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叶藏

49、丁香

　　六
　　随着春节一起到来的便是来势汹汹的病毒。病毒传染性极强，逐渐蔓延开来。自W市开始，全国各地乃至全球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往日繁华喧闹的娱乐中心一夜之间萧条疏落，人来人往的街道也荒凉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执勤人员踩踏脆叶发出的沙沙声。但孟家的十日并起显然不完全是疫情关系。
　　孟老太太住进了医院，孟太太不肯前去照料，甚至，连过去看一眼也不肯。肉腐出虫，鱼枯生蠹，婆婆一家对女儿的欺辱固然让她愤恨，却也只是她想要与他们划清界限的借口罢了。就像深秋的树，在一阵风吹过落了个精光之前，经过一个秋天的风摧雨折，早已摇摇欲坠。何况，孟老太太的病在心不在身。
　　中国的家长们陋巷箪瓢、鹑衣鹄面，可他们的孩子却身被绮绣，烨然若神人。孟淑室如悬磬，自然无法给儿子丰厚的物质生活。李文缊袍敝衣置身同学间像国宴上苦行僧混迹其中，突兀、孤僻。
　　银行卡里的余额让李文觉得自己站在彭祖身后也难以望其项背。金钱是皮肤、欲望是跳骚，瘙痒的皮肉被抓挠的厉害，逐渐红肿、破皮、发炎、溃烂。
　　孟淑得知儿子网络贷款的金额，眼前一阵发黑。她高高举起棒球棒，却被儿子一把夺过，狠狠惯在地上。当天夜里，孟老太太被救护车拉到医院。
　　孟老太太顾不得和儿子赌气，泪眼潸然地哭诉着深厚的母子之情，从十月怀胎说到天年之乐，从五岁的零花钱说到十五岁时，孟先生因为打架而赔付对方的五万元钱，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孟太太自然不同意丈夫误蹈罗网，网络贷款，不过是高利贷的另一种说法罢了，就像是山顶洞人穿上短袖短裤。孟老太太并没有在医院住太久，疫情严重，病床严重紧缺，住院自然收费不低。孟淑把母亲接回了家里。
　　孟老太太有一个侄儿，名叫蒋敏。为人忠厚，与孟先生关系一向不错。蒋先生只比孟先生小几个月，当年蒋母奶水不足，正在哺乳期的孟老太太便把哥哥的儿子抱过来，和孟先生一起喂养。知道姑姑把房子卖了之后，蒋先生便让姑姑搬到自己名下的公寓里住，孟淑和丈夫孝顺母亲，自然跟着搬进了蒋先生的公寓。
　　蒋先生知道姑姑生病，买了些补品去看望姑姑。孟老太太一见到侄子，顿时泪如雨下。
　　“小敏，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儿子，眼睁睁看着他姐姐外甥遭难见死不救啊。还有熠熠，都好几年不来我家了，我准备好的红包都给不出去啊。你能不能帮姑姑，跟他们说说，让熠熠过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我都快死的人了，就想见见自己的孙女。”施暴人与受害人的角色转换往往只在于境遇的不同，人只看得见自己的痛苦，而看不见别人的。甚至，在他们看来，不公不在于自己的痛苦，而在于，别人没有跟自己一样痛苦。可怜的人之所以可怜，是因为第一个可怜他们的人便是他们自己，自怜的人趴在地上蠕动，成了一条可怜虫！可怜最大！
　　“不去看她？为什么不去看她？从小到大，熠熠在她家就没住过三天。第一天新鲜，第二天就没有好脸色，第三天必定给送回家里。去了，不是打就是骂。上回去了，连命都快没有了。孟洪，我告诉你，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是有人想害她，我就算豁出命也要她好看。”孟先生在一旁默默地把鸡汤和蒸饺装进保温盒里。熬煮的奶黄色的鸡汤、软烂的鸡腿肉、金黄色的牛肉胡萝卜蒸饺、打入菠菜汁的丝瓜鸡蛋蒸饺还有晶莹剔透的虾饺。
　　看着瓦罐里的鸡肋、鸡手还有瘦的发柴的鸡胸肉和一旁蒸笼里少了一半的牛肉蒸饺和水晶虾饺，孟太太气极反笑。“当年，我带着熠熠那么辛苦，你妈和你姐就在那看着，什么都要我自己来。就连月子都是我妈妈来照顾的，现在说我不去看望她，她怎么不说她当年是怎么对我的？你姐和你姐夫都是能做祖父祖母的人了，还要给他们送饭，你们家人可真是金贵啊。”
　　孟太太年轻时独立沉稳，容貌虽谈不上惊艳，却平和端正。随着年月的流逝，性格越发强势，声音尖利、言语刻薄，长时间的横眉怒目让原本周正的五官变得有些扭曲。
　　“昨天小敏来，说你妈妈想把现在住的那个公寓买下来。现在苏山的房价与日俱增，小敏定价多少钱卖给你妈妈合适？人家的房子白给你妈妈住这么多年，你姐姐什么时候拿着东西登门拜访过？你妈妈还贪得无厌，想把这套公寓据为己有。”孟先生没有说话，母亲是个怎样的人。他再了解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