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沾雨》描节

3、Chapter 3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第二天却是个大晴天。天空放晴，叶片在洗去灰尘后，吐绿更浓，愈发显出春日明亮。

　　孟白接过一张海报，贴在已经涂好胶水的宣传栏上。

　　她和许枝是室友，现在正帮许枝一起干活。

　　许枝凝神整理着剩下的海报，多亏她昨天回宿舍后处理得当，热水和药两手抓，才不至于在今天病倒。

　　她现在还能精神十足地干活，怎么想都要感谢布洛芬。

　　——布洛芬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她赞道。

　　她蹲在地上清点海报数量，刚数到“五”，就听见孟白在那自吹自擂：“我贴的可真不错嚯，不加入你们部门当个部长副部什么的真是可惜了。”

　　思绪被打乱，许枝回头附和：“如果你是部长，那我就不用干活了……你怎么就不是呢。”

　　“唉。”她叹气。

　　许枝在大一的时候加入了学生会的宣传部，现在担任副部。

　　这几天学校办了新活动，宣传栏的内容需要更新，他们今天就是来更换宣传资料的。

　　本来这活儿不该由他们宣传部来干，但据说，负责这项工作的同学眼泪汪汪的在微信上跟老师诉苦“最近课赶课实在是抽不出时间”，于是相关老师就决定这次让他们宣传部帮忙代劳。

　　十分典型的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她转而看向另一个反面例子——正涂着胶水的孟白。
　　许枝唏嘘，老孟还是太有良心了。
　　不然也不至于被她骗过来当苦力。

　　孟白没进宣传部，但她对昨天下午没接到许枝电话这件事有点愧疚，尽管许枝让她不用在意。

　　许枝当时正拿着手机，扫码连接学校的热水装置。小程序的页面一直转圈圈，她等的有点不耐烦。

　　等待的期间，她隐约听见孟白在问她“要不我给你买杯奶茶？还是三分糖吗？”

　　于是许枝在淋浴间拖着长腔回复道：“别别我不用啊，多大点事哦……真要说的话，也该怪我出门不看天气预报才对……”

　　她声音隔着阳台传到室内，有点模糊不清。

　　巧的是，她话音刚落，群里就弹出他们的部长谭秦@全体成员。

　　点开一看，竟然图文并茂。

　　等看清了消息内容，许枝虎躯一震，火速换了口风朝屋内喊道：“……白！现在有个让你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要不要？”

　　孟白探头：“怎么说？”
　　——她于是就这样被许枝忽悠来了。

　　和她们一起干活的还有另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子，叫陈楚楚。

　　陈楚楚性格很好，具体体现在对于孟白的自吹自擂，她很捧场道：“京大将刻进校史警示后人的事，就是没让我孟姐来当部长。”

　　孟白得意哼笑：“然也。”

　　许枝拖过一张海报，慢吞吞地翻了个白眼。

　　合力贴好最后一张后，她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

　　渴不渴的倒不一定，她就是觉得现在应该喝一口。
　　仪式感拿捏。

　　“接下来，是不是就剩换校报了？”陈楚楚指着地上的一沓报纸问道。

　　孟白摇头表示不清楚：“我是被拉来干活的，你问许枝。”

　　许枝翻了翻微信记录：“对，谭秦说我们把萃华楼和逸夫楼的换完就行。”

　　萃华楼和逸夫楼相邻，离她们现在的位置也不远。许枝分了分报纸，她们仨一人一摞，闲聊着往前走。

　　没走多久，就远远看到了萃华楼外的白色立柱。

　　今天晴空正好，于是那些立柱上也都洒上了一层金子，翠叶簌簌作响，畅快欢呼着春日。

　　临近饭点，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楼里进出。他们的谈资天南海北，那些争执或说笑穿过来自四野的风，将原本刻板的建筑装饰得生动。

　　所以许枝一直觉得，萃华楼很有人文气息，可其实文院和他们外院都不在这里上课。

　　这是哪个系的教学楼来着？许枝隐约记得孟白好像跟她说过，但她记不清了。

　　想不起来就算了，许枝晃晃脑袋，她也不是太在意这个，她中午没怎么吃，现在更急着去食堂。

　　萃华楼里有三个报纸架，分布在各个楼层，她们兵分三路，刚好一人一个。

　　许枝很快找到三楼的报纸架，她取出旧报放在一旁，又整齐换进去新的。

　　报纸从长椅上滑落，许枝捡起来，想丢进附近的垃圾桶里，目光却在随意一瞥内容后顿住。

　　她好像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程砚？

　　她眨了下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后，细细阅读那则只占据版面一角的简报：“日前，由陈志华教授带队，我校建筑与园林风景学院19级本科生团队（程砚、xxx、xxx）在‘天工奖’国际大学生建筑设计大赛中荣获一等奖……”

　　许枝思索，报纸上的程砚读建筑系，也是大三，那他会是她认识的那个程砚吗？

　　应该是吧？许枝不确定地想，这名字重名率应该不高……？

　　所以，她昨天刚和他认识，今天就在报纸上看见他了。

　　那么巧的吗……

　　许枝沉思，今早醒来之后，也许是身体上的疼痛被缓解，她的脑子也变得清醒。

　　以至于她突然意识到，其实昨天在便利店的那场相遇，并不是她和程砚的初见。

　　早在市图书馆的门前，她和他就有过半面之缘。

　　但当时霖雨如瀑，她急着上车，连道歉都是匆匆。

　　这样想着，许枝更觉不好意思。

　　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程砚昨天拒绝得干脆，连联系方式也没留，京大学生那么多，她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找到机会感谢他。

　　回头跟人打听一下吧。
　　她定了主意。

　　周围寂静，许枝带着旧报纸站在垃圾桶前，她想了想，留下了自己摊开看过的那份。

　　日头西垂，那些楼外装饰性的立柱在地面投下整齐的斜影，地砖是规整的大正方形，映着西边的余晖，被阴影切割成相同的图案。

　　它们整齐排列着，让人疑心其中是不是暗含了什么复杂的数学理论。

　　许枝突然想起了她小时候常玩的那个每一步都踩要在不同地砖上的游戏，那时候她妈妈总笑话她腿短，每次踩不了几块就宣告游戏失败。

　　许枝已经很久没玩过这个游戏了，眼下回忆被勾起，她整个人都跃跃欲试。

　　许枝说玩就玩，而在她长大后，这个游戏果然变得简单许多。

　　但她兴致不减，依然交替踩着不同的地砖朝前走，偶尔重心不稳，还需要展开手臂去保持平衡。

　　这一片没什么人，她不怕被谁看到，所以玩得极为投入，头发乱了也不在意。

　　在掌握规律后，游戏就只剩机械性的重复操作。许枝打量周围，决定给自己增加难度。

　　她的目光瞄到了远处路径内，一个被阴影切割而成的小三角。

　　那个三角形真的很小，目测堪堪只能容纳一只脚。

　　为了成功踩到它并且不让游戏失败，许枝制定了完备的作战计划。她打算先稳扎稳打地靠近，再以小三角为踏板，单脚落地后飞快跳跃到另一块大图案上面。

　　计划非常完美，只要她稳一点，看不出失败的可能。

　　许枝略微扬起下巴，忍不住自得起来。

　　前面的行动都很顺利，许枝一路畅通无阻，顺利接近了目标。

　　现在，目标就在许枝前方半米的位置，这要迈个大步子才行。

　　敛气凝神，看准了方位，许枝正向前迈步，却听见旁边有人冷不丁喊了一声：“许枝？”

　　她一个晃神，重心不稳，连带着落脚的位置也偏了一点，为保持平衡，她赶紧收回没迈出的另一只腿。

　　而等她终于站稳，双脚也已稳稳落在了地上的明暗交接处。

　　许枝低头去看，默默宣告自己游戏失败。

　　她恹恹抬头，寻找让自己打出GG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笑了一声：“还真是你啊。”

　　许枝皱眉回忆了一会儿，然后语气复杂道：“……会长。”

　　如果她没记错，眼前这个人应该是他们学生会的会长，彭元。

　　她跟彭元不怎么熟，只在学生会活动上见过几面，但架不住彭元记性好自来熟，见了谁都能打招呼聊上几句。

　　也不知道她刚才的样子被他看见了多少。

　　……就算看见也没事，反正不熟。
　　她默默安慰自己。

　　许枝没认错人，而彭元也不愧是能当上会长的人物。他对许枝刚才的行为只字不提，只问她怎么突然来萃华楼了。

　　许枝客气道：“我来这里换校报……”

　　“校报？”彭元若有所思，突然回头喊了一句，“程砚！那个谁之前不是说你上校报了吗，来看看呗。”

　　冷不丁听到熟悉的名字，许枝手一抖，这才看到彭元身后还有一个人。

　　他站在逆光处，身形高挑，姿态清俊淡漠，如山林里覆雪笔直的寒松。

　　……是程砚。
　　许枝心道，她不会认错的。

　　所以，校报上的那个人真的是他。

　　而且，他还跟彭元是朋友。

　　注意到程砚的视线望过来，许枝睫毛一颤，急急垂下眼，掩饰般做着整理报纸的动作，心中还思考着别的事情。

　　已知：程砚是跟彭元一起来的，彭元疑似看到她刚才玩游戏的样子了。
　　求：程砚看没看见？他又看到了多少？

　　…………真是救了个大命了。
　　许枝欲哭无泪。

　　等程砚走近，她强作镇静地抬起眼：“嗨，程……学长，没想到那么快又见面了”。

　　程砚礼貌颔首：“你好，许同学。”

　　他的表情一切正常，让许枝悄悄松了口气。

　　彭元展开报纸，翻来覆去扫了几遍，纳闷道：“哪呢，我怎么没看见啊……”

　　程砚瞥了眼：“找不到就算了。”

　　“那么洒脱啊。”彭元“嘿”了声。

　　程砚语气随意：“陈老师不也不在意？”

　　“那你现在能跟陈老师比吗，你也不想想人家都带了多少次队拿多少奖了……”

　　程砚挑了下眉，不再接话。

　　许枝抿唇，对程砚的性格又有了新的认识。

　　见彭元还在翻找，她出声道：“那个，学长，如果你是要找程砚同学的得奖消息……那则报道不在这期报纸里，在上一期里。”

　　她随后有些心虚气弱：“……但我刚把上一期的扔了。”

　　看见彭元讶异的神情，许枝终于想起彭元理论上也算是她半个上司，于是不情不愿地把手里那份拿出来递给他：“……但没事，我这里还剩一份……你看吧。”

　　彭元没注意到许枝的不情愿，他“咦”了一下，却是问了另一件事：“原来你认识程砚啊？”

　　瞥了眼程砚的神色，许枝如实相告道：“学长昨天帮了我，我很感激他。”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原来那么热心的？”彭元惊奇

　　这话明显是对程砚说的，他不耐地“啧”了一声：“你今天是不是真的很闲？”

　　许枝品着彭元的意思，怕闹出什么误会，又连忙解释了一句：“是我先向程砚同学寻求帮助的。”

　　彭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这小子怎么突然转性了。”

　　他接过那份旧报纸看了起来，许枝顺手指点道：“应该是在第三版左下的位置……”

　　彭元按图索骥：“嘿，还真是。”
　　随后目光灼灼，看向许枝：“你记那么清楚啊。”

　　“……因为我其实刚刚才看过…………”见程砚也望过来，许枝尴尬补充道。

　　她觉得彭元这人真的好不会说话，他到底是怎么当上学生会会长的？

　　怀里剩余的报纸依然沉甸甸的，提醒许枝还有事情要干。

　　许枝想了想，走向程砚，仰头对他道：“学长，昨天真的谢谢你了……”

　　程砚看了过来：“小事。”

　　瞥了眼一旁的彭元，许枝莫名不想让他听见他们的对话。

　　她于是压低声音，像交流小秘密那样问道：“如果我现在提出要请你吃顿饭或者帮你个什么忙作为感谢……你会接受吗？”

　　这问题程砚答得委婉又干脆：“我说了，那只是一件小事。”

　　许枝点点头，神色坦荡又认真：“好，我知道了，那我下次再问问你。”

　　程砚一怔。

　　他要说什么，许枝已经微微笑着，有点不好意思地先一步告别：“我还有报纸要换……先走了。再见，程砚。”

　　他于是就错过了合适的拒绝时机。

　　“再见。”他最终道。

　　许枝得了答复，又去跟彭元说再见，然后，她朝约好的集合地点走过去。

　　也许是担心队友久等，她干脆小跑起来。

　　红色的裙摆微微扬起，如夕阳下半开欲绽的山茶。
　　他微微失神。

　　许枝的背影消失后，程砚盯着她之前蹦来蹦去的位置看了一会儿。
　　日头又落下去不少，影子偏斜得更狠，在地上的投射寻常又平淡。

　　半响，他忽然弯了弯唇角。

　　原来是在踩格子么。

作者有话说

　　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