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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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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立舟离开时母亲正出去打饭,守了一夜的安然趴在他床边。
听着安然轻浅的呼吸声,蒋立舟的意识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像是沉入了一片没有尽头的深海,直至被黑暗完全吞噬。
生命是场单途旅行,人人都可以后悔,但人人都回不到过去。
所以在看到自己人生的走马灯时,蒋立舟也只能苦笑一声。
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他才发现有很多事其实都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可年轻时总是要和世界较劲,和身边人较劲,也和自己较劲。
最后一步错步步错,平白让自己丢掉了许多本该珍惜的东西。
可用青春去试错,也是年轻人的特权。每个人都要跌倒几次,才能知道痛,才能学会成长。
明灭昏影渐渐被打破,蒋立舟捂住被灯光刺疼的眼睛,怔愣了好久,意识到什么。
他的手能动。
久违地感受到自己肢体的存在,他闭着眼,一时不敢动作。蒋立舟小心翼翼尝试着挪动了一下腿,生怕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在确定自己真的有知觉后,他猛地站起身,身下的转椅被带动,向后滑去,撞在书架上发出“咚”的一声。
蒋立舟这才睁眼。
入目是再熟悉不过的画面。工作台上的iMac和笔电正亮着,眼镜盒敞开放在一边,桌边堆积着大叠的文件资料,右手侧是笔架,各色彩铅、针管笔、马克笔,还有不同制式的比例尺,整整齐齐码在上面……指尖一一滑过这些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工具,蒋立舟的手微微颤抖,他还以为,自己再也没机会拿起这些工具了。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门外的人低声询问:“蒋工?”
蒋立舟回神,他听出门外是苏助理,应声道:“进。”
拉过转椅,重新坐回桌前,蒋立舟拿起放在眼镜盒里的眼镜,戴上后翻看桌前的文件。
办公室落地窗外的天色黑沉,看样子又是在加班。
苏助理端着杯咖啡进来,他先打量了一下蒋立舟的脸色,见他好像没在生气,这才把咖啡放到桌上,道:“蒋工,小吴把ppt做出来了。”
蒋立舟看着手中商业中心的策划案,回想起来这是和APE事务所的合作项目。
记忆逐渐变得清晰,他拿过一旁的手机,看眼日期,果然是那一天。
蒋立舟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猜想自己可能是重生了,但他没有回到大三犹豫工作还是考研的那年,也没有回到拽着安然去领结婚证的那天。
21年9月,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发生。
如果没记错,就在这天早上,他还失手甩了安然一耳光,只因为当时他认定错的是安然,所以无论安然说什么,他都觉得是对方在狡辩。
后来事实证明,这次脑子不清楚的是他蒋立舟。
苏助理见蒋工神色晦暗不明,半晌不说话,不由在心底捏把汗,他也是看小姑娘一个人坐在工位上哭得挺伤心,这才进来说句话,别最后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蒋立舟捏了捏眉心,问道:“翻译做了吗?”
苏助理回话:“做好了。”
蒋立舟抬头看苏助理,拿过桌边的咖啡一饮而尽:“你帮她了吧?”
苏助理打了个哈哈,尴尬道:“我看挺晚了……”
咖啡的苦味让蒋立舟清醒几分,他握住鼠标,查看完电脑上的设计图和建筑模型,这才说道:“行了,是有点晚,辛苦你送她去车站,Omega一个人不安全。”
“好的。”苏助理点头答应,“那您?”
“联系一下小王,我有点头疼,不方便开车。”蒋立舟才刚重新拥有身体知觉,总觉得不适应,他继续道,“今晚留了的几个人加班费都记一下,包括你和小吴的。让她明天早点到公司,还有要修改的地方,明早小组会议前把报告和ppt都改好。”
“我晚上会发文件给她,没收到的话及时反应。”
苏助理应声:“好的,我会提醒她。”
“辛苦。”
新区商业中心的项目,招标方找了两个设计团队一起做,分别是蒋立舟的远川建筑设计事务所和APE建筑设计事务所。如果两家团队能友好沟通还好说,就怕碰上谁都不让谁的情况,不巧,蒋立舟和APE的徐邈互相看不顺眼很久了。
虽然两队主要负责的区域不同,但最终总免不了会有一些设计冲突的地方,问题积攒到现在,远川和APE都做了报告,等着看甲方怎么定。
最近事务所的人都忙,大家把自己问题标注完后,汇总的事理所当然扔给新人。
蒋立舟是这个项目的总监,他和小吴说了自己还有些地方要修改,回头改完把文件发给她。
也是蒋立舟犯懒,晚上在家加完班太困,没再找U盘备份,直接把文件拖到对话框,发给了小吴。
结果也不知道是哪边的问题,小吴没收到蒋立舟的文件,她又不敢问,还以为是蒋工有拖延症。
最后她只把其他人给她的文件整理了一遍,今早蒋立舟让她按报告书做一份ppt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差点儿耽误事。
本来也没什么,这点工作加个班补也来得及。蒋立舟说了她两句,等回办公室才想起来文件没拷到U盘上。
中午找赵思琦吃完饭,蒋立舟回家拷文件,一开门看到安然盘腿坐在一堆土里,身旁还摆着一大一小两个花盆。
他没料到蒋立舟会在中午回来,有点儿局促地站起身,又看到蒋立舟身后还跟着赵思琦,脸上的表情一僵。
“你没事折腾这叶子干吗?”蒋立舟皱着眉换鞋,“也不垫个什么东西,弄一地土。”
安然把手背在身后,尴尬地低下头:“原来的花盆太小了,想着换换。”
家里的龟背竹还是从原先的出租屋搬来的,一直长得不错,叶子又大又绿,现下立在直筒的水泥工艺大花盆里,瞧着是挺精神。
“马上换好了,地我等会儿就收拾干净。”安然挪开小点的花盆,让出条路,又去搬大花盆。
蒋立舟看那快赶上安然高的龟背竹,说:“行了,你把土弄进去,花盆放着我搬。”
赵思琦站在门口,他看眼腕表,拍了下蒋立舟:“有点晚了,你帮他弄吧,我上去拷文件。”
说着,顾自换了鞋。
蒋立舟在自家事务所迟到没关系,赵思琦的公司上班要打卡。
蒋立舟把U盘给他:“文件在桌面上,8月新区商中修改。”
“嗯。”
赵思琦绕开满地的土,路过时用余光瞥了安然一眼,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蒋立舟脱掉外套卷起衬衫袖口帮安然扫土,刚弄完,楼上书房传来喊声:“学长!”
“怎么了!”蒋立舟冲着花盆拍掉手上沾到的土,站起身。
赵思琦叫他:“你上来一下!文件我没找到!”
安然去洗手间拿拖布了,蒋立舟也没顾上洗手,抽张湿巾直接上二楼。
原本就放在桌面上的文件不翼而飞,蒋立舟接过鼠标接连点开几个文件夹都没看到“8月新区商中(修改)”的文件,搜索也没有,他再看废纸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清空了。
他近期应该都没有点开过废纸篓。
“你再想想放在哪儿了,是不是存在别的U盘上?”赵思琦问他。
“没有。”蒋立舟皱眉,“帮我叫下安然。”
正在拖地的安然被叫上楼,蒋立舟问:“你动过电脑上的文件吗?”
安然不明所以摇头:“没有。”
蒋立舟看他:“那桌面废纸篓里的东西是谁清的?”
安然看着电脑屏幕,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还有了鬼了。”
蒋立舟不怎么信安然的话,电脑只有他和安然用,前不久安然还不小心点了个外链,差点儿让电脑中病毒死机。他完全有可能不小心把桌面上的文件删了,不知道怎么还原,反倒把废纸篓清空。
赵思琦见气氛僵持,主动打圆场:“别急,我记得有些软件可以做数据恢复,说不定还能找回来,安然不常用电脑,可能也是不小心。”
蒋立舟松开鼠标,瞧见桌面上蹭到的一点土,心情更差。
网上的软件乱七八糟,也不一定有用,他不想费那个功夫,蒋立舟记得自己修改过的内容,回事务所重做一份,让小吴先按旧稿做ppt的排版也行。
“我没动过电脑上的东西。”安然忽然小声道。
蒋立舟冷眼看他:“那你说桌面上的文件去哪儿了?”
“我从来不会动你的文件,最近甚至都没怎么用过电脑。”安然迟疑地看向赵思琦,“要说用,刚才动电脑的不是他吗?”
蒋立舟脸色一沉,赵思琦怒极反笑:“帮你说话还要倒打一耙。”
安然对赵思琦道:“我就算不会用电脑,也不至于看不懂删除两个字,我有什么理由删蒋立舟的文件?”
“你什么意思?”赵思琦被安然盯着,脸色难看起来,“你没理由,我就有理由了?”
蒋立舟不愿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思琦,走吧,你上班快迟到了。”
赵思琦显然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转身出了门。
安然今天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他叫住蒋立舟:“我真的没动过你的文件。”
蒋立舟这一个多月来一直攒着情绪,他直接回道:“今天是思琦上来帮我拷文件,如果是我,你是不是还要说是我自己删的?”
“你为什么不信我。”安然一急眼尾就会泛红,蒋立舟不想看他哭,正要走,被安然拽住了胳膊,“为什么不能是他故意删掉文件想让你误会我?为什么不能是他想栽赃陷……”
话音未落,蒋立舟一把甩开安然,书房里响过清脆的一声,安然后退了两步,愣愣地偏着脸。
蒋立舟的手指抽了抽,手背像是燎了火,烧得慌。
安然的皮肤很白,脸上很快透出一片痕迹。
他沉默地站在那儿,蒋立舟将身侧微微颤抖的手捏成拳,冷漠道:“安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喜欢处处算计。”
……
蒋立舟站在家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安然。
安然流产时是12月,当时医生说孩子已经4个月了,所以安然现在正怀着孕。
上一次他心里窝着火,在事务所盯着小姑娘改完ppt,转头去找了赵思琦,彻夜未归。
他不知道安然一个人在家做什么,脸上的伤严不严重,Alpha的力气有多大自己意识不到,他以为自己甩一下没用什么劲,对于Omega来说却不一定。
总不能不进去了。
蒋立舟又站在门口几分钟,还是打开了门。
屋里只亮着玄关和过道的灯,地板很干净,中午摆在那儿的龟背竹不见了,那么重的水泥花盆,不知道安然是怎么搬动的。
时间太晚,蒋立舟不确定安然是不是已经睡了,动作很轻地换了鞋。
他和安然一般不睡在一起,安然的房间在一楼客房,他睡二楼主卧。
关掉玄关的灯,蒋立舟站在楼梯口,犹豫要不要去安然的房间看看。
视线扫过客厅,蒋立舟忽然发现客厅沙发和茶几间缩着一团人影。
安然将自己夹在狭小的空间里,极度缺乏安全感一样,蜷缩成小小一团,似乎这样就能抵御一切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