，手指绞着衣摆，可见他说出这一番话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沈枝听他陈述，心不知怎么的就软了。
　　这世上对男人本就过多限制，更何况，他在世上再无其他亲人了。

　　“罢了，你跟着我，等我寻到好的去处，再送你去吧。”沈枝如此说道，如今也只能这么着。
　　申云倾脸上出现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他赶紧站了起来，躬了躬身，算是谢谢她。

　　“你这一身衣服穿了很久吧，咱们去镇子里，给你买身衣服。”

　　申云倾没反对，既然要跟着她，一切便都听她的。

　　修改几个字。谢谢：漠烟如织的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