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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第二日。

      蚕蚕在睡梦中被搬上马车——她昨晚是用蚕身睡的,还欲盖弥彰地对他说了句“蚕就是这样,喜欢盘着睡觉,你们不懂。”

      变成蚕,失身的担忧倒是没有了,只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京城八百里。

      被卖了都不知道。

      她转动着眼珠四下张望。

      马车宽阔,一应陈设精巧华丽,就像个缩小版的寝宫。

      窗上罩着漆金菱纱,天光透进来十分明亮。

      他坐在窗下,挽着衣袖批阅公文。

      蚕蚕摸到他身边,故意推开窗,趴在窗框上看风景。风从旷野来,拂起她的头发,也掀得他案桌上的书页哗哗响,砚墨干得飞快。

      镇纸压住一个角,压不住另一个角,笔落纸上,偏出长长一条墨渍。

      终于,他叹息着把文书合上。

      “……蚕蚕。”

      清冷的声线透出几分无奈。

      她笑吟吟偏头看他,白生生的面庞映在他清黑的眼睛里,一闪一闪地发光。

      “从前我处理公事时,你也想要捣乱?”他问。

      蚕蚕眨了眨眼睛:“不哦。”她没过脑子地说,“你专注的样子最好看,我哪里会舍得捣乱!”

      “……”

      他望着她,目光幽幽,无声地谴责负心薄幸蚕。

      蚕蚕:“呃。”

      她悄悄对了对手指,颇有点心虚地转着眼珠:“可能是,从前环境不好,风大,你行军帐篷里面都是灰,没什么地方落脚,也没什么东西可看……”

      他微微挑起眉尾,用目光示意她继续。

      “所以,所以……”蚕蚕绞尽脑丝,“我可能就是,就是……”

      “嗯哼?”

      蚕蚕灵光一闪:“救风尘吧!”

      他:“…………”

      他屈起手指,无奈地叩在阖起的书本子上。

      蚕蚕吐了吐舌,视线顺着他修长的手指落下,无意间瞄到那金册子上烙有“永乐五年”的字样。

      “……嗯?”她偏头沉思。

      昨天看《昭国纪年》,上面不是说帝号长安?

      她这么想着,就顺嘴问了出来,“你不是长安帝吗?怎么变成了永乐?”

      他的眼珠定了定,然后错愕失笑:“张冠李戴了,傻蚕。长安帝是七百年前的古人。”

      蚕蚕比他还吃惊,比比划划道:“书上明明写着,长安帝是皇长子,不受宠,因为星象被打发到边关,然后遇刺,揭棺而起,打天下。不就是你吗?”

      他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多看看书,你会发现——历史总是惊人相似。”

      “哦?”蚕蚕表示狐疑。

      他摇响金铃,让人送来一本《昭国纪年》。

      蚕蚕忽然想起,昨天她看长安帝生平时,他恰好回来,她便把书合上——当时厚重的大书本是半开的,也就是说她刚把昭国历史看完一半。

      他是新君,肯定是记载在最后面的,怎么也不可能是长安帝。

      ……她搞错激动对象了!

      蚕蚕一阵麻爪。

      他坐下来,把书本放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闲闲翻书,很快,蚕蚕看到一行字。

      【长安廿二年,帝禅位于侄,卒于新元四年。谥号正。】

      在这位帝王之后,昭国又历经了四十一位皇帝(含三次乱臣篡位),才到当今。

      长安帝确实是七百年前的古人了。

      “历史总有相似。”他道,“事实上,彗尾逐帝星的‘乱星之象’,每隔七十六年就会出现。我与祖先长安帝只是恰好都撞上星象,又恰好都有一个宠妾灭妻的父亲,所以过往经历相仿。”

      蚕蚕更好奇了:“哦……你死之后是我救活的,那长安帝呢,他又是怎么活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眸光微沉,语气静淡:“诈死吧。”

      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我也想过诈死,蚕蚕。”他说,“帝星被冲,预示‘国将易主’,父皇只有两个儿子,倘若我没了,父皇与二弟必定是要相互猜忌的。他们鹬蚌相争,我得渔翁之利。”

      蚕蚕点头:“你死后,他们确实狗咬狗了。”

      “蚕蚕,”他说,“我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光风霁月,你对我失望,也是应该。”

      他的眼睛里多了些复杂沉重的东西。

      蚕蚕摇头。

      她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什么风骨气节,而是单纯的见色起意。

      如今这般,大约、是、始乱终……弃?

      *

      远远看见那片大泽,蚕蚕的心脏不禁“嘭嗵”一跳。

      白日里的翡梦泽,与任意一处淡水湖地都没有什么区别。圆的、长的湖泽连成片,湖间的沙洲上,长满了低矮的绿草,密密覆到膝腿间。

      蚕蚕惊奇地叫道:“哇,我梦见过这一幕,好熟悉!”

      奇妙的感觉爬上心头,越想越觉得似曾相识。

      她转头,兴奋地看着他,“你呢你呢?”

      他道:“我看过图。”

      蚕蚕:“。”

      下了马车,她欢快地蹦到湖边,躬着腰去看那遍地生长的碧流年。

      青色的花萼隐在兰草间,像一只只低垂闭合的小灯笼。

      到了夜晚,它们就会绽开夜光花。

      蚕蚕开始望天复读:“天怎么还不黑,天怎么还不黑,天怎么还不黑……”

      回头,见他站在远处,负着手,仿佛有很重的心事。见她望过来,他连忙定了定神,冲她温柔颔首。

      ……嗯?

      蚕蚕偏着头思考了一会儿。

      唔,似乎遗漏了什么。聊完“光风霁月”之后,他好像就一直在发呆。

      蚕是很聪明的生物,平时只是懒得动脑筋而已。仔细琢磨片刻,忽然有灵光闪现。

      她拎起裙摆,奔到他的面前,扬起脸来看他。

      “你,难道是假死吗?”她连珠炮般质问,“你假死,我却傻乎乎以为你真死了,为你枉送了性命。你觉得对不住我,所以对我好、补偿我,是不是?!”

      他有一瞬被震住。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摇头道:“不是这样。”

      “当真?”蚕蚕半信半疑。

      他认真道:“战事紧,我不可能在那种时候扔下边关。我当真死过的,蚕蚕。”

      “哦……”她点点头。

      这倒是,她知道他是个很有担当的人。

      “不过,蚕蚕还是聪明得出乎意料,竟能想到这个。”他轻声叹息。

      蚕蚕得意忘形:“当然!”

      入夜。

      日幕被无形的大手拖拽着,一寸寸从西面天空降下。

      “噗啪。”

      蚕蚕脚边传来清脆又柔嫩的响动。

      低头一看,只见碧绿的花萼绽开,吐出饱满的、幽蓝蓝的花瓣来。它通透似琉璃,却像宝石一样发着光。

      蚕蚕睁大双眼。

      再一次,刻骨铭心的熟悉感涌了上来,她甚至知道下一瞬间将会发生什么事。

      旋即,花苞一枚接一枚吐放。

      莹绿的,明黄的,月白的……七千里的湖泽地,渐次盛放华彩光芒。

      更熟悉了。

      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超越了五感,难以用言语形容。

      同一时刻,她的心头浮起莫名的悲伤念头:‘我们两个,一起来看花……我们本该好好的,一起来看花……’

      忽然之间,难过到不能自已。

      “怎么了?”他问。

      “啊。”蚕蚕陡然回神,抬头看他。

      望着月光下的清冷面庞,她的胸口仿佛被蚕丝堵满。

      “为什么难过?”他问。

      蚕蚕摇头:“没。”

      明明两个人都好好的,一起来看花。明明是美梦成真,所愿得偿。

      所以为什么会难过呢?

      她有点不想面对他,于是装模作样俯身看了看眼前的花,故作欢快地说:“我要变回蚕,在上面爬!”

      变成蚕,他就看不见她的表情了。

      “嗯,好。”他点头。

      蚕蚕爬到花苞上。

      变了蚕身,花朵显得更大,就像一艘艘明亮的船。

      整个世界笼罩着朦胧的冷光,光晕交织,从水中映到天上。

      感觉……更熟悉了。

      蚕蚕举目四望,忽然,她听到远处花丛间有低低的窃语。

      她往那个方向扔了根蚕丝。

      飘来的声音清晰了很多,是两个小姑娘在说话,嗓音发着颤。

      ——“你、你也看清楚了吧!真、真的是那个鬼!在那在那!”

      ——“是……是哦……我们快走吧,不然鬼要挖心哦!”

      蚕蚕竖起上半身,把蚕丝往前探了探。

      只见两个小姑娘抖兢抖颤缩在花丛,四只眼睛盯着男子挺拔的身影,一副又怕又爱看的样子。

      蚕蚕偏头,望了望他。

      月和花的冷光照着他,容颜清冷完美。

      像神仙,不像鬼。

      她们在说什么鬼东西?

      蚕蚕鼓鼓腮帮表示不满,把蚕丝荡过去,准备吓唬一下这两个口无遮拦的家伙。

      又听她们说道:

      ——“但是他真的好好看,和画像上一模一样!”

      ——“是哦,快走快走!故事都是真的,那他真的会挖心哦!快、快走!”

      ——“嗯,走,去你三叔家里再看看鬼画像!”

      两个小姑娘从花丛里爬起来,矮着身,飞快地离开湖岸,奔向山丘那一边的小村庄。

      蚕蚕心念一动,把蚕丝拉长,跟随她们钻进一间小木屋。

      一阵摸黑的窸窸窣窣之后,两个小姑娘抱着一卷有些年头的老画,溜到屋外。

      月光明亮,小姑娘对视一眼,一人抓着一边画轴,缓缓把它滚开。

      其中一个吞了吞口水:“这是你家秀才曾爷爷画的吧?那只鬼,活到现在都快有一百岁了吧?”

      “何止一百岁哦!”另一个说,“我爹爹说,曾爷爷的曾爷爷就见过它!而且呀,它早就会在月圆之夜出现了,可能五百岁都不止哦!”

      说话间,画卷一截一截铺开。

      画上侧影浮出的霎那,月色与花色倏然失色。

      谪仙公子,清冷淡漠,举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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