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梦魇》白清溪

10、第十章

　　顾云岑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句话与之前她说的话都不一样，顾云岑感觉到她的声音里似乎有种微妙的孤独感……奇怪的是，她明明看起来开朗活泼，可顾云岑却觉得她好像在是被抛弃的孩子一样。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觉得自己仿佛产生了什么奇怪的错觉。

　　夏萤见他没有回应，转而笑着问他，“所以，你的名字究竟是怎么写呀？”

　　顾云岑回过神来，难得的没有冷嘲热讽几句，直接拿起桌面上的笔，抓过一张白纸。

　　他细长白净的手指抓着那钢笔，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了“岑”字。

　　“山今。”夏萤指着那字的上下念道。

　　“你是在故意气我吗？”顾云岑无言的看着她。

　　“嘿嘿。”夏萤朝着他笑了笑，“被你发现了。”

　　夏萤发现他的表现与之前不大一样，有些担心，故意逗他。

　　顾云岑察觉到了这点，心中微动，表面却冷哼一声，手却不由自主的，在“岑”字的旁边写了一个“萤”字。

　　夏萤一看，不由得感叹道，“你的字写的真好看。”

　　“那当然。”顾云岑稍稍勾起嘴角，对她的夸赞倒是受用的很，他将手中的笔递给她，“你写一个试试。”

　　夏萤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只一看就很是贵重的钢笔，只觉得手中一沉，她惊愕的说，“好重啊。”

　　“这算轻的。”他看着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下巴微微抬起，“你没有用过钢笔吗？”

　　“没有，老师都是让我们用铅笔和水笔。”夏萤试着捏紧了那钢笔，然后低下头趴在桌上，一笔一划的认认真真写起字来。

　　她先写了一个“顾云岑”。

　　岑字她没有写过，写的很慢，一笔一划的，有些生疏。

　　写完他的名字以后，她在这个名字的旁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夏萤。”

　　写完以后，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笔，看向顾云岑。

　　“我写的不好。”

　　可她却看到面前的顾云岑脸色微红，眼眸定定的看着纸上的两个并排的名字，似乎有些不自在。

　　半晌，顾云岑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你，你的字也不赖。”

　　门外，一直在偷听两小只说话的周兴文微微挑眉，倒是有些意外。

　　他从来没有听过顾云岑夸人，别说夸人，什么东西摆在他面前，能得到一句能听得过耳的人话都已经很不错。

　　现在居然夸这个小姑娘的字写的“不赖”，简直是人间奇迹。

　　书桌前的两小只，你一下我一下的写完字以后，顾云岑似乎觉得无趣，便开始自己看书，让夏萤自己在书柜里选能看懂的。

　　夏萤很快就找到了感兴趣的，她找了个靠近顾云岑的木头椅子规规矩矩的坐直了，然后翻开书认真的从扉页开始读书。

　　顾云岑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她，见她看的书竟然是《仲夏夜之梦》。

　　他微微挑眉，看着这姑娘认真的模样，嗤笑一声，等着她装模作样几页就把书扔掉。

　　这可不是少年儿童的简版，而是莎士比亚原文翻译的著作，别说是看懂了，一般的孩子即便是看得懂，也根本没有耐心看。

　　窗外，阳光逐渐西斜，虽然是夏日，天黑得晚，可是在山里，夕阳却仿佛总是那么短暂。

　　夏萤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周兴文眼中带着笑意，看向夏萤，问道，“饿了吗？饭已经做好了。”

　　夏萤这才发现自己沉浸在书里完全忘了时间，赶紧抓起书签夹在自己看到的那一页，然后将书好好地放在了一旁的书桌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周叔叔，太晚了，我得回家了。”

　　顾云岑听到这声，才从书里抬起头，有些恍惚。

　　他许久没有这么安静的看过书了，夏萤……她就像是一根奇妙的定海神针一样，只要坐在那里，只要存在，只要静静地待在他的身边，他那些烦躁而恼怒的情绪便像是湖水一般平静下来，可以逐渐的沉浸的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缓过神来之后，他立刻反应过来，她要走了？

　　这么快？

　　在他的记忆里，自从那次车祸之后，时间便一直过得很慢，慢的就像是有人在用一把钝刀缓缓地割他的肉，就像是古人的酷刑凌迟一样，让他痛不欲生，一到晚上，脑子里便满是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几乎想要毁灭身边的一切，包括自己在内。

　　可是现在，他居然会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就像是回到了从前，自己还是个正常人时的从前。

　　“吃了饭再走吧。”周兴文说。

　　“不许走。”顾云岑说。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响起，周兴文听到顾云岑的话，浅浅的皱了皱眉。

　　这很没有礼貌。

　　夏萤却仿佛没有听到顾云岑说的话一般，朝着周兴文说，“周叔叔，这是我第一天来，如果很晚回去，我家人……有些不太好。”

　　夏萤欲言又止的部分周兴文一瞬间就懂了。

　　周兴文立刻转变注意，温柔地说，“那我送你回去。”

　　顾云岑何等聪明，他听出了夏萤话里有话，蹙眉看着周兴文，周兴文却没有回应他的眼神。

　　顾云岑瞬间焦躁起来。

　　不等夏萤推辞，周兴文抢在她话语之前道，“晚上天黑，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才会有下次。”

　　夏萤闻言，乖巧的点了点头，朝着顾云岑鞠了个躬，声音轻快，“那我先走了，顾云岑小哥哥，今天谢谢你教我认字，给我看书，我很开心。”

　　顾云岑被这个鞠躬给弄得有些懵了，他有些发愣的看着她朝着自己笑，然后便看着这丫头，头也不回的转身，仿佛一阵转瞬即逝的美好的风，丝毫也不留恋。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夏萤的声音似乎已经到了楼梯处，他转动轮椅，刚要追上去，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桌面上的字。

　　顾云岑、夏萤。

　　她的字秀气大方，一看就是认真练过的，硬笔书法很有些力道，只是写“岑”的时候有些生疏，上面的山和下面的今没有连在一起，看起来有些怪异。

　　顾云岑只觉得心中像是有什么风吹过一样，暖暖的，又缓缓地有些灼烧着他的胃，他的脖子，他的脸，他的耳朵。

　　嗯……可以确定了。

　　顾云岑鬼使神差的将那纸仔细而小心的折好，放在了口袋里，心情复杂地想……他应该不讨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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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兴文亲自把夏萤送到了家门口，交给夏萤舅舅之后才离开，离开前他跟夏萤确定了时间，确认明天夏萤没有其他安排，这才开车离开。

　　舅舅接回夏萤以后，仔细的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如常，眼眸亮晶晶的，像是过了很开心的一下午，不由得有些郁闷。

　　夏萤走后，他被妻子好一顿训斥，说这种事占不到便宜还要去做，上赶着去别人家，简直是丢人。

　　被训斥的时候，他反而有了些抵触，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位周先生说过的话。

　　夏萤的父母给的抚养费着实是不少。

　　可转念一想，夏萤这孩子，哪天穿过一件新衣服？都是被舅母改小的旧衣服旧裤子，只有鞋子是新的，还是小镇摊子上最便宜的那种鞋，每年都买大一两码，可以让她多穿几年。

　　但是他不傻，如果不给夏萤节约一些，就凭他自己的收入，哪能让刘霖穿上好衣服吃上好东西？

　　也就只能从夏萤的抚养费里抠了。

　　而且，绝对不能这么快就放夏萤离开清澜山。

　　于是，他算是想通透了，在领着夏萤进门的时候对她相当慈爱，“夏萤啊，吃饭了吗。”

　　“还没有。”夏萤乖巧的说，“怕太晚回来打扰了表弟休息，就提前回来了。”

　　“这就是你不聪明了。”舅舅站住脚步，意味深长的说，“夏萤啊。”

　　“舅舅？”夏萤站住脚，听到他的语气，她就知道舅舅肯定是有话要说。

　　“你能遇到这家人，也是你的福气，他家一看就不缺钱的，你没事啊就多去玩玩，他们邀请你吃饭你也不要客气，如果晚上能在那儿住，就在那儿住，只要确认你的安全，我和你外婆都能放心。”

　　夏萤听到舅舅说的这些话，一点也不意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舅舅和舅母一向是这样的，她早就习惯了，可是习惯了并不代表要变成他们的样子，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但是她不敢说。

　　见她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舅舅接着说，“夏天这么热，你在家里住也没有空调，他们家应该有空调吧。”

　　夏萤微微一愣，轻声摇摇头，“我没有注意。”

　　“那你下次注意一下，肯定有，那家伙开的车可是一百多万的，怎么可能连空调都装不起！”舅舅颇有几分义愤填膺，“真是的，对有钱人一定不能客气，遇到这种机会啊……唉，夏萤你去哪？”

　　“我好饿，去吃饭。”夏萤往厨房里跑。

　　厨房里只有剩饭了，家里甚至没有给她留任何剩菜，她看着垃圾桶里被吃完的排骨骨头，咬了咬嘴唇。

　　她打了一碗干巴巴全是锅巴的剩饭，用热水泡了，在腌菜罐子里挖了点咸菜就着吃。

　　吃着吃着，她便开始想念周叔叔做的那香喷喷的饭菜，还有对她如对待大人一般的真诚的笑容。

　　这天晚上，她抱着凉席上了阳台。

　　夜风习习，夏夜的风温热，夹带着山里的寒气，有些微微的凉意。

　　她抱着枕头看着天上的星星，闭上眼睛许愿。

　　“希望爸爸妈妈能早点来接我。”

　　她许了平时总是许下的愿望，缓缓睁开眼，又重新闭上眼睛，轻声说，“希望顾云岑能健康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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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夏萤才刚起床洗漱，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便听到舅舅的喊声。

　　“夏萤！周叔叔来接你了。”

　　夏萤一愣，立刻跑出门，却听舅舅说，“夏萤你快去多收拾几件衣服，我们这几天正好要带刘霖去沪城看看手的愈合情况，你跟着周叔叔上山住几天。”

　　她一向乖巧顺从，刚想要点头，却忽然抓住了关键词。

　　沪城。

　　她的爸爸妈妈就在沪城。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舅舅，不经思考便大声说，“我也要去，我要去找爸爸妈妈！”

　　舅母在旁边听到这话，狠狠的瞪了舅舅一眼，似乎在嫌弃他乱说话。

　　外婆赶紧在旁边打圆场，“夏萤啊，你要懂事，我们虽然是去沪城，可是沪城那么大，我们也不去打扰你的爸爸妈妈，只是去带刘霖看病而已，你去了在医院里也只是累赘，乖，跟周叔叔上山。”

　　夏萤虽然年纪小，却不傻，外婆只有在哄骗自己的时候，才会用这样的语气。

　　她还想说什么，却看到舅舅和舅母对视一眼，和外婆眼神交汇，几个大人像是早就打算好了，根本不可能带她去，即便是带她去，也不可能带她去见她的父母。

　　夏萤一颗心便如同掉入了冰窖，刚刚冒出来的一点点希望，也这样破灭了。

　　周兴文静静地看着一切，听到夏萤舅舅说了声，“不好意思，让周先生看笑话了，孩子不懂事。”

　　周兴文听到这句话，没有表示客气，却忽然笑了。

　　他笑得很正常，却让在场的人都有些耳热。

　　几个大人，骗得过孩子，哪里骗得过见识极广的周兴文。

　　周兴文只笑着说，“孩子很懂事……”

　　只是大人算计太多而已。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可舅舅却觉得脸皮子被人扇了似的。

　　周兴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温柔的看向夏萤，“收拾好了吗？”

　　“还……还没有。”夏萤轻声说。

　　“去吧。”周兴文说，“多收拾些东西。”

　　夏萤吸了吸鼻子，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凭自己根本无法改变，转身上楼收拾东西。

　　她的人影离开客厅后，周兴文笑着看向舅舅，“夏萤是个很善良的孩子，想必她的父母也是很不错的人，有的时候吧，做人留一线，还是很有必要的。”

　　舅舅微微皱眉，一旁的舅妈上前两步，“你什么意……”

　　舅舅一把扯着舅妈的手，将她拽了回去。

　　离开家门的时候，夏萤背着自己的小书包，里头都是她的“行李”。

　　她衣服不多，来来去去就那么三套，剩下的还有她为数不多的文具和小玩意儿。

　　她出门上车的时候，刚刚打开车门，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夏萤，你去哪里！”

　　夏萤转过身，看到卢斌一脸惊愕，他后边还站着小跟班孟思思。

　　“我去……朋友家住几天。”夏萤没有多说，只朝他们笑了笑，“家人们都要出门，我没地方可去。”

　　“你可以来我家住的。”卢斌眼神瞄到一旁的周兴文，眼底有些警惕和恐慌，之前偷偷在夏萤家门口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有种感觉，夏萤上了这辆车之后，就离自己，离清澜山越来越远了。

　　孟思思则紧紧地抓着卢斌的手腕，试探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夏萤摇了摇头，“我该走了。”

　　卢斌看到她转身，忽然猛地上前一步，“夏萤，我可以去找你吗？”

　　夏萤有些意外，她下意识的看向周兴文，像是要征得他的同意。

　　周兴文笑着朝她点头，“你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