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渔火对愁眠》柒小舟

3、第三章

　　见他的反应，江眠眉毛一挑，刚要开口，对面的人连忙道：

　　“不用！公子开的药见效很快，在下这会儿行动已经无碍了……”

　　“哦……”江眠同他对视着，见这人拿着勺在粥碗里搅啊搅啊，搅了老半天依然没有往嘴里送的趋势，终于灵光一闪，道：
　　“你是在担心饭菜里的迷药吧？”

　　李烨：……

　　江眠见他沉默不语，看起来像是默认了，便继续道：“不用担心，刚给你的喝的药比这点迷药毒多了，没事儿，这迷药起不了什么作用。”

　　李烨：……？？？
　　这回他手里的勺子是真的捏不住了，在碗沿上嗑了下，连带着溅出几滴粥汤，落在桌面上。

　　江眠继续往下解释道：“以毒攻毒么，你中的毒太凶了，只能先用更凶的毒压下来，等天亮了进城，找家齐全些的药材铺，我再给你慢慢解毒。”

　　李烨虽说不通医理，但这番话还是听懂了的，他倒并不觉得江眠是在害他，只不过，任谁知道自己刚喝了一大碗毒药，恐怕心情都不会太美妙……
　　难怪方才那碗药见效那么快，搞了半天是毒药！

　　李烨深吸一口气，心中安慰自己，就算这救了他一命的小大夫不靠谱，那还有太医院一群废物太医可以指望……
　　李烨这么想着，自暴自弃地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

　　就在这时，年久失修的地板下，突然传来重物磕碰的声响，李烨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江眠看了眼对面风声鹤唳的人，叹了口气，把手中剩下的小半个包子全塞进嘴里，含糊道：
　　“走吧，下楼看看去。”

　　其实若非是受限于如今的身体状况，这种情况下，李烨绝对会选择先跳窗，绕到屋外再去查看一楼的情况，这样进可攻退可逃。
　　只是如今他别说跳窗了，下楼都只能跟在江眠身后，扶着墙面慢慢走。
　　手边也没有任何趁手的武器，但也不能毫无防备地下楼面对一群匪徒，李烨左看右看，出门时顺了根筷子藏进了袖中，聊胜于无。

　　江面说是下楼看看，李烨原本以为，他是打算躲在一个不容易被楼下人注意到的地方，先观察观察，看方才的一阵响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想，江眠脚下都不带停顿的，径直下了楼就往大厅走去。

　　李烨眉心一跳，压着声音急促地开了口：“喂！”

　　江面此时已经离开了楼道的阴影，往前走了好几步，闻言扭头，看见李烨一副戒备的模样，又叹了口气，无奈道：
　　“洛兄，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别总一惊一乍的，你是我的病人，病还没治好呢，我能让这些开黑店的把你给吃了？”

　　李烨：……
　　他发觉，从遇见江眠这位小大夫开始，事情的发展就没有一次合乎他的预料过。

　　虽然江眠是一副非常轻松的神态，但李烨依旧保持着警惕，捏紧了袖中的木筷，缓步走了出去。
　　而这一次，该怎么说呢，眼中所见一如既往地出人意料，李烨脸上闪过了震惊的神色。

　　楼道旁边是破旧的柜台，柜台前放了一张稍大些的圆桌，一盏油灯摆在上面，将小小的前厅照了个全。
　　一楼的布置同楼上的客房一样简陋，两张破旧的小方桌摆在墙边，大门和窗户都紧闭着，四处都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

　　在这阴森又古怪的气氛中，圆桌旁躺着几张摔倒的方凳——方才的声响应该就是凳子砸在地上发出的——以及三个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
　　其中一人就是方才上来送饭的壮汉，另外两个该是他的同伙。

　　李烨走上前去，壮汉仰面躺在地上，腿还勾在平放的凳子上，看起来，人和凳子大约是一同倒下的。
　　走近一看，才发现壮汉并非晕倒在地，他瞪着眼睛，努力把眼珠子转向江眠所在的方向，仔细些便能听见他喉咙里发出的含混不清的咕噜声。
　　人应该还是清醒的，就是除了眼珠子之外没别的地方能动弹了。

　　李烨回想起自己刚醒来那会儿的境况，对这位躺在地上的悍匪，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丁点儿感同身受的同情。

　　江眠也走过来，伸出脚，毫不客气地在壮汉脸上踩了踩，对脚下人像是要喷出火来的目光视而不见，扭头对身旁的人说道：
　　“我在他们的油灯里下了点儿软筋散，算算时间也该起效了。”

　　李烨也偏头看向他，少年侧脸的轮廓在暖色的灯光下愈发柔和，但眼中的神色却是淡漠的，好似脚下躺着的不是三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几只进米仓偷吃，被药倒了的耗子。
　　而且他隐约有种直觉，就算这三人并非穷凶极恶的歹徒，江眠也会是一样的态度。

　　李烨这么想着，随口道：“软筋散……效果这么厉害？还能把人毒哑？”
　　江眠又绕过壮汉，挨个踢了踢剩下的两人，道：“普通的软筋散也就让人四肢疲软无力吧，这个是我改良过的，看起来效果还不过。”

　　江眠检查完自己的成果，伸长胳膊打了个哈欠，拍了拍李烨的肩膀，道：“洛兄，这下放心了？折腾半宿了，回去睡觉吧，我就在你隔壁屋，有事儿叫。”

　　李烨把视线从他有些泛红的眼尾上移开，又看了眼地上摊着的三个人，问道：“他们几个，就这么放着没问题么？”

　　江眠的声音远远地从楼道里传来：“没事儿，我下的药管够，就算他们还有同伙，屋里油灯燃着，进来的人十息之内必倒……”

　　李烨又仔细把脚下的三人打量了一遍，确认他们是真的无法动弹后，便也转身，慢慢地上了楼。
　　回房关上门，他端起桌上还热着的白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清冷的夜风迎面扑来，月上柳梢，照亮一方小院。

　　那楼下的三人虽然看着糙，客栈也是四处蒙尘，但这屋后的小院里居然种了菜。
　　看起来伺弄地还挺不错，几片四四方方的小菜地并排相连，最边上还有一片刚翻过土的地，应该是刚撒种子没多久。

　　虽是盛夏，但吹久了这林间的夜风，还是能觉出凉意。
　　李烨把粥喝完后，便合上窗户，去床上躺下了。
　　不知是太累了还是这一身毒药相互作用的结果，他几乎一沾枕头，意识便沉入了一片黑暗中，与其说是睡着了，不如说是直接昏了过去。

　　因为他即便是睡着了，警惕性也不会降到这么低的程度。

　　李烨是被门板倒地的声音惊醒的，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前瞬间就是一黑，差点儿没再摔回床上。
　　他晃了晃脑袋，迅速让自己清醒过来，刚恢复视野，就只觉得身边落下一片阴影，他凭借本能，往床尾一翻。
　　下一秒，床板就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外面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薄薄的一层窗户纸落进来，将屋内的场景照了个清楚。
　　李烨站定后一看，闯进来的人赫然是本该躺在一楼的壮汉。
　　只不过壮汉此时的状态同夜里那时截然相反，那时候他虽然动弹不得，但神志还是清醒的。

　　这会儿，不仅莫名变得力大无穷，连床板都能捶裂，而且这幅双眼猩红面目狰狞的样子，着实不太像个清醒人。
　　除此之外，李烨还注意到，壮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居然遍布着一团团紫色的斑纹，同自己身上的毒斑如出一辙！

　　察觉到这一点后，李烨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往下沉了沉，不过此时由不得他多想。
　　壮汉一击扑了个空，动作停顿片刻后，又立即猛地转向他，抓起手边断掉的一截床柱就扔了过去。
　　李烨侧身躲过，木头柱子砸在墙上发出一声脆响，他不再停留，踩着满地的碎屑冲进了走廊。

　　却发现，楼道里也探出了半个人影，是除了壮汉外的另外两个匪徒之一。
　　楼道里的人似是察觉到了李烨的存在，猛地扭头看向这边，布满血丝的眼球和脸上爬满的紫斑都在暗示着，恐怕他同壮汉是一样的情况。

　　李烨平复了下呼吸，双手护在胸前冲向隔壁的房门，木板应声而倒。

　　隔壁那么大动静，江眠自然也被吵醒了，他还坐在床上揉眼睛呢，哈欠打了一半，突然闯进来一个人，吓了他一大跳，指尖捏着的毒针差点儿没飞出去。
　　看清来人后，江眠把剩下的半个哈欠打完，顺手把毒针掖回枕头下，皱着眉头道：

　　“洛兄，大清早的，你这是做——”

　　江眠话还没说完，来人就已经到了他的身前，看起来神色颇为严肃，似是要说什么，突然隔壁传来一声巨响，似是有重物砸在了墙上，震地地面都是一抖。
　　李烨蹙眉，飞速在屋里一扫视，两步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往下看了眼。

　　江眠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原本该在隔壁住着的病人这会儿在他屋里，那么方才的一声巨响必然是别的什么人搞出来的动静。
　　江眠对自己配的毒很有信心，不可能出问题，所以必然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
　　他摸出枕头下装毒针的小包，抓过一旁的外袍，边穿边下床：

　　“洛兄，你——”

　　一只脚刚踩下地，外袍也才套了半边袖子，江小大夫的话再次被打断。
　　走到窗边的李烨去而复返，猛地贴近，双手撑在江眠身侧，低声道了句：“得罪了。”

　　他话音刚落，江眠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方才没能说完的两个半句话合在一起，终于吐出了口：

　　“——你这是做什么？！啊啊啊啊啊！！！！”

　　李烨搂着江眠的腰把人托起，扛在肩上，直接冲向打开的窗户，然后，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