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渔火对愁眠》柒小舟

17、十七章

　　鹿肉是一大早向周边的猎户收的，腌了两三个时辰，烤出来咸淡正好，香气扑鼻，江眠吃地肚圆，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新晋爱宠小黑也无法再唤起他对快马扬鞭的兴趣。
　　李烨见状，干脆也不多留，直接带人上了回城的马车。

　　一上马车，江眠就缩进了角落里，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李烨也不扰他，随意从格子里抽了本书，安静地看了起来。

　　江眠的睡眠并不好，即便已经困倦地不行了，也是过了小半个时辰后才彻底入眠。
　　李烨听着他平缓的呼吸声，放下书，抽出一张薄毯，轻轻抖开，还没来得起给熟睡的人盖上，一直平稳行驶着的马车突然来了一个急停。
　　江眠被这阵颠簸直接吓醒，猛地睁开眼清醒了过来，但身体却来不及作出反应，他整个人直直地向前扑了出去。

　　李烨就这摊开的绒毯，直接将砸过来的人一裹，轻轻松松接到了怀里。
　　先前扛着江眠跳窗的时候他就觉得了，江眠有些太瘦了，就是这样带着力道砸过来，也是轻飘飘的，感觉风稍大些就能把人吹走。

　　明明是个大夫，怎么自己的身体还能调养地这么差？
　　李烨想着，轻轻皱了下眉头。

　　不过现在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想东想西了，马车急停之后，外面立马传来刷刷的拔刀声，护送车队的侍卫高声道：
　　“何人在此拦车？！”

　　李烨目光一凛，扯住毯子将怀里的人团吧团吧按在了车上，低声交代了一句：“在这里别动。”
　　之后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江眠刚从熟睡中醒来，露在毯子外的半张脸上写满了茫然。
　　不是，外头有人拦车，你一个殿下，千金之躯，不老老实实躲在车里，上赶着出去做什么？挨刀么？

　　李烨掀开车帘走了出去，严正以待的侍卫们都将刀剑指着马车正前方，那里趴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晕了过去，一动不动。
　　追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马车一侧，道：“殿下，不像是刺客，周围并没有发现其他埋伏。”

　　“嗯。”
　　李烨的视线落在路中央，蜷缩着的人瘦瘦小小的，身上穿着的粗布衣服裹满了泥土和草屑，看着像是农户家里的孩子。
　　不过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离这条路最近的村子都有一二十里地远，中间还全是山路，这儿也并非是通往城里的必经之地。

　　此时，旁边也有侍卫来报：“殿下，这小孩是突然从旁边的土坡上滚下来的，属下不得已停了车，还请殿下赎罪。”

　　“无妨。”
　　李烨的视线又扫向一边，旁边的土坡上覆盖着的灌木丛里，有着明显的草木压折的痕迹。

　　这时，地上的小孩儿像是从滚落矮坡的冲击中缓了过来，整个身子像是煮熟的虾一样蜷地更紧，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吟声。
　　李烨他收回视线，抬起手往前挥了下，道：“去看看这孩子伤哪儿了。”
　　说罢顿了顿，又补充道：“多加小心。”

　　“是。”
　　侍卫领命，心里想着一个孩子能有多大的威胁，但还是听从主子的指示，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喂，小孩儿，还好么？”
　　侍卫走近了之后，高声问道。
　　地上的小孩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应，只是□□的声音更大，甚至逐渐向着嘶吼的趋势发展。

　　侍卫心里想着莫不是摔坏了脑子，正要蹲下来查看，却突然看见那小孩儿撑在地上的手攥成爪，细瘦的手指抵着锋利的碎石，死死抠进了地面。

　　站在马车上的李烨依旧皱着眉头，虽然根据手下汇报的情况来看，这小孩大约就是贪玩跑远了，又一不小心失足从坡上滚了下来，正好摔在了他们的马车前。
　　但李烨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有什么细节，被他忽略掉了。

　　“欸？怎么是个小孩儿？”
　　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李烨叹了口气，他就知道某人不会那么听话。

　　江眠抱着毯子从车里钻出来，看见这所谓拦车的人，居然只有一个，还是个一看上去就极度营养不良的小孩子。
　　刚才在马车里听见蹭蹭拔刀的声音，还以为多大阵仗呢。
　　江眠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放在毯子下的手动了动，偷偷把毒药又藏回了袖子里。

　　江眠虽然非常想钻回马车里继续睡，但作为在场唯一的大夫，想了想还是自己觉得应该动弹一下，去看看那躺在路中间半天爬不起来的小孩儿究竟伤到哪儿了。
　　于是他把毯子往旁边人的怀里一塞，跳下马车，对上前查看的侍卫喊道：“喂！别动那小孩儿，我看看先。”

　　马车上，追远伸出去接毯子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他抬眼看向李烨，干巴巴地开口道：“主子，还是……”
　　被随手当成了衣架的恒王殿下盯着自己手里的毯子看了一会儿，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动作自然地将手中的薄毯折了两下，递给了侯在一旁的追远。

　　而发现了小孩异样的侍卫，被江眠这一嗓子喊回了神，他立马扭头，高声道：“公子别过来！”

　　江眠闻声下意识停了脚步，不等他露出疑惑的表情，突然，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钻入了鼻腔。
　　是先前在茶楼，李烨莫名毒发的时候，他闻到的那股味道！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原本缩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小孩突然暴起，迅速袭向了距离最近的侍卫。
　　侍卫一直放了一只手搭在刀上，虽然应对地有些狼狈，但还是及时连刀带鞘挥了出去，架住了小孩儿握成爪袭过来的双手。
　　但小孩儿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他居然直接张开嘴，冲着阻挡自己的刀鞘咬了下去，那架势，像是要直接把刀给咬断一样。

　　顺着刀身传到手上的力道，让侍卫心头一跳，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能拥有的力量。
　　更让人心惊的是，上好木材打造的刀鞘居然真的被那小孩啃裂了。
　　木屑刺入牙龈，涌出的鲜血将牙齿染红，加上布满血丝的双眼，披头散发低吼着的孩子宛如发狂的野兽。

　　但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力气再大也无法突破身体的极限，侍卫握紧刀身用力往外一掀，小孩往一侧摔去的同时依旧没有松开扣在刀鞘上的牙和双手。
　　侍卫便顺势压了过去，在小孩落地的瞬间，迅速松开手中的刀，握住小孩的手腕，将人牢牢按在了地上。
　　其他的侍卫趁着这会儿，立马拿了绳子上来。

　　小孩嘴里还叼着刀鞘，像是咬住了猎物就不松口的疯狗，呜呜地低吼着，但是终究抵不过几个成年人的力道，被按在地上牢牢地绑了起来。
　　挣扎间，早就沾满了污泥的衣袖被扯起，细瘦的手腕上探出了若隐若现的紫色淤痕。

　　江眠眼尖，看见之后瞳孔一缩，快步走上前去，抓住小孩脏兮兮的袖子往上一捋，两边按着小孩的侍卫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小孩的手臂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紫色斑纹，一团一团地簇在一起，像是成串的桑葚。

　　这时，小孩儿突然松开了一直叼在嘴里的刀鞘，更加用力地挣扎了起来。
　　侍卫立马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低头一看，却发现小孩正拼命地往后扭着脑袋，嘶吼着，咆哮着，充血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蹲在他身侧的江眠。

　　江眠也发现了这小孩的目标似乎是自己，便也看向他，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之后露出恍然的神色，道：
　　“原来是你，你还记得我啊。”

　　江眠说罢，小孩的挣扎变弱了一些，声嘶力竭的喊叫也收了起来，只不过喉咙里依旧在发出呜呜咽咽的低吼。
　　旁边的侍卫与同伴对视了一眼，看向江眠，问道：“公子，您……认识这小子？”

　　江眠笑了一下，道：“这可不是什么小子，是个小姑娘。”
　　说着，他伸出手，像是对待寻常孩子一样摸了摸小孩已经乱成鸡窝的发顶，自顾自地说道：
　　“别怕啊，你中毒并不深，比起后面那位站在车上的大哥哥要好多了，还遇见了我，保准给你治好了。”

　　他话音刚落，小孩通红的双眼中，倏地滚下了两行泪珠，像是在外头被人欺负，终于等来了家里长辈给出头的委屈小孩。
　　“这……”正死命按着小孩肩背的侍卫，在听江眠说这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已经有些不自在了，这会儿更是露出了无措的神情，结结巴巴问道：“这这这怎么还哭了呢？她……她还能听懂人话？”

　　江眠撑着膝盖站起来，道：“人话肯定是听不懂了，哭应该是疼的。”
　　“啊？”侍卫闻言，不确定地问道：“那，那我轻点儿？”

　　江眠疑惑道：“轻什么轻啊？小心她蹦起来给你一口，按住了，带回城里，我能治。”

　　侍卫听罢，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马车的方向，视线先是在他们殿下身上停留了一下，最终落到一旁的追远身上，向他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待追远冲他点了点头，侍卫才麻利地将地上的小孩夹在胳膊下抬起来，听从江公子的告诫，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好险没在将人捆上马的时候被挣扎了开去。

　　江眠回到车上，掀开帘子钻进车里之后，跟在他身后的李烨低声问道：“你见过那小孩儿？”

　　“哦，我刚到幽南郡的时候，碰见过她在街上卖花。”
　　江眠随口答道，他在车里坐下，手边碰到一团绵软，拿起来一看，是先前李烨裹他用的薄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追远放回了车里。
　　他拿着毛毯看了一会儿，撇撇嘴，摊开盖在了腿上。

　　李烨没有像先前那样去对面，而是直接在江眠身边坐了下来。
　　江眠瞥了他一眼，抱着毯子往旁边挪了挪，却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臂，力道并不大，但江眠明显从中感觉到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低垂着眼，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只扣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等待着下文。

　　李烨贴近了，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耳畔，轻声问道：“江眠，在那小孩暴起伤人前，你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