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渔火对愁眠》柒小舟

46、四十六章

　　不论王子玟的话是挑衅也好，胡言乱语也罢，此刻，江眠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你想死么？”

　　话音刚落，马车内的囚徒还没什么反应，马车外押送的士兵先吓出了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超出了他们可以装做什么都没看见的程度了，一侧的士兵硬着头皮上前道：“江公子……”

　　劝解的话刚起了个头，马车内突然传出一阵张狂的笑声：“哈哈哈——”
　　士兵立刻调转话头，对着车内的人呵斥道：“放肆！”

　　王子玟对士兵的话置若罔闻，只嚷嚷道：“死？哈哈哈——我如今这样子，同死了有什么区别？”
　　江眠眼中闪过寒光，他趁周围的人都没防备，飞身窜上了马车，挥手便掀开了车帘，没人看见，他拢在袖中的指尖捏碎了一枚小小的蜡丸，炸开的药粉顺着大开的车帘散进了车内。

　　驾车的士兵被江眠突然的动作吓得立马停住了马车。
　　本是匀速前行的车队中突然停下了一辆马车，后面的车队也不得不跟着停了下来，幸好驾车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险险没有出现撞车的情况。
　　不等后面的人出声质问，就听见急急停下马车的车夫惊恐地大声道：“快！快叫军医！”

　　马车里，原本只是因为吃了迷药而有些没精打采的王子玟，却突然四肢抽搐着往后仰，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双眼泛白，脸色发紫，好似被谁掐住了脖子，喘不上气一般。
　　这会儿，士兵已经完全顾不上一旁的江眠了，身系要案的重犯眼见着就要撅过去了，当务之急是救人！即便这人十恶不赦，最终判下来也是个死，但也绝对不能死在押送的路上！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江眠好整以暇地蹲下身。
　　借着车外的天光，能看见车里的人徒劳无力地挣扎着，但这个过程并未持续太久，突然间，王子玟动作一顿，像是溺水的人被一把拉出了水面，所有的挣扎戛然而止，脸色由紫转白，整个人瘫软在车上，大口喘着气。
　　江眠神色漠然，开口道：“这才是快死了的感觉，如何？还想死的话，我成全你。”

　　王子玟一脸惊惶地看着车外逆光而立的人，嘴唇颤抖着，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江眠耐心相当有限，见他不说话，便接着道：“想活，就管好你的嘴。”
　　说罢，他跳下车，无视周围的兵荒马乱，不慌不慢地往队尾走去，继续着自己原本要做的事，带小黑出去溜一圈。

　　囚车里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恒王的车架内，事发突然，押送小队的队长直接找了过来，李烨听罢，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道：“江公子是金陵药庄出来的医家圣手，那王子玟突发恶疾，好运碰上他，这才捡回一条命，将军医调到王子玟的囚车，时刻看护着，免得他又发病了无人救治。”

　　“……是。”
　　一席话听得队长冷汗涔涔，虽说从表象来看，这般解释并无不可，但那罪囚王子玟坚称自己并无任何疾病，祖上也未有此类病症，而军医看过后也做不出个明确的诊断来。
　　他直觉其中必有隐情，即便王子玟真是有病，那怎么早不发昨晚不发作，偏偏同那江公子说了两句话就发作了呢？但如今恒王殿下开了尊口，此事便也只能盖棺定论。

　　另一头，江眠牵了马，往路边的林子里一钻便不见了人影，他心中烦躁，不自觉地就走远了些，直到天色渐暗才又慢悠悠地转了回来。
　　此时，白日里的骚乱早已平息，一行队伍又回复了先前整肃的模样。
　　江眠骑着马往李烨所在的方向走去，没一会儿便走近了，追远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会儿车旁只有江眠一人，他拽着缰绳，伸手想要掀开侧面的帷幔，伸到一半却是动作一顿，指尖停在半空，轻轻颤了下。

　　江眠抿了抿嘴，给王子玟下毒的事情又浮现在了脑海中。
　　下午骑着马出去溜达的这段时间里，江眠已经大致捋清了现状，在金陵时，他同李烨几乎算是同吃同住，李烨都做了什么事他大概心里也有数，如今在车队里发现了被关起来的王子玟，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李烨此行返京的真实目的，应该就是为了押送王子玟。
　　费了老大的心思才抓起来的人，抓住了之后不直接杀掉而是舟车劳顿地往京城里运，那很明显的，此人还有活着的价值。
　　李烨想要王子玟活着到京城，为此还亲自押送，而自己……却想下毒杀了他。

　　虽然江眠下手是有数的，那点儿剂量的药粉散在空气里，寻常人接触了也就是有些略微心悸，若不是王子玟吃了迷药，身体本就虚弱，也不能有那么大的反应。
　　说白了——他就是想吓唬吓唬王子玟。

　　但这事，在旁人眼中就是王子玟打鬼门关走了个来回。
　　江眠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想，只要别议论到他跟前来碍眼就行，但他在意李烨怎么想。

　　江眠伸出去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他神色郁郁地想着，还是得再琢磨琢磨要怎么解释。
　　要是因为王子玟这么个玩意儿同李烨之间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那他保不准真趁着月黑风高，一针下去送他归西。

　　就在江眠暗自磨着牙，已经在脑子里为王子玟挑选死法的时候，他身侧的车帷却从里被掀了起来。

　　“想什么呢？玩儿一下午了不累么，进来歇会儿。”
　　“……哦。”

　　江眠觉得李烨的话很像是在哄小孩，掀开车帘往马车里钻的时候不自觉地撇了下嘴。
　　这个小动作被李烨精准地捕捉到了，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无声叹了口气，对江眠道：“来。”

　　马车里的空间并不大，两个人相对而坐着将将好，江眠放下车帘，想了想，往前一倾身，他本意是想往李烨身侧挤一挤，同他并排坐着，却没想到用力过猛，整个人朝着李烨就压了过去，然后以一个非常不堪入目的姿势，坐在了他的腿上。
　　江眠当即就感觉到，他那不争气的耳朵又烧了起来。

　　李烨也是吓了一跳，只觉得一块微凉的软玉投入怀中，还带着熟悉的浅淡药香，他忍不住轻声笑了下。
　　这声音为江眠烧地通红的耳朵又添了一把干柴，他当即就要起身，但突然间腰上一重，触感温热而有力。
　　一瞬间的僵硬后，江眠有些懊恼地放松了身体，然后顺势将下巴搭上了眼前人的肩膀。

　　李烨环着他的胳膊紧了紧，轻声道：“知道你在王子玟那儿受了委屈，以后有事儿回来同我说，我替你出气，省的你还费那许多力气。”
　　江眠想说自己也并未费什么力气，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但听着耳边低沉的话语，他最终只是又往人颈窝里埋了埋，闷闷地应了声：“嗯。”

　　秋日的夜色总是落得比意料中的更快，到驿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用过饭，江眠跟在李烨身后往楼上客房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江眠转身想要关门，却见李烨站在门边，动作自然地扶着门框，道：“明早还要早起赶路，早些休息。”

　　江眠愣愣地看着李烨抬手就要从外面把门合上，下意识伸手一挡，将门抵住。
　　“怎么了？”李烨问道。

　　江眠抵着门，抿了下嘴角，慢吞吞地开口，道：“你……不睡这儿么？”
　　李烨闻言先是一愣，旋即轻轻地笑了开来，道：“我还有事情要同追远商议，一时半会儿的也结束不了，我去对面，不在这儿吵你了。”

　　江眠心道，哦，大晚上的不睡觉，和别的男人有事要商议，他是不善掩藏情绪的，这么想着，脸上也带出了幽怨的神色。
　　李烨见了，有些无奈，忍不住伸手揉了下江眠的发顶，柔声道：“先睡吧，听话。”
　　“……哦。”

　　最终，木门还是“吱呀”一声合上了。
　　江眠有些沮丧，几步路走到床边，脸朝下就扑了上去，脑袋埋在枕头里，好一会儿之后才猛地抬起头。
　　这样不行，江眠想，既然已经互通心意了，那该自己的好处还是得主动争取一下的。

　　毕竟，他是得数着天数过日子的人，早睡到一天，就赚到一天。

　　思索片刻后，江眠从床上爬了起来，扯了下在床上滚乱的衣服，推开房门，径直走到对面，敲了敲门。
　　紧闭的房门内传来一声“进来”。
　　江眠推门而入直接道：“我不嫌吵，我要睡这里。”

　　屋内，李烨坐在桌边，手上还端着一杯茶，迎面便撞上这么一句话，哭笑不得，道：“我还以为是追远呢，原来是你。别闹了，我这儿折腾起来且有些时候呢，快去睡吧，你病刚好，别再累着了。”

　　江眠不理会他，反手将门带上，径直便往屋里走去，在李烨惊讶的视线中，直接往床上一躺，抱着被子往里一滚，闷声道：“我就睡着儿了，你有事儿就办，不用管我。”
　　看着床上那个倔强又无赖的背影，李烨哭笑不得，道：“行吧，你睡，我去对面。”

　　江眠：“……”
　　他开始怀疑，李烨昨晚是不是纯粹就是在哄他玩，不然为什么，自己都主动送上门了，这人不心怀感激地收下就算了，反而变着法儿地要把他往外推呢？
　　对江眠来说，比起承认这一点，他更愿意承认自己医术不佳，这么久了都没发现，恒王殿下原来身患隐疾。

　　江眠盯着床内侧的帷幔胡思乱想，越想越气，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上方不知何时压下来了一片阴影。
　　李烨双手撑在床边，俯身看着身下的人，床帐内昏暗的光线也掩不住江眠脸上的阴沉，恶狠狠地像是要咬人。
　　他轻声叹了口气，道，“不是不想陪你，只是……”

　　江眠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陡然撞入了一双深邃的眼睛，眼中的神色既无奈又纵容，江眠满腔的幽愤瞬间就被抚平了。

　　“只是……”李烨深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似是用力在从泥沼中把什么东西往外拽似的。
　　江眠突然就不想听他说下去了，身体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一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说了，”江眠抿了下唇，道：“我就是……跟你闹着玩呢。”
　　说着他把手放下，扭头将脑袋埋进被子里，道：“你去忙吧，我睡了。”

　　嘴边还残留着掌心微凉的温度，李烨垂眸看着跟只鸵鸟一样的某小只，片刻后，无声地笑了下，他眼中复杂的神色散去，只留下了温柔。
　　李烨在心中做出了决定，他低头，隔着被子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低声道：“今日……是君先生的头七。”

　　“江眠，陪陪我好么？”
　　不是不想陪你，只是……想让你陪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