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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尴尬的家庭聚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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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周后,羽生绛正式出院了。
各项指标趋于稳定,信息素也回落至正常的标准。虽然对羽蜕后的新身份还有一点陌生,但总体看来,他对于如何使用新身体已经逐渐习惯。
出院那天,又正逢两家每月聚餐的约定日。干脆放在一起庆祝,在经常去的家庭餐厅定了包厢,庆贺绛正式恢复健康。
梨央原想跟着一起去接绛出院,但小姨紧急拜托她帮忙接送小表妹。家里大人都是职工,脱不开身。梨央没法,只能负责把小表妹送到舞蹈教室。
而等她把小表妹接送回家,交到下班回来的小姨父手上,惠理阿姨已经开车把绛从医院接出来了。顺道还开过来把她捎带上,一起去餐厅。
梨央等在路边,看见惠理阿姨的座驾离开车流行驶过来,缓缓停在路边。由于两家大人熟络,她从小不知坐过这辆车多少次。
车门打开,她矮身钻入后座,果然另一侧已经坐着绛。
就像是小时候无数次那般,她们两个人坐在惠理阿姨的车后座。或是脑袋挨着脑袋,叽叽咕咕永远话题聊不完,或是趴在车窗上望着流水一般逝去的街景。
梨央熟门熟路地坐下,关上车门,转头看向身侧端坐的少年,已下意识绽开笑容。
“绛——”
她脱口而出那个最熟悉的名字后,才迟钝地意识到哪里与往日不同。坐在身侧的还是绛,但外表已经变作了少年,蔚蓝的眼眸仍是认真地盯着她,却熟悉又陌生。
绛的身上穿着一套浅色的短袖衬衫与长裤。一看款式就是新购的男装,梨央以前从未在绛的衣橱里见过这套衣裤。
连脚上的鞋子也是。
她注意到座位后面还丢着几只购物袋。惠理阿姨刚才应该带着绛去添置新的衣物了。
绛现在成为男生,以前的女装当然不能继续穿了。
梨央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丝失落。
从前她和绛总是形影不离,干什么都一块,更不用说逛街、买衣服。
她们从前最喜欢在放学后或是某个假日的下午,牵着手走在商店街,一间一间的橱窗看过去。绛长得漂亮又高挑,无论走进哪间女装店都会成为焦点。款式再简单的衣裙一旦穿在绛的身上,店内立刻就会有顾客要求售货员拿一件相同款式的来试穿。
梨央很享受观看绛换各种各样衣服的过程。绛也很享受每次拉开更衣间的门走出来,梨央的目光就会黏在她身上,双眼闪亮地鼓掌夸赞她穿什么都好看。
绛去买新衣服却没有叫上自己,是因为不需要她了吗?
他全身都穿着崭新的衣物,只有金色的长发还没有来得及剪短,用发圈松松地绾起,发尾搭在肩上。他的侧脸轮廓线条依旧熟悉得叫人心惊。
可梨央突然感觉他的身边多了一圈看不见的屏障。那屏障把她推开了。她开始一点点被这个崭新的羽生绛从熟悉的世界里推出来。
羽生绛正式成为男生的两周后,梨央第一次体会到有什么真的改变了。而有些东西一旦变化,便不再会恢复如初。
梨央从洗手间出来后,暂时不想回到餐桌上。见餐厅中庭无人,索性迈了几步台阶过去,想寻个位子坐下望着月亮发呆。
忽而,一道清越的嗓音响起。
“梨央。”
她回头一看,发现是绛。
金色长发的少年正一手掀起悬在檐下的布帘,探身出来,朝着她的方向。朦胧夜色模糊了他冷峻的轮廓线条,一眼望过去,恍惚又是原来那个金色长发的少女。
梨央已坐下懒得动弹,朝他挥了挥手。绛不以为忤,反而走上来,在她身侧坐下。
他带来一阵忍冬与雪松的气味,清冷的枝上积雪里混杂着树木的气息,又萦绕着一丝花朵的幽幽冷香。
这熟悉的气味让梨央下意识贪婪地深呼吸了一大口,像是要将那气息都刻印在肺腑里,渗透进四肢百骸。
“你今天心情不好吗?”绛主动问道,“在车上就感觉你不太对劲,晚餐你也没吃多少。”
梨央赶紧掩饰说没有,只是她接送小侄女的路上,两个人一起去吃了些零食。因为是背着家长偷偷去的,不能直说。
说完,她补充一句,“你也要替我保密哦。”
绛似乎高兴了些。
梨央有点困惑。
发现她在外面偷吃零食不吃正餐有这么值得开心?
两个人相对无言,气氛有点尴尬。
梨央垂着脑袋玩手指,这还真是从前没有发生过的状况。从前,只要是跟绛待在一起,哪怕两个人一块发呆都没觉得气氛古怪。
哪怕是穿着睡衣露出肚皮在绛面前打滚,梨央都不会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现在只是两个人私下里坐着晒月亮,梨央就有点窒息的感觉。
变了个性别真的会带来这么大的改变吗?
绛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身边的绛,恰好撞上对方的视线。也许是月光作祟,那双蔚蓝色的眼眸里溢出些心碎的情绪。
梨央吓了一跳。
“梨央都不跟我说话了。”绛宛如控诉般说道,像是终于抓住机会。
要费尽心机找话题说个不停也很辛苦啊。梨央苦恼地想。
她一边支支吾吾回应,一边绞尽脑汁,催着死脑子快想点话题出来。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一件事来。
“今年神社的祭典,绛还会去帮忙吗?”
绛的外祖母是附近大神社的女儿。绛每年都要会被神社叫回去帮忙,尤其是夏夜祭和新年前后。神社最缺人手的时候,还邀请梨央一起前去。
绛点点头,“还是会尽力帮忙的。只不过,我现在这副样子没法再做助勤巫女一类的工作了。”
说着,他不由得自嘲一笑,笑容略微苦涩。
当了十七年的女生,有朝一日突然变成了男生,整个人生都变得错乱不堪。
梨央束手束脚,不知如何宽慰面前这个变成男生的亲友。以前她都是直接抱住绛,两个人像抱在一起的企鹅幼崽似的左摇右晃。
现在只好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作为安慰。
最后是梨央妈妈出来寻找两个缺席已久的孩子。梨央如蒙大赦般回到座位上,晚餐已接近尾声。两家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打道回府。
整顿饭的过程里,大家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小心翼翼地避开敏感话题,只说着祝绛恢复健康。又感叹羽生一家这几日真是辛苦了,提心吊胆地度过危机,还好有惊无险。
绛始终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微垂着眼眸,对女生来说正常但对男生而言过长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脸侧。
大家的话题都围绕着他,却又不敢切实地落在他身上。就像是盘旋在水面上的蜻蜓,迟迟不肯落下,最终若无其事地飞走了。
离别时,梨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绛一个人站在路边等着母亲的车开过来。夜风寒凉,他孤单的身影多添了几分萧索。
梨央坐在回程的车上还是忍不住在脑中回放着绛孤身一人站在路边的画面。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因此心神不宁。
她这时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无意间伤害了刚刚羽蜕的绛?
绝大多数的羽蜕者在刚刚结束蜕变后,对身边周遭产生极大的不信任感。身份剧变带给他们的远不止生理上的变化,还有认知上天翻地覆的改变。尽管已经步入现代文明社会,但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对羽蜕者接受良好。极端保守者仍旧认为他们是怪物,应该被消灭。
这时期是羽蜕者最敏感的时间段。他们很容易会从家人朋友不经意的举动里解读出疏远、抛弃的意味,乃至于是厌恶。
她记得曾经看见过有的羽蜕者无法接受现状,最后决定自杀的新闻。
这段时间羽蜕者最需要的就是亲朋的陪伴和肯定,用坚定的行为支持告诉他们:即便身体发生了改变,家人朋友依旧会陪在你身边,守护着你。
梨央对着跟绛的聊天界面绞尽脑汁半晌,还是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来。最后她只能颓丧地找了个卖萌的表情贴图发过去。
绛回复了一个表情过来,问她:“到家了吗?”
聚餐地点离家不远。梨央当然早就到家了。她正躺在地毯上,望着手机发呆呢。地毯是绛以前送给她的礼物。嘴上说着地毯好难打理不想用的梨央,刚把地毯铺上,当晚就被柔软的地毯捕获,从此成为地毯生物。
要怪只能怪羽生绛太了解梨央随地大小躺的癖好了。
梨央正要回一句到家了正准备去洗澡,那边绛又发过来一句:“我看到你帮我做了这些天的日常,谢谢。”
梨央这才想起来绛住院这一阵子,都是她一个人双开两个账号做手游日常。她赶紧回复说这不算什么,绛能恢复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除了帮忙当免费游戏代练,她好像也不能替绛做什么。
起码绛看起来不像是受到很大打击的样子。
梨央稍微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