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渔火对愁眠》柒小舟

41、四十一章

　　江眠在床上又躺了一晚上，身体其实基本上就恢复了，但他想不出起来之后能去做些什么，于是便继续缩在被子里，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
　　因为身体的原因，江眠小时候很少出门，他本来也不是那种爱热闹的性格，长大一些后，反倒是更加不喜欢同人接触，别说朋友了，就是认识的人也没几个。
　　即便是病了，也没人可以来看望。

　　所以兰沁提溜着大包小包跑到他院里来的时候，江眠是没想到的。
　　更让他惊讶的是，兰沁作为六艺坊的老板娘，平日里是怎么妖艳怎么打扮，衣服都是花红柳绿，簪子耳环手镯项链一样不落，致力于把自己装点成一个行走的首饰铺，那胭脂更是恨不能直接焊死在脸上，嘴唇红地跟吃小孩的老妖婆一样。
　　但今日登门拜访，兰沁居然穿了一身天青色的素布裙子，脸上没有红一块紫一块，头上也只简单的用雕花木簪挽了一个发髻，走起路来也没有那些叮铃哐啷的声响，乍一眼看过去，跟那些养在深闺的官家小姐别无二致。

　　江眠差点儿没认出来。

　　就在他震惊的这么一会儿时间里，兰沁已经非常自来熟地在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江眠看见她染了丹蔻的指甲，才从她身上找回了些熟悉的影子。
　　兰沁喝了口茶，见江眠一直看着她不说话，打趣道：“别这么情深脉脉地看着我，姐姐喜欢的是有钱有魅力的成熟男人，对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江眠：“……”
　　现在找回来的不只是影子了，兰掌柜用一句话证实了自己的身份，还是那个原装的六艺坊老板娘。

　　江眠也从桌上摸了个茶杯，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问：“你来干什么？”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下桌边的人，道：“还穿成这样？”

　　这次轮到兰沁无言以对：“……”
　　她心想今天是来探病的，怎么也得穿得端庄一些，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在江眠眼中她是素面朝天，其实花在涂脂抹粉、穿衣挽发上的时间一点儿也不比平日里少，金陵任何一个公子哥见了兰掌柜这身打扮，都得赞叹上一句天生丽质、出水芙蓉。
　　可到了江眠这根不解风情的小木头这里，一句话不夸也就算了，看她的眼神居然跟看菜市场上的白菜一样，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兰沁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喝了口茶平复了下心情，道：“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哦，”江眠神色漠然，“看完了？”
　　兰沁：“？”
　　她不说话江眠就当她是默认了，接着道：“那回去吧。”

　　兰沁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茶杯，里面的茶水还剩一大半，她听闻江眠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于是好心前来探望，拾掇了大半天，备了厚礼，刚坐下，连半杯茶的时间没有，就要被赶走了？
　　她仔细看了看江眠的脸色，的确白地有些过分，不过江眠一直就这么白，除此之外，一点儿病容都看不出来，完全不符合她从小厮那里听来的，“我们家少爷躺在床上，眼见着就要不行了”的描述。
　　可小厮那时候哭丧一般的表情太过生动形象，这让兰沁又有些拿不准，她斟酌片刻，问道：“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江眠非常想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回去，但是他现在没心情跟兰沁吵架，于是面无表情地往门口的方向一指，道：“……是，我脑子有问题，跟傻子呆在一起超过一刻钟就会忍不住咬人，现在还有时间，你赶紧滚吧。”

　　兰沁攥着茶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道：“要不是受人所托，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跟你待上一刻钟么？我脑子可没有问题好么！”
　　江眠闻言一愣，指向门外的手不自觉的落了下来，喃喃道：“受人所托……谁让你来的？”

　　兰沁这回实在没忍住，真实地翻了个白眼，道：“还能是谁？除了你亲爱的恒王殿下，你觉得还有谁会时刻挂念着你这个小讨厌鬼！”
　　要不是收到了李烨的命令，她又不是闲的没事儿，才不会专门找小厮打探江眠的消息好么。

　　江眠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两下，他伸手按了按胸口，低声道：“那你还挺听他的话。”
　　兰沁闻言，情绪有些低落，她撇了下嘴，道：“我原先的老板几天前刚没了，我要想继续舒舒服服地活着，只能投靠恒王殿下咯，新老板交代的第一件事，我能不办好么。”

　　“你老板？”江眠皱眉，问道：“你不就是六艺坊的老板么？”
　　兰沁耸了耸肩，道：“这就不方便告诉你了。”

　　江眠回忆着方才兰沁的话，“几天前”，他总觉得这个时间点有些微妙……
　　兰沁口中的“老板”是谁？这个人必然……跟李烨有着关系，不然之前兰沁不可能毫无保留地为李烨提供助力，也不会他一死，六艺坊迅速就被李烨接管了。

　　江眠脑子并有没问题，而且很好使，他直觉自己是错过了什么信息，于是抬头看向兰沁，有些急切地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回京么？”
　　“诶？”

　　这个问题让兰沁有些为难，她知道的，恒王昨日返京是秘密押送王子玟，但王淳在逃，这一案件尚未告破，还处在机密状态，更何况恒王殿下对此还有着别的打算。
　　这些事情，再借她十个胆子，兰沁也不敢往外说一个字出去啊。
　　但若是不回答，反而又显得心虚，出于多年来的地下工作养成的谨慎，她不会对外留下这样的把柄。

　　片刻的思索后，兰沁很快想好了应对的方法，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道：“殿下没跟你说么，他的老师，哦，就是君晏君先生，你听过的吧，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呢。
　　“君先生前些日子因病去世了，先生曾任太傅，是恒王殿下的老师，先生走了，殿下得赶回去祭拜。”

　　君先生？太傅？就是那个独居在京郊，风一吹就能倒了的年轻男人？
　　江眠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许多画面，那个病弱的男人负手站在屋檐下，浅浅笑着，虽形销骨立，但依旧身姿挺拔，苍劲如松柏。

　　忆到此处，江眠仿佛依旧能够嗅到小院中浅淡的白梅香气，但现实中的他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君先生死了？不应该啊，按他记忆中的脉象，先生早年大病，确实伤了根基，但离油尽灯枯还差得远呢，他离开京城不过月余，如何就到了病逝的地步呢？

　　对此，江眠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江眠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
　　他抿了下唇角，看着兰沁问道：“他回京是为了祭拜君先生？”

　　兰沁心里咯噔一响，生怕江眠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强作镇定地点点头，道：“是啊。”

　　听到这个答案，江眠长出一口气，他抬手一撑桌子，“噌”地站起来，在兰沁惊讶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外。
　　兰沁瞪着眼睛，伸长脖子朝外喊道：“你干嘛去？”
　　江眠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我有事要出远门，你快回去吧！”

　　兰沁继续喊道：“你不是病了么？！”
　　也许是江眠已经走远了，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回应传来。
　　兰沁嘴角抽搐，忍不住腹诽，病了还能走路带风？她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江眠肯定是脑子出问题了！

　　……
　　金陵城外，一行车队沉默地行驶在官道上，前面几辆是坐人的马车，后面几辆是装的货物，打眼一看就像是寻常赶路的人家，但稍微多观察几眼，就会发现，周围骑马随行的几人，动作过于整齐了，既不像是家中的护院，也不像是雇来的镖师，反倒更像是军队里出来的。
　　没错，这一行正是押送王子玟返京的李烨等人。
　　在得知李烨准备立即动身返京的时候，祖戎将军感到非常地不解，而且也不赞成，但他为人臣子，对此也是无可奈何，能做的只有从手下拨出一支队伍护送，一方面保障恒王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保障王子玟这个犯人的安全。

　　追远骑着马，例行巡视了一圈，回到李烨所在的车外，汇报道：“殿下，目前没发现有任何可疑的人，王淳似乎并没有动作。”
　　马车内传来李烨的声音：“王淳带走了账本，丞相和祖戎将军的人都在找他，他现在躲还来不及呢，不可能自投罗网地出来劫囚车。”
　　追远皱了皱眉，道：“那他要一直都这么躲着，我们岂不是永远的都拿不到账本。”

　　“不会，”车内响起李烨笃定的声音：“王淳手里的账本是可以拉丞相下水的铁证，他势必会用躲起来的这段时间，将账本好好藏起来，然后再去找丞相谈条件，我们等着就是了。”
　　追远闻言露出恍然的神色，恍然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赶紧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道：
　　“还有件事，刚刚收到了兰掌柜那边的信，是关于江公子的。”

　　好半晌，马车里都没有传出任何动静，追远举着纸条，看着眼前依旧合地严严实实的车帷，觉得自己递进去也不合适，收起来也不合适。
　　就在追远进退两难的时候，李烨终于又开口，隔着一道帘子，道：“写了什么？”

　　追远知道这是不看了的意思，于是把手放下，道：“兰掌柜今早去探望了江公子，说江公子特别活泼，看起来根本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已经准备策马扬鞭外出游玩了……”

　　马车内，李烨合眼听着追远的描述，微微松了口气。
　　之前泠秀夫人同他说，江眠从小体弱，身体一直就不好，可能是这段日子思虑过重，才突然晕倒了。
　　江眠体温一直偏低，而且脸上常年没有血色，要说从小体弱，倒也合理，但李烨看着泠秀夫人泛红的眼眶，总觉得江眠的情况也许并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

　　如今知道江眠已经醒了过来，而且还很精神，还有心情出去玩，李烨悬着的一颗心，终归是暂时放了下来。

　　追远的描述还在继续：“……兰掌柜还说，江公子问起了您回京的原因，她回答的是您要回京祭拜君先生。”

　　马车里又没动静了，不过这次追远没等多久，就听见李烨问道：“还有么？”
　　追远道：“没有了。”
　　话音落下，他敏感地察觉到周围的空气有些稀薄，于是揣摩着他们家殿下的意图，试探道：“属下回信，让兰掌柜再去找江公子聊聊天？”
　　说完之后，追远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我觉得您也可以直接给江公子写信，咱们走的时候都没跟人家打声招呼。”

　　“不用。”马车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语调毫无起伏。
　　追远一口气还没叹到底，片刻后，又听见里面说：“给兰沁写就行。”

　　追远：“……”
　　他有些头疼地想着，怎么一牵扯到江公子的事，殿下就这么别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