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谈》乙夜

4、DAY IV : Luxuria

　　一对因为爱情而走进婚姻的夫妻，在他们并肩生活了七年的房子里，竟只剩相顾无言。
　　第四天，妻子忍不住抱怨，“为什么不让蕾拉和我们呆在一起？”

　　克里斯承认，这是他的男性意识作祟，他希望证明他们的爱足够强大，即便没有蕾拉这个纽带，依然可以死灰复燃。
　　“她不需要面对婚姻的残酷。”
　　“但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和我呆在同一个屋檐下，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让你如此难熬吗？”
　　“我是因为爱你而和你结婚的，在这一点上我从没撒谎。但现在不一样了，这间屋子没有任何让我留恋的地方。”

　　妻子永远是那么沉静而忧郁，甚少有歇斯底里的时候。哪怕面对蕾拉的无理取闹，她也会把愤怒和焦躁吞进肚子里，而不像克里斯，对着满满当当的冰箱骂脏话。
　　克里斯从没见过像妻子一样心胸宽广的人，她包容这世间的一切，丑陋的、不公的，她都能饮啖消解。
　　男人都想要愚蠢的情人，聪明的妻子。在结婚之前，克里斯已然发觉，妻子有着与生俱来的贤妻特质。
　　七年里，克里斯第一次知道，原来妻子对他们的婚姻有诸多抱怨，和吐不尽的苦水。

　　“还记得有一次，你的母亲执意要在家里举行了亚洲晚餐。我从一大早便开始准备食材，跑了三家超市，一个人在厨房做了12人份的晚餐。但我却没有资格和她的同事们一起坐在餐桌上谈笑风生。我一整天都没有进食，晚餐时分，我只能躲在厨房里啃着隔夜的荞麦面包，而你的母亲在和那些体面人高举香槟碰杯。哦，那时我还怀着蕾拉。”
　　克里斯懊恼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七年，你对这些委屈只字不提。如果你早一点说出来，我一定会去解决它。”
　　“怎么解决？大吵大闹，还是开一场兴师动众的家庭会议？我们住的房子也是属于你母亲的，得罪她，对我们的婚姻没有任何好处。”
　　妻子十分理智，“你的母亲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她很清楚她的宝贝儿子深爱着这个女人，所以她不会蠢到去挑起矛盾，她只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用她的办法让我知难而退。但我发自内心地尊敬她，因为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也许她早已预见了我们的结局，才会这样处处使绊子。现在好了，我不欠你们什么了，我为你生下来蕾拉，她那么的完美。你的家族对我应该满意了。”

　　克里斯不明白女人之间的战争，只觉得这一切听起来荒谬至极。
　　他们明明身处在同一段婚姻中，但经历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故事。

　　“也许她认为每个女人都要经历忍辱负重才会成为完美的妻子，但我不这么认为。我想要开心地生活，我的人生不在过去，也不在未来，而是现在。”
　　“亲爱的，和我生活在一起，你从没开心过？”
　　克里斯和妻子一左一右占领了沙发的两极，这儿原本是家中最舒适放松的地方，如今却有如炼狱火烤。
　　“并不是这样的。我从没有否认过我们拥有的一切。”
　　妻子望着半掩的窗扉，说道：“看看这栋房子，你知道最让我遗憾的是什么吗？不是这些精美的画框，柔软的窗帘，不是我们辛苦添置的一切。我最舍不得的，是花园里那个未修葺好的水池——令人遗憾的不是婚姻所留下的一切，而是我们还没来得及创造的一切。”

　　撕开完美婚姻的包装纸，会迎来惊喜的周年礼物，还是潘多拉的魔盒，没有人能预料到。
　　妻子刚离家的那段时间，日子非常难熬。克里斯开始酗酒，并因此丢掉了工作。
　　在一个买醉的夜晚，克里斯在不知名的小酒馆里邂逅了一位拉丁裔歌女。
　　那个女孩有着沙哑的嗓音和性感的臀部，唱歌时，会撩一缕发在指间缠绕。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了，那晚，克里斯觉得她意外的迷人。

　　那个年轻的女孩有着坚实挺巧的乳-房，皮肤是被太阳亲吻过的巧克力色，有如天赐尤物。然而深埋在这片甜蜜海洋中时，克里斯脑海里却是妻子扁平的胸脯。
　　事实上，妻子的性感是独特且无可取代的，因为她懂得他所有的喜好，何时该温柔何时该狂野，她把握得恰到好处。知情识趣，是妻子最大的优点。

　　“你相信爱情吗？”
　　“我曾经相信，但我现在不信了。”
　　“那么，你拥有过爱情吗？”
　　“我曾经拥有，但现在我没有了。”
　　二十岁的女孩，总会问出些天真至极的问题，但却尖锐得针针见血。

　　克里斯选择将这段荒诞的过往和妻子开诚布公。
　　他原以为妻子会对此情绪激昂，但妻子却表现得异常平静。
　　“让我猜猜，那个女孩并不想和你建立亲密关系，是吗？”
　　“她刚刚失恋，伤得很深，和我一样。两个刚刚被开膛破腹的人谁也救不了谁。”

　　妻子对这套说辞嗤之以鼻，“你承认吧，你钟情于那些放浪形骸的坏女孩，你喜欢她们慵懒的卷发和黑色小皮靴，你喜欢她们身上那些自我而不落俗套的坏秉性，就像你当初会喜欢我一样。然后呢？你会开始哄骗她们，囚禁她们。男人热衷于把坏女孩改造成贤妻良母。”
　　克里斯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只有站起来反击，“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一生都在试图弥补初恋的遗憾，给自己的‘爱而不得’寻找一个完美的替代品。”
　　妻子举起双手投降，“好吧，我承认。我们彼此彼此。谁都不要指责谁了好吗？过完这七天，我们就去市政厅签字。”
　　“这实在太荒谬了……我们在教堂里结婚，却要去市政厅签字，那群公务员没有一个人见证过我们的婚姻，谁赋予他们的权利，决定我们婚姻的死活。”
　　“那么谁有这个权利呢？克里斯，你在质疑什么？”
　　妻子叉着腰，去到窗边吸烟，用凉薄的声音说道：“我们的婚姻是我们自己种下的果，和上帝无关，离开你，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的人生也并没有到此为止，你完全可以追回那个酒馆的小歌女，用当年你追我时的那些招数，我相信会很奏效。”
　　克里斯对妻子所用的字眼异常敏感，“我对你用了什么招数？”
　　“骗她说你爱她，把她骗进教堂，骗进婚姻里，然后再不动声色地把她改造成一个没有灵魂的妻子。”
　　克里斯痛苦懊恼地抱着头，对妻子所说的一切都难以理解，“亲爱的，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我辛苦工作，带你去巴黎度假，我搭夜班机去看你，我给你以爱淬炼的吻……”
　　“好吧好吧，让我们不要再讨论前因了。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的还重要吗？看看现在，你连对我的忠诚也不再有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座坟墓里？”
　　“那是因为你一声不吭地离开，无论我如何挽回你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任谁看都会认为你出轨了，铁了心要和另外一个男人私奔。”
　　“是，我的确那么想过，但我从没有投入任何人的怀抱。而你呢？你想做就做了。男人在犯错时永远充满了行动力。”
　　克里斯无从辩解，只能任由妻子肆意申诉。即便对男人来说，一晌贪欢根本不具有任何现实意义，但在妻子这样意志坚定的人眼中却是大戒。

　　“做你的妻子太累了，这样的生活，让我开始厌恶你，也厌恶我自己。即使没有菲利普，没有任何人，我也要和你分开。”
　　这是妻子的最后通牒，毫无转圜余地。
　　克里斯已无计可施，心上巨大的空洞让他决定放手一搏。
　　“那蕾拉呢？你总不能把她塞回肚子里。我们是成年人，我们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蕾拉，是他们的止战符。
　　果然，妻子陷入了沉默。

　　“对于蕾拉，我感到很抱歉。”
　　很快，妻子便开始捂脸哭泣，抖动着肩膀，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克里斯选择第一时间将她拥入怀里，这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妻子哭着说：“我们再也不可能重温旧梦了，这间屋子里有太多的裂痕，我们一辈子都修补不好它们。”
　　“所有的婚姻都会有裂痕，完美无暇只是人们想象中婚姻的样子。”
　　“你知道吗，在小岛上的时候，每当我遇到难题，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人永远是你。但我告诉自己，我要克服这一切。我不再是你的妻子，我们不再拥有契约关系，时间会帮助我克服这一切。”
　　“你非要离开我不可，是吗？”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克里斯做出了妥协，“那么明天，我们把蕾拉接回来，一起告诉她这个事实。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