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梦魇》白清溪

8、第八章

　　周兴文走进院子之后，却又觉得自己来的时机恐怕正好。

　　他一走进门，便看到夏萤红着眼眶站在中间，一旁是一个面色算不上好看的、快四十岁的女人，正在用一些连大人听着都觉得伤人的话数落她。

　　而一旁那一看就是个混世魔王的小男孩，明明占了上风，却还在一旁嚎得昏天黑地。

　　女人嘴上一面说，一面还在动手，她说到激动处，便顺手时不时推搡夏萤瘦弱的肩膀。

　　夏萤红着眼眶，没有被推倒，反而被推后又上前走一步，推后又上前走一步，半天过去还是稳稳在原地站着，不肯服输似的。

　　周兴文看到这个场景，顿时微微皱眉，看向旁边。

　　此时的另一边，一个壮年男人坐在一旁抽烟，一声不吭，还有一位老人家在厨房里忙碌，仿佛什么动静也没听见，手脚麻利的很，仿佛这样的事情发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周兴文看一眼就明白了。

　　能欺负一个小姑娘到这种份上，大抵不是父母，恐怕是寄养在家里的孩子。

　　周兴文没有想到居然是这种情况。

　　他一直觉得这个小姑娘有教养有礼貌，不爱生气，热情开朗……一般而言，在父母和宠爱中长大的小姑娘，会更有余力去关心别人，更习惯的善良待人。

　　可夏萤这……明明就自身难保。

　　看到这里，周兴文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两步，忽然敲了敲门框，清了清嗓子。

　　“请问……”

　　屋子里仿佛被人浇了一盆凉水，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他的身上，夏萤看到他，明显一愣，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忽然这样出现。

　　周兴文看向她，朝她颔首微笑，打了个招呼。

　　“周叔叔？”夏萤不由自主的回应，声音中带着十二分的疑惑。

　　舅母顿时狐疑的看向夏萤，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朝着夏萤舅舅使了个眼色。

　　夏萤舅舅立刻站起身，拦在了周兴文的面前，不太友善的开口问，“你是哪位？”

　　“你好，我姓周，是来表示感谢的。”周兴文说完，将带来的东西摆在了一旁的桌上。

　　“表示感谢？”夏萤舅舅转头看向桌面上的东西，眼眸微亮。

　　他认识这个品牌，这个牌子卖的衣服动辄上千，只有沪城那样的大城市才有这样的牌子，上回带着刘霖去的时候见过，却买不起。

　　夏萤舅母也是识货的，看到那包装袋就知道是什么，她没忍住走过去抓起里头的衣服，抖开一看，却是女孩子的款，大小尺码正是夏萤能穿的。

　　舅母眼眸中顿时流露出淡淡的失望。

　　“是的，今天登门，主要向夏萤小朋友表示感谢，还想与她聊聊别的事。”周兴文说话文质彬彬，很有几分气度，一开口就把舅舅和舅母镇住了，就连一旁嗷嗷哭的刘霖都忘了嚎，怔怔的看着这个莫名出现在家里的陌生男人。

　　夏萤有些迷茫的看了一眼周兴文，却见他轻飘飘的往自己这边一瞥，给了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刚刚被舅舅舅母群起攻之的时候，夏萤几乎马上就要哭出来，她不想在他们面前哭，硬生生憋着，正在她快要憋不住的时候，周叔叔出现了。

　　夏萤对他已经是满心感激。

　　“好的。”舅舅看了周兴文一眼，随意挥了挥手，“小孩子不懂事，我们帮她收着了，你还有其他事吗？”

　　“……还有事。”周兴文看到面前男人的态度，刚想说话，忽然察觉到一股视线正在仔细观察自己，他不由得转头一看，却见一个个子不高的老婆婆腰上系着围裙，正皱眉看着他。

　　周兴文不管那边的情况，继续说，“我还有事想跟小朋友单独谈谈，这个暑假期间，想邀请她经常去山上，可能会早出晚归，安全问题不用担心，我会亲自接送。”

　　“这种小事无所谓了。”舅舅抽了口烟，神情淡淡，“她愿意去哪去哪，我们从来不管。”

　　“也要尊重孩子本人的意愿。”周兴文说。

　　说到这里，夏萤舅母忽然朝着舅舅使了个眼色，她把他拽到一旁，“悉悉索索”说话。

　　夏萤外婆走上前来，拽着刘霖就往屋里走，刘霖想要看热闹，被外婆拽了回去，临走前，还递给夏萤一个凌厉的眼神，让她乖乖听舅舅舅母的话。

　　舅母和舅舅凑在一起，也不知道两人小声说了些什么，他的态度上似乎有些松动，有些犹豫。

　　过了一会儿，舅舅背着夏萤，把周兴文拉出去单独聊。

　　夏萤看着舅舅熟悉的市侩表情，看着被他拉走的周叔叔，她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是那菜市场的小羊一样，被捉着买卖。

　　爸爸妈妈……她想到刚才的孤立无援，眼泪快憋不住了。

　　旁边，舅母冷淡的看了夏萤一眼，抓起桌上的那件衣服反复摆弄，打量着精细的布料和做工剪裁，啧啧小声说，“一看就知道那人有钱，你舅舅也是个傻的，别人让你帮忙，难道你就免费去帮吗。”

　　屋外，烈日灼灼。

　　舅舅手中抓着烟屁股，朝着周兴文说，“到底要她做什么？”

　　“跟我侄子做普通玩伴。”周兴文说，“她性格很好，我侄儿很喜欢她。”

　　舅舅双手夹着烟，眯眼看着周兴文，“没这么简单吧。专程跑一趟，就为了这些事？”

　　周兴文含笑低头，反问，“您认为还有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钱谈拢就行，小丫头过去风险也挺大的，我们大人不放心。”

　　“说的也是。”周兴文低头轻轻笑了笑，闻言并不生气，只是笑着说，“您是夏萤的舅舅吧？”

　　“嗯。”舅舅点头。

　　“夏萤的父母不在了？”周兴文又问，“孩子托付给您抚养了吗？”

　　“说什么呢！”舅舅眉头一皱，差点骂人。

　　“如果要谈雇佣，那这种事还是要跟父母谈。”周兴文笑着说，“跟您谈算得了什么，人家父母健在。”

　　“啧……她父母根本不要她了，扔我家不管，看在情面上我们才收留这小累赘，现在跟你聊这些也是对她负责人。”舅舅一面说一面抽烟。

　　“累赘？夏萤她父母没给你们抚养费？”周兴文笑着问。

　　舅舅抽烟的手一抖，差点被烟屁股烫着手指。

　　……

　　夏萤跟着周兴文来到了车子前。

　　周兴文替她打开车门，夏萤声音清脆的说了声谢谢叔叔，转而爬上了车。

　　车里空调开的很足，夏萤一进门就被冻得一激灵。

　　车里的内饰相当精致，皮质的座椅舒服冰凉，她转头看向车外，只见舅舅和舅母站在门口，皱眉说着什么，时不时看一眼外头的车子，表情有些难看。

　　她说不上来心中什么感觉，等车子启动，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周叔叔。”

　　“嗯？”周兴文透过后视镜看了夏萤一眼，温柔笑着，“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舅舅舅母，他们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吗？”她轻声问。

　　“还好，不算过分，毕竟是我有求于你。”周兴文笑着说，“只是酬劳不能给他们，要给你，或者是……你的父母。”

　　听到“父母”两个字，夏萤一下坐直了身子，眼眸睁大，“周叔叔你能联系我父母吗？”

　　“当然，只要你给我他们的联系方式，电话，或是地址。”周兴文说。

　　“我……我不知道。”夏萤僵住了，眼眸里有泪光打转，“舅舅和外婆不许我知道……”

　　周兴文眉头微皱……

　　这家人，怕是担心夏萤父母知道，那些抚养费，恐怕没几块钱是被花在夏萤身上的。

　　“那我就没办……”他笑着抬头，看向后视镜，却见一向满脸笑容的小姑娘此时低着头用手背抹着眼泪，那晶莹的泪珠止不住似的，她努力的用手背擦，却根本擦不完。

　　剩下的话周兴文说不出口了，他沉默着，不去打扰着小姑娘。

　　过了一会儿，夏萤吸了吸鼻子，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叔叔，对不起，我不该哭的，给你添麻烦了。”

　　周兴文听到这句话，心脏猛的缩紧，顿觉心疼不已。

　　这孩子，平时在家连哭都不许吗？

　　他立刻温柔道，“后座有纸巾，叔叔教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要哭出来才好。”

　　夏萤小心的抽了一张纸巾，听了这话，眼泪更是掉个不停。

　　车子上山要绕道去后山，路途有些远，夏萤哭完平静下来以后，周兴文便接着跟她聊天。

　　为了不让她想起伤心事，他说起最近顾云岑的情况。

　　周兴文笑道，“原本不想来你家打扰你，但实在是有些受不了，顾云岑那小子一天到晚不安生，实在让人头疼，只有提到你时态度缓和些。”

　　“我只告诉他今天要下山采购，他不知道你会来。”

　　夏萤想到顾云岑那暴脾气，笑出声来，“他其实很好。”

　　“你能这么想就好。”周兴文也笑道，“他的好确实……嗯，隐藏的比较深。”

　　夏萤从车上下来后，终于看到了别墅的另一面，她发现自己上次进门的地方是客厅的偏门，另外还有一处院落的大门，看起来更加宽敞明亮些，没有那晚看起来那样可怕。

　　她跟着周叔叔走进门，门一打开，她就听到了一个夹带着不满的男孩声音，“怎么才回来，慢的像乌龟。”

　　夏萤抬头，看着二楼轮椅上的男孩，朝着他露出笑脸。

　　“你好。”她笑得真心实意，眼睛因为哭过，显得水灵灵的，眼周和鼻尖还有些泛红，远远看着，笑容就像夏日午后水中的莲花瓣一样漂亮。

　　顾云岑僵在原地，眼眸微微睁大，耳根渐渐冒出了淡淡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