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星星》柳一腰

1、全文

　　分手是他提出的。
　　那时，她正在厨房煲汤，洗好的莲子还没有来得及放，只滚开的清汤在炉灶上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球赛，好像平时里叫她名字一样，小娴把烟灰缸递给我一般的语气，话如吐出的烟圈，熟练轻飘。
　　她跟了他三年，彼此父母都中意，婚期订在三个月后，那是一个十分好的喜期，几经周折才定到酒席，前天还一起去挑了婚纱。
　　她只当听错了，然后把莲子放进汤里。
　　清汤滚开，莲子在汤里沉了底，一会功夫又浮了上来，在锅里兜兜转转。
　　电视机还在吵，火箭队又进了一球，里面人群欢呼，他靠在厨房门边，对她说，我们分手吧。
　　厨房氤氲着浓重的热气，她没有看清楚他的脸。
　　他从来都是有分寸的人，做人处事从不要人担心，他们恋爱三年，通常都是他决定去哪里约会，去哪里吃饭，去哪里旅行，什么时候结婚，订哪里的酒席，邀请哪些朋友……都是他决定，于是不意外的，连分手都是他先做主。
　　她的眼泪都没有时间落下，他拿了外套就要走。
　　她扯住他衣角，如寻常女子一般愚蠢又卑微的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她有了孩子，他不能辜负她。
　　他说的她，她并不认识。世界在那一刻天旋地转，原来他的爱情里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主角。
　　他门带的极响，哐当一声，她一哆嗦眼神落在茶几上散落的大红色的喜帖。
　　他们——三个月后，就要结婚了呢。
　　可是他对她说，一个女人有了她的孩子，他不能辜负那个女人，于是就选择辜负她么。
　　心里的伤口如同那些蔓藤，一直在缭缭的生长把心脏裹的紧紧的疼疼的，没有出口也没有救赎。
　　二十六岁的女人开始抽烟酗酒，一夜一夜无法睡去，家里打来电话，小娴你们到底闹的哪一出啊，怎么忽然要退婚？
　　和他三年，她这一生最好的三年，第一年的时候她意外怀孕，流掉那个孩子的时候他哭的比她还厉害，他说他再不会要她吃这样的苦，那么的血这一生他再不会要她流。
　　可是一转眼，他心疼的却是另一个女人不要忍受失去孩子的锥心刺骨，谁说男人爱起来情深似海，那当初也算是风风雨雨走过来的男人，还不是说变心就变心？
　　一周以后开始去酒店退酒席，那经理说，你们费了多少力气才订到这个日子，结婚不是儿戏怎么忽然又要退了？她轻轻的笑，是啊，不结了，结婚哪里是儿戏呢。
　　她笑的十分好看，看不出一点悲伤的样子，闺蜜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指尖却没有一丝暖意，不结婚了，也就这四个字，可是不经历过的人怎么能知道，要对一个还有三个月就要嫁给倾心爱恋男人的女人来说有多残忍呢？
　　退礼金撤酒席取消一早精心策划的婚庆，旁人都说，你看人家乔晓娴被人退了婚还这样坚强，这样有条不紊，换了别的女人还不一哭二闹三上吊？
　　她始终轻轻的笑，心里的伤口变成一条汹涌的河，流进心底的泪水汩汩而过，溃烂的不成样子，谁知道呢，她始终在等他，我爱了你三年，就算你离开，你也要当面的，郑重的给我一个解释吧，因为我爱你，因为我为你付出过，因为我差一些就成了你要牵手一辈子的人，就因为这些理由，我也有足够的资格知道——知道，你离开我以后，过得好不好？
　　你过的好吗？白衬衫的领口她给你洗的干净吗，你胃不好，她会常常煲养生汤给你喝吗，晚上睡觉的枕头她记得给你晒蓬松吗，你习惯看的那些财经杂志她有按期给你订吗？你过的好吗？你至少回来像我炫耀你过的好，不要我担心，不要我牵挂，你离开我，你过的很好。
　　婚纱是昨天送来的，挂在卧室的阳台上，风拂起长长的裙摆，他说她的肩头线条好看，婚纱一定要选这样露肩的款式，一晃眼，便物是人非，恍如隔世了。
　　与婚纱同时送过来的，还有医院的一封检查报告。
　　乔晓娴，女，二十六岁，怀孕三周。
　　医生说，乔小姐，你之前子宫受损，这个孩子要好好保护，如果再流掉，那么你将来怀孕的几率很低。他说，乔小姐，听说你快结婚了，恭喜你，双喜临门。
　　隐忍了许久的眼泪她在医院的洗手间哭到几乎昏阙，她要怎么告诉他，她也有孩子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这世间男人无非都是一个面目，爱你的时候你是三月细白的雪，窗外盈盈的月光，枕间绵蜜的情话，他恨不得把你放到心尖尖上，把全世界的美好都捧你看，可是变心也无非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一夜之间，他不爱了，感觉没有了，他牵挂上了另一个女人，他要你好自为之，哪些美好的过往他只需一秒就忘的干净，惦记的就只有另一个女人。
　　买了叶酸维E维C，孕妇要补充的这些维生素买了齐全，她对宝宝说，宝贝，爸爸不要你，可是妈妈要你，将来，妈妈要给你全世界最好的爱。
　　全家人反对，母亲说，乔晓娴，你脑子坏了还是怎么！他都不要和你结婚了，你还给他生什么孩子，打掉！打掉！
　　闺蜜说，小娴，你傻吧，那男人都这样过分了，以后孩子生出来，你怎么告诉他他没有爸爸，以后孩子的奶粉钱上学的学费，你一个人，太辛苦了。
　　她只淡淡的笑，然后买小夜曲的CD，放给自己听，按营养食谱煮饭，按时补充维生素，去妈妈教室上课，写怀孕日记，给他发短信。
　　她说，宝宝三个月了，很乖。
　　她说，宝宝四个月半了，今天我感觉到胎动了，他很健康。
　　她说，肚子越来越重了，你要在就好了。
　　她说，我很想你。
　　那些信息一条一条的保存在发件箱里，从来没有发出去过。所以他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她的那些惦念，还有他和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他知道消息的时候是事发以后的一个礼拜。
　　小娴最好的朋友姚素敲上门，红着眼眶，鬓角别着白花，扯着他甩脸就是一巴掌，女人出来拦，你要做什么，你是谁到我家撒什么野。
　　秦非，你还有良心吗，小娴死了你知道吗，她一边说一边泪如雨下，怀孕五个月，意外流产，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她一个人在家，失血过多……
　　那女人笑的尖锐，什么大出血，什么怀孕，你瞎编什么。
　　是吗，姚素把一叠资料扔在那女人脸上，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小娴死以后我就请了私家侦探，你肚里的这个孩子真的是秦非的吗。
　　他没有来的及参加她的葬礼，那个医生告诉他，我以为你们一直好好的，乔晓娴两年前子宫受损，本来要这个孩子就是冒了极大危险的，你不知道她的死因吧，她在卫生间洗衣服的时候滑倒，你没有看过现场吧，她是要求救的，那么大的房子，她从卫生间爬到客厅，你没有看过那么多血吧，你当然不知道，你的不负责任害死了她。
　　姚素说，如果你在，她怎么会出事，如果当时她身边有一个人在，她怎么会死。她离电话只有一米远了，如果不是真的用尽了所有力气，又怎么能放弃一点点对生的希望。
　　你只惦记着那个女人，你就想过小娴吗，小娴跟了你三年，你做出这样的事，你知道她一个人去退酒席，去退礼金是心情吗，你知道她一个人去做产检，她一个人那么期待宝宝的出生是什么心情吗，她有怨过你吗，她有打扰过你吗。
　　秦非，该死的那个人，应该是你。

　　这世界就是这样，你爱着的那个人可能一转身就把你弄丢了，即使你在原地等，等到心死也等不到他回来，我们爱着一个人，我们失去一个人，我们想着的还是他的好，他多体贴他多温柔，他对我说过什么情话唱过什么情歌，可是那些他的残忍他的狠心他说我不再爱你了的话却总是忘的干干净净。
　　可能这一辈子都会记得这样一件事情，我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有一天对我说他要去照顾另一个女人，于是他把我丢弃，于是我开始自己努力生活。
　　总是一个人，哭笑吵闹，其实我很想对你说，秦非，宝宝五个月了，秦非，你说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是像你多一些还像我多一些，可是我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也犯了女人常犯的通病，我记不得你的坏，我只知道你的好，我会把宝宝带他，给他全世界最多的爱，将来他问我他爸爸在是谁，我会对他说，宝宝，其实你的爸爸很爱你，他只是更需要照顾另一个宝宝，我的宝宝坚强勇敢，就算一个人也会快乐的长大的，对不对？
　　秦非，乔晓娴很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