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梦魇》白清溪

4、第四章

　　看到夏萤这副模样，面前的老叔叔笑了笑，“叫叔叔也不错，虽然我的年纪已经可以做你的爷爷了，你这么喊，我倒觉得自己年轻了些。”

　　夏萤见这个叔叔比自己想象中要和蔼，稍稍松了口气。

　　她原本以为，那个男孩……顾云层，跟那个男孩一家的人，一定都非常暴躁难惹。

　　却没想到，这个叔叔的脾气跟□□本挨不着边，而且看起来温和有礼，这让夏萤忐忑不安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她不由自主心生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家，会住在这样的深山，住在这种山间独栋的别墅里，而且不跟任何外界的人接触？

　　“饿了吧？餐厅里已经准备好了早饭，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这位叔叔温和笑了笑，示意她跟自己来。

　　夏萤还是第一次被人问到所谓的“合口味”这种事，觉得有些新鲜，她平时在外婆家吃的饭菜，也就是拿到什么吃什么，哪里有什么口味可言。

　　“谢谢叔叔！”夏萤赶紧道谢，朝他轻轻鞠了个躬，“给您添麻烦了。”

　　这位叔叔看到这可爱的小姑娘并不算熟练却十分真诚的动作，面上的笑容更甚，心中带着一丝欣慰。

　　顾云岑会在暴雨中收留这个女孩，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虽然跟他说起这件事时，男孩的脸上满是不耐烦和嫌弃，可却明显能看出顾云岑与平日里的不同。

　　以往，别说是暴雨，就算是天上下刀子，顾云岑恐怕也不会管别人的闲事。

　　他想，也不知道这可爱的小姑娘能不能对顾云岑产生一些更多的、正面的影响，这么久以来，他所能做的，除了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守着他，不让他做傻事之外，其他的，也只是无限度的迁就顾云岑，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夏萤原本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胃里几乎已经有些麻木，听到了早饭这样的字眼之后，她觉得似乎有一枚按钮被忽然开启，饥饿迅速席卷了她的全身，现在的她能吃下一头牛。

　　夏萤心中急迫，朝他说了一声“叔叔请稍等”，然后掉头跑去房间里将东西收拾好，关上门。

　　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站在门口的这位叔叔，眼角余光看到那床上的样子，顿时扶额无语。

　　他本以为顾云岑这孩子转性，终于学会助人为乐。

　　目前看了，是助了，但没有完全助，居然让这可怜兮兮的小姑娘直接睡木板床……这确实是顾云岑能做出来的事。

　　夏萤长得白白净净，眼睛弯弯仰着头，朝着面前的男人笑着，极有礼貌的说了声，“叔叔，我好了。”

　　她看起来着实可爱的紧，脸上是自然的婴儿肥，一举一动都透露出自然的礼貌和对人的尊敬。

　　男人顿时心中一软……多好的孩子，真有礼貌。

　　他脸上不由自主带上了温柔的笑意，声音比刚才更加柔软，“小姑娘，你不用这么客气。”

　　夏萤跟着男人的脚步往前，餐厅似乎在二楼，应该是为了让那个男孩吃饭方便。

　　她听着这位叔叔边走边跟她说，“我们在这山上也几乎见不着人，遇到你也算是缘分。\"

　　“昨天下午我去山下采购，刚好遇到暴雨山洪，没法上山，只好在山下的镇上住了一晚，没想到别墅停电，也没了信号，我也没法跟顾云岑联系上，还在担心这一晚上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话音还未落，夏萤跟着这他往前走，冷不丁就看到了熟悉的轮椅，她视线往上，只见轮椅上的男孩微微蹙眉，有些不满的看着这位叔叔，似乎在嫌弃他不相干的话说得太多。

　　不同于昨晚，现在天光大亮，夏萤看着面前的男孩，更加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像黑珍珠，漂亮幽深，他面孔几乎白到了极致，像白纸一样单薄而脆弱。

　　夏萤看得有些发怔，她如昨晚一般再一次怀疑，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白，就像是没有一丝瑕疵的瓷器，他真的是人类吗？

　　如果他的性格再好一些，态度再稍微柔一些，夏萤会觉得自己的真的遇到美好的山间精灵。

　　她不由自主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顿时有些唏嘘不已。

　　她在清澜山算是最瘦弱的孩子，现在看起来都比他要壮实一些。

　　至于皮肤，夏萤虽然不黑，但是跟这个叫“云层”的男孩比起来，她瞬间便有种自己是块碳一样的感觉。

　　她记得自己以前似乎也是很白的，那时候她刚到清澜山，总有人说她像个瓷娃娃，白的发光。

　　可是在清澜山呆久了，她经常晒到浑身发红脱皮之后，慢慢没有那么白了。

　　正在夏萤思绪漂浮的时候，却听到男孩毫不客气的开口道，“老周，送她出去。”

　　他语气绝对说不上客气，根本就不是夏萤意识中的孩子对于大人说话的模样。

　　老周？他怎么能这么称呼大人？

　　夏萤一愣，咽了口唾沫，再一次觉得这个男孩很奇怪。

　　她昨晚确实答应一早就走，现在这男孩这么说，她也有些心虚，于是按捺下想要留下来吃饭的情绪，轻声说，“叔叔，不用送的，我认识路，自己走就行。”

　　“顾云岑。”老周语气有些无奈的对男孩说，“来者是客，让人家吃了饭再走。”

　　顾云岑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面容阴沉，调转轮椅自顾自的往前走，似乎坚持自己的想法，仿佛面前的小姑娘是个麻烦的惹人讨厌的存在。

　　老周倒是习惯了顾云岑这个态度，自然是拿这孩子没什么办法，只是这小姑娘会不会伤心……他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姑娘，语气温和的说道。

　　“我替他说声抱歉。”

　　夏萤却看起来并没有半点失落或是伤心的模样，反而像是在安慰他似的说，笑着说，“不，周叔叔，是我打扰你们了，感谢他昨晚的收留，谢谢叔叔的好意，我现在就走吧。”

　　老周有些惊讶，却又转而失笑，忽然想到了对付她的法子，“小姑娘，我专门为你准备了不少好吃的，你想不想尝尝我做的松饼。”

　　“松饼？”夏萤的胃里咕噜噜叫了起来，有些犹豫。

　　专门为她准备了吗？那她现在就走岂不是很不礼貌。

　　“是的，松松软软的松饼，上面洒了枫糖浆，还有黄油煎的荷包蛋，纸杯蛋糕和巧克力饼干。”周叔叔看了夏萤一眼，笑着说，“知道你在，我特意做的，平时不会做这么多。”

　　夏萤咽了口唾沫。

　　“当然，这也是对顾云岑的补偿，昨天我考虑不到位，家里没有留下什么吃的，让他饿了一整天。”

　　“啊？”夏萤惊愕的看了他一眼看，想到昨晚顾云层在听到自己跟他要吃的时候的反应，有些发愣。

　　夏萤想起他当时没好气的让她“饿着吧”，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一想到他忍着饥饿没好气的告诉她没有吃的那冷漠的模样，实际上，他自己也只能饿着，她便觉得他有些可爱。

　　老周倒是没想到这小姑娘听到这个会忽然笑出来，只见她眼眸中亮闪闪的，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

　　“原来是这样。”夏萤心中那股不太好意思的情绪忽然飘散了不少，“我可以留下来尝尝那些好吃的吗？都是叔叔你亲手做的吗？”

　　“是啊，来。”周叔叔领着她进了类似于餐厅的地方。

　　这餐厅非常的宽敞，里头只有一张桌子，很宽敞，却比寻常的桌子低矮，似乎是为了方便男孩坐着轮椅吃东西。

　　顾云岑仿佛没有看到出现在餐厅的夏萤，修长白皙的手指端起一杯热牛奶，浅浅的喝了一口，动作悠然端庄，很有些“优雅”的气质。

　　在老周的引导下，夏萤不客气的坐在了顾云岑的对面。

　　顾云岑放下手中瓷杯的动作微微一滞，眉头也缓缓皱了起来，似乎觉得她碍眼。

　　老周忽然觉得有些有趣。

　　他实在太了解顾云岑，所以此时除了觉得有趣，更觉得有些意外。

　　如果顾云岑真的讨厌一个人，那绝对不会是现在这种表现。

　　老周一面去帮夏萤倒牛奶，一面悄悄瞥了一眼两个对峙的孩子。

　　只见顾云岑动作显然的僵硬，比平时不自在不少，而他对面坐着的夏萤，双手扶着桌子，眼巴巴的看着桌面上那些好吃的，咽了口唾沫，眼神却止不住的往男孩那边瞄来瞄去，似乎对他极为好奇。

　　顾云岑咬牙忍着没说话。

　　却听夏萤眼眸弯弯，像是好奇，又像是故意要跟他搭话似的笑着说，“你昨晚原来也饿着呀。”

　　顾云岑一口牛奶呛住了喉咙，猛地开始咳嗽，脸上开始不自然的涨红。

　　老周急忙转过身去，嘴角荡漾笑容，手上倒牛奶的动作也有些抖。

　　他头一次见到有人能让这小子吃瘪。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面对顾云岑的臭脾气，能坚持多久。

　　顾云岑好不容易咳嗽缓和了些，面颊和耳朵上还残留着点点红色，他咬牙道，“谁说我饿着，我有吃的，就是不给你。”

　　夏萤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那眼神直勾勾的，看起来非但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像是在欣赏他脸上的朝霞一般的红。

　　他很白，一旦脸上有血色，便极为明显，仿佛在告诉所有人——我害羞了，我脸红了，我现在很不好意思。

　　夏萤不由自主的朝他笑，心里不由得想，他真的很可爱，其实他的脾气没有看起来那么坏。

　　被面前的小姑娘直勾勾的看着，而且她还露出一脸欣赏和善意的表情，顾云岑忽然觉得面前的早饭都吃不下了，脑子里悠悠的响起昨天她说过的那句话，那句一直在他耳边徘徊不去，在梦里还在折磨他的话。

　　“我刚开始还以为你是山里的精灵，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所以才会盯着你看……”

　　如今，顾云岑被看得恼羞成怒，忽然狠狠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

　　夏萤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微微一颤，不由得下意识说了一句，“对不起。”

　　于是夏萤把明目张胆的看变成了眼眸余光的打量。

　　没办法，昨晚看不清的时候就觉得他漂亮，今天一看更觉得他漂亮。

　　夏萤最喜欢看漂亮的人，清澜山没有这样的孩子。

　　她忽然觉得，孟思思那些小裙子，漂亮的小发夹，如果用来装饰眼前人，一定会比所有的小女孩都要可爱。

　　夏萤心里有些蠢蠢欲动。

　　顾云岑更加恶毒的话原本准备脱口而出，可看到她低头不说话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他不自然的拿了一块松饼，却觉得没什么胃口，张了张嘴，有些吃不下去。

　　老周终于倒了牛奶回来，他温和的将牛奶杯子放在夏萤面前，没有去看顾云岑，只看向夏萤，“多吃点，你叫夏萤对吧，住在清澜山下的小镇？”

　　“嗯，是的，我姓夏，夏天的夏，萤火虫的萤。”夏萤接过老周递来的松饼，说了声，“谢谢周叔叔。”

　　她喝了一口牛奶，又咬了一口松饼，眼眸晶光闪亮地看向老周，“太好吃了！”

　　看着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顾云岑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却没想到老周一下笑了起来，似乎很是开心，“你喜欢吃就好，这儿还有曲奇饼干，我放的糖比较少，可以多吃些。”

　　夏萤欣喜的接过，再次道谢，咬了一口之后，露出了十分惊愕又享受的表情。

　　那是纯粹的开心，她脸上露出的笑意就像阳光一样单纯而美好，也很刺眼。

　　顾云岑微微眯起眼，思绪有些飘散。

　　她应该很受欢迎吧，就像学校里那些健康漂亮的孩子。

　　她如果不是因为暴雨被困在山上，也不会留在这房子里，更不会跟自己说出那些话。

　　她很会夸人，哄人开心，老周很吃这一套。

　　她夸我漂亮，是为了哄我开心，让她留在这儿住一晚吧。

　　呵，我漂亮？我只是个残废的怪物。

　　“……”顾云岑无言咬了一口松饼，发现夏萤从刚刚自己说出那句“看什么看”之后，便真的再也没有看他，忽然一股怒意和无力感涌现上心头，结合着他刚才的那些想法，将他本就脆弱的情绪几乎击溃。

　　他将手中的松饼如扔破布一般嫌弃的扔到了盘子里，冷漠的说了声，“真难吃！”

　　他说完，调转轮椅，飞快的离开了餐厅。

　　夏萤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离去，然后她看向老周，轻声担忧的说，“他只吃了一口，肯定会饿的。”

　　老周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看了对面顾云岑剩下的几乎未动的食物，轻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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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大别墅中间的一间房间内，顾云岑静静地坐着轮椅，看着窗外被层层树荫挡住的山峦和天空，眼神有些空洞。

　　他心中暴躁，伸手想要抓起身边的什么东西扔出去，却发现房间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供他砸碎了。

　　原本他的房间里还有些装饰用的小物件，可自从他用那些小物件将自己割破弄得鲜血淋漓以后，老周便把房间里所有多余的东西都扔了，就如那客房一样，所有的房间里，都只剩必需品家具和柔软的东西。

　　顾云岑无力的垂下手，缓缓闭上眼睛，此时的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觉得巨大的颓丧感裹挟而来，让他觉得自己不如从这楼上跳下去。

　　他果然很讨厌陌生人。

　　他讨厌面对陌生人时的情绪起伏和恼羞成怒。

　　“咚咚咚……”忽然，外头传来敲门声，顾云岑微微一愣，心中莫名浮现起一股无法控制的奇怪情绪，就像昨晚，在二楼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湿哒哒的，可怜兮兮的，忽如其来的闯入者时一样。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门外，女孩的声音响了起来，隔着木门，有些发闷，更多的却是清脆和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