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难缠》苍鹤

51、水月镜中花

　　【三个月后】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娘亲，这些字要怎么写？”

　　清燃闻言放下书本，手持毛笔蘸了墨汁，随后握着墨珏的手将这句诗写在了纸上，“有几个字对你来说可能有些难写，不过没有关系，慢慢来。”

　　墨珏随着清燃的力道写完这句诗后张嘴打了个哈欠，趁着清燃冲笔墨的时候，抱着她的腰身，在她怀中亲昵地蹭了蹭。

　　“累了？”

　　清燃笑着揉了揉墨珏的头发，随后将他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伸手摸来一块桃花酥，“珏儿昨晚没睡好？”

　　墨珏就着清燃的手蔫蔫地咬了一口桃花酥，“昨晚又是打雷又下雨，好可怕，娘亲抱我小睡一会好不好，我一会再起来读书。”

　　清燃伸手擦掉墨珏嘴角的细渣，随后将他抱在怀中轻拍着，并温声细语地道：“睡吧，最多半个时辰，一会要起来吃午饭了。”

　　“好，娘亲半个时辰后喊我。”

　　清燃见墨珏睡着后便将他放在了床上，掖好被角后，她起身活动了一番腰身，最近总觉得有一股疲累感萦绕于周身，仅仅是陪墨珏温一个时辰的书便觉得腰酸难忍。

　　清燃推开窗户，放下挡风帘后走出了墨珏的房间，她整了整衣裳往前殿走去。

　　“近来神族内部出了些问题，衡泽仙君一族不知为何被天帝圈禁，衡泽仙君身为一族之首更是被单独关押。”

　　湚离蹙眉，想起之前来妖界做信使的月耀，心中的疑惑不免加重了几分，当时并未去深究，现下细想来怕是月耀当时也是受天帝所迫，事关全族之安危，不得已才做了信使。

　　“尊上，同神族协谈一事还是今早落实的好，以免多生事故。”

　　湚离颔首，“本座知晓了，今日先解决律令一事，诸位可根据新的律令提出自己的看法，若无其他事情便可自行离去，以后新律令的推行还需诸王上心。”

　　“那是自然。”

　　湚离起身送走了各路族王，随后命银峥送来的新的点心茶水。

　　“何时学会了偷听？”

　　清燃从一旁走至湚离身后，随后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施力按揉着，“这怎么能叫偷听，我过来时你也没传音让我离开。”

　　“若是这事不让你知晓清楚，怕是你又要千方百计地瞒着本座以身犯险。”湚离将清燃拉至身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腰腹，“这种事哪能劳烦夫人呢，今日觉得如何？”

　　“同往常一样，其实没那么难受。”

　　湚离将清燃抱至腿上，“感觉重了些，真不难受了？”

　　清燃的目光全然被桌上的点心吸引，她伸手摸了块点心来吃，“可以忍受，你不必整日里都记挂着，只是衡泽仙君一事…”

　　湚离闻言蹙眉，面色有些凝重，他伸手倒了杯热茶，吹温后才端给清燃，“就知晓你不会坐视不理，你想如何？”

　　清燃思忖了片刻，随即沉吟一声，“看看局势再说吧，我现下有些担心云樱。”

　　湚离神情一愣，随即调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难得啊。还是托了这个小子的福气，若是平时你怕是早就冲上神界去了。”

　　清燃讶然，“我在你眼中何时成了个冲动之人？”

　　湚离凑上前吻了吻清燃的嘴角，双臂多用了几分力气，“你不冲动，你总爱不顾自己地以身犯险。清燃，快三个月了吧，你总该给本座一些甜头了吧。”

　　清燃抹去嘴角的点心碎渣，捏了捏湚离的耳垂问道：“你想怎样？”

　　湚离凑上前亲吻着清燃的双唇，随即捏了她的手在掌中揉捏，然后引着她的手拨开繁冗衣裳，随后不住地动作着。

　　“珏儿说昨晚没睡好，让我半个时辰后喊他，每每到你这儿总要耗上点时辰。”

　　湚离轻笑一声，倚在清燃怀中平复着呼吸，时不时揉揉怀中的人，“本座当初就说过生个儿子就是来抢媳妇的，饿了要找娘亲，困了也要找娘亲。”

　　清燃用手指顺着湚离的墨发，低头轻声道：“那怎么办？说要生十个八个的是你，嫌弃的也是你，你这人怎得这样难伺候？”

　　“自然有利也有弊。”湚离摸了摸清燃还算平坦的腹部，“这个怎么也不见得长？”

　　“这才多久，急什么？”

　　湚离笑道：“本座自然是着急他出来。”

　　清燃笑着起身，“等着吧，怕是要再有些时日。”说着，她一并将湚离拉了起来，顺手给他整理了一番衣裳。

　　“去喊珏儿吃饭。”

　　湚离搂着清燃的腰一同往后殿走去，“最近还想吃着什么，本座去买。”

　　清燃说：“上次买的盐津梅子和怪味豌豆还没吃完呢，不过我近日觉得银峥做得凉拌鱼皮倒是可口。”

　　“本座去跟银峥取取经，你以后若是想吃了，本座亲手做给你吃。”

　　“好。”

　　昨儿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以至于今日的天空也是阴沉沉的，细濛濛的小雨一阵一阵的，倒是有了几分秋意。

　　两人结伴走至廊庭，清燃伸手出去接了几分雨水，枝头半青半黄的梅子挂着莹莹水雾，看起来格外的诱人。

　　清燃伸手摘了几颗，就着雨水洗净，毫不在意地咬了一口，清脆酸爽的感觉立刻遍布她整个味蕾。

　　“小心酸牙，你若是喜欢吃，洗净后拿去糖渍一番。”

　　清燃递给湚离一颗，“糖渍后酸味少了一半，这样吃脆生生，还能尝到一丝甜味。”

　　湚离看到那颗青涩梅子便觉得牙酸，摆手拒绝道：“也就现下你能吃得惯，拿着进屋吧，小心着凉。”

　　此时，天境突然生异像，乌云遍布之际，朱红色之光像是突然炸开一般，由一点向四处蔓延，火色的尾端如同朱雀的翎羽一般。

　　接着，一颗火球从天而降直逼妖界，伴随着一阵凄厉的啼鸣之声。

　　“云樱？！”

　　湚离一把按住清燃的肩膀，“珏儿醒了，去陪他吃饭，本座去看看。”

　　清燃面色担忧地看了天空一眼，朱红色的火光已经消散了，随即叮嘱湚离道：“万事小心。”

　　湚离凑上前吻了吻清燃的眉心，随即奔着朱红色消失的地方而去。

　　清燃心不在焉地喊起墨珏，用湿帕子给他擦了脸，然后让银峥传了饭菜。

　　现下清燃才得空细想，怕是从派遣月耀来妖界时，天帝便私下里有所动作，虽然不知道此行是否有违天道，但是天帝将勾陈一族囚禁又有何意义呢。

　　大局已定，鬼神已封，还有什么是值得天帝担忧的。云樱此次怕是同天帝也脱不了干系，凭她那火辣的性子，无缘无故心上人被囚，怕是要将天捅个窟窿。

　　墨珏见清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伸出小手搭在了清燃的腕子上，“娘亲，出什么事情了吗？爹爹呢？”

　　清燃回神，将手中拨好的虾仁放进墨珏的碗中，“你爹爹有事出去了，一会便回来，珏儿先吃饭。”

　　墨珏闻言蹙着眉沉吟了片刻，最终也仅是把碗中的虾仁吃了个干净。

　　清燃用帕子擦了擦墨珏因吃饭而冒出的热汗，“珏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墨珏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爹爹不陪着一起吃饭有些不习惯。”说完，他便仰头朝清燃笑了笑。

　　只是墨珏并没有将自己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说出来。

　　傍晚来了一场急雨，闷雷从空中响起，天空呈现出一种玫瑰色的艳丽，蛛丝般闪电一瞬即逝，将原本的色彩映得暗淡无色。

　　清燃被雷声从梦中惊醒，她从摇椅上醒来，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窗外不断有雨丝潲进来，看着暗淡的天光才觉得自己已经睡了许久，她起身拢好衣裳，抬手将窗户合上。

　　“湚离？”

　　清燃点起蜡烛才发觉房内无人，整个房间内冷冷清清的，连平日用妖力温着的水都是凉的。

　　清燃顿时觉得头沉更严重了些，她从木施上取下那件狼裘裹在身上，这才觉得发凉的四肢有些回暖。

　　“银峥，尊上一直不曾回来吗？”

　　“夫人，您怎得出来了？这天温骤降，当心伤寒。”银峥道，“尊上一直不曾回来，是出何事了吗？”

　　清燃蹙眉，她捏了捏眉心对银峥道：“你同煦风看好珏儿，我出去找找，近日神界出了些事情，我怕会波及到妖界。”

　　银峥担忧地问道：“神界有事，不会波及到夫人吧。”

　　“你们放心，应该不会。”说完，清燃便取了把伞，顺着湚离的气息寻了过去。

　　清燃往妖界西南方急性七百里，大雨骤降，连绵数千里，目所能及之处皆为磅礴雨幕。

　　清燃一路上不断地施法联络湚离，传信纸鹤飞出去了无数只，都如同泥牛入海般一去不回。

　　西南方是一处旷野草原，举目之间不见一处能躲雨的地方。

　　清燃将一道神力注入伞中，随即顺着湚离的气息走进了雨幕之中，行了不过百步便见到了一处岩石洞穴，走进以后才察觉其中遍地都是鲜血，甚至有些已经变成了深褐色。

　　“湚离？！”

　　清燃开口急急地唤了几声，满地的鲜血扰乱了她的神绪，此处湚离的气息最为浓烈，但所有的气息到此处便戛然而止，这满地的鲜血看来有一场恶战不假。

　　但是清燃想不出鬼神被封后三界还能有谁能伤湚离至此，而且此处是妖界，没有共主令的允许神界和人界根本无法进入。

　　清燃收了纸伞，伸手沥干净上面的水，她解下狼裘后呼出了一口热气，随后先是掐了纸鹤询问煦风妖界之境的问题，得到后者无异样的答复后，她尝试着在洞穴内找芥子间。

　　佛教讲求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也是芥子间的由来。

　　有能力大者可以在本世界内以神力开辟出一个芥子世界，不同于结界的作用，芥子世界同本世界堪称一模一样，而且还能随缔造者的心意而变。

　　若是此处有芥子间，清燃只需要算出它的方位，然后一击斩破它。

　　清燃召出风葬刀，漆黑色的骨刀一接触洞穴内的气息便微微颤动起来，在东南方向发出一阵蜂鸣声。

　　清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自调动神力赋予刀身之上，随即一击劈向东南方。

　　一股强大的阻力由芥子间内部迸发而出同清燃的神力做对抗。

　　清燃暗自吃了一惊，普天之下能有如此强悍力量的人寥寥无几，来者既能伤了湚离，又能在三界来去自如，究竟是谁？！

　　清燃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将芥子间撕开一条裂缝，云樱浑身是血地从其中爬了出来，不等她开口说着什么便昏死了过去。

　　芥子间立刻摧毁，顿时消散地无影无踪，风葬刀也停止了颤动。

　　清燃蹙眉，心中像是有何物缓慢地流了出去，原本满溢的地方现下变得空荡荡的，绞得她胸口生疼。

　　清燃抿了抿唇，替云樱处理过伤口后再度寻找起湚离的气息。

　　不过，此次偌大的妖境之中，气息渺渺，接近于无。

　　清燃忍痛掐了掐掌心，决定先将云樱带回崇明宫。

　　【崇明宫】

　　清燃动作轻缓地将云樱放在榻上，打湿了帕子为她处理身上的血迹，她捏着云樱的脉息静坐了片刻，指尖下的跳动毫无异常，只是却不见任何醒来的痕迹。

　　若是云樱不醒，清燃便不能知晓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湚离又去了哪里。

　　清燃无奈地叹了一息，她起身静立了片刻，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做，随后便走出了房间，她相信湚离并非冲动之人，若是真有什么事，必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她，而不是一声不响地失踪。

　　月上中穹，银峥提灯出来时便看到清燃站在偏殿门前抬头望天。

　　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仍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湿意，有风掠过时吹在身上黏黏腻腻的。

　　“夫人何时回来的，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歇息？”

　　清燃垂眸，伸手拢起肩上的狼裘，“我只是睡不着，出来吹吹风。”

　　银峥神情担忧地问道：“尊上还不曾回来吗？”

　　清燃道：“雨太大了，我没寻到他。”

　　银峥柔柔地一笑，“夫人您放心，尊上不会有事的。倒是您，现下更深露重的，当心身子，您若是睡不着，我吩咐厨房给您热一碗牛乳吧。”

　　清燃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你先去休息吧，我这就回去睡了。”

　　“好，您当心些。”

　　清燃同银峥告别后回了寝殿，少了湚离的身影，她总觉得寝殿中空荡荡的，她伸手用神力温热了茶水，如同嚼蜡般地吃了几颗盐津梅子。

　　片刻后，清燃取出许久不用的龟甲进行卜算，连着十六卦都是虚无相，除了之前与尔善一战中，清燃从未摇出过虚无相。

　　虚无相仅指代因果关系超脱三界，结合清燃心中的疑虑，此卦象表明湚离的消失与三界之外的力量有关，或者是湚离已经去世。

　　清燃是万万不相信第二种结果的，但是对于第一种结果又寻不出那股神秘力量，只能等待云樱醒来，到时便可真相大白。

　　寝殿的房门突然被敲响，墨珏穿着白色的寝衣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随即探进个小脑袋进来看着清燃。

　　“娘亲，我睡不着，能跟你一起睡吗？”

　　清燃收拾手中的龟甲，随后将墨珏抱起放在床榻上，“你先盖好被子，娘亲去梳头。”

　　墨珏乖乖地把被子拉到与下颌齐平的位置，笑着说：“好，我等着娘亲。”

　　清燃取了帕子擦净脸，又拆了发髻将头发梳顺，随后才熄了蜡烛，躺在了墨珏身侧，她伸手轻拍着墨珏的小胸膛，哄着他入睡。

　　“娘亲，爹爹怎么不在啊，我有些害怕。”

　　墨珏的小手绞了绞被面，一双眼睛眨了几下便溢满了眼泪。

　　“珏儿不哭，有娘亲在呢，不会出事的。相信娘亲好吗？别怕。”

　　墨珏点了点头，转身钻进了清燃的怀中，顺便把眼泪蹭到了她的寝衣上。

　　墨珏是真的害怕，从晌午起便总觉得有一股十分难过的感觉包围着他，明明今日书温得好，先生留得作业也完成了，甚至还夸奖了他，晚上还吃了最喜爱的虾仁，但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伴随着夜晚的降临，这份难过变成了害怕，墨珏甚至不敢闭眼睛，生怕黑暗中会蹿出什么怪物，再三忍耐之下，只好跑到了清燃这里，希望能得到一丝安慰。

　　“呜……我也不想的，可是就是忍不住……”

　　清燃圈着墨珏，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睡吧，睡一觉便好了。”

　　墨珏闷声闷气地应了句，随后便躺在清燃怀中，强迫自己闭眼入睡。

　　第二日一早，天空依旧是闷沉沉的，雨水落得也急，暗沉沉的一片，分不清时辰。

　　清燃起身后先是到了云樱的房中，见她一切如常只是依旧不见醒来。

　　清燃心中的担忧不免又重了几分，云樱身为朱雀神兽，天生地长，后天又被封为西天大雷音寺的朱雀明王，世间鲜少有人能伤她分毫，更不必说令她昏迷不醒。

　　随即，清燃觉得不能再如此坐以待毙，于是她前往前殿寻找煦风。

　　煦风在医术当年的造诣堪比春棠帝君凤溪。

　　而此时煦风正在为各族呈上来的折子而焦头烂额，从昨日起各族已经有不少幼兽离奇失踪，而且失踪地并未发现任何的法术痕迹，就像是幼兽自己走失了一般。

　　一般在妖界的幼兽都有十分灵敏的嗅觉，即便是自己走丢了也可以凭借的气味寻回父母身边，若是只有一两只幼兽失踪，父母大可多等两天，指不定是幼兽调皮自己走得太远，回来要费些时辰。

　　但是，此次的幼兽失踪是在某个时辰，一个部落或者是族群的幼兽全部失踪，就像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掠夺了一样。

　　“煦风？”

　　煦风闻声放下折子，见是清燃抬手微微施礼，“夫人，尊上还不曾回来吗？”

　　清燃摇了摇头，将昨日之事连同自己的猜测一并说于煦风听。

　　煦风蹙眉，片刻后才道：“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像是有人故意奔着妖界而来。”

　　清燃问道：“此话怎讲？”

　　煦风将手中的折子递给清燃，“我看了看时辰，最早的一次便是晌午过后，依照尊上离开的时辰，我猜测这些人大概是有备而来，要对妖界不利。”

　　“如何能精准地追踪一番尊上的气息？”

　　煦风道：“怎么？连夫人手中的风葬刀都无用了吗？”

　　清燃垂眸，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煦风提议道：“这样吧，我先同夫人去看看朱雀明王，若是她醒了，我们便可得知其中的来龙去脉，若是她未醒，我们再从长计议。”

　　清燃颔首，“眼下只能如此了。”

　　【偏殿】

　　煦风精纯的妖力如同一层薄纱般覆在云樱身上，却发现不了丝毫的异样。

　　“朱雀明王内息运转正常，不像是有隐疾的样子。”

　　清燃蹙眉，“不对，云樱怎么会来到妖界呢？尊上从未说过对云樱开启过禁制，事到如今，由我来进入云樱的意识，劳烦你帮我护法。”

　　煦风摇了摇头，否决道：“夫人，请三思。现下尊上不在，我同银峥有责任看顾您，且不说进入一个人的意识有多么的凶险，你哪怕有丝毫的闪失，尊上回来我们也是难以交代。”

　　清燃抚了抚自己的腹部，神情坚定地说：“一日没有尊上的消息，我岂能安宁。而且我同云樱相熟，进入她的意识世界反而没有那么艰难。煦风，按我说的做。”

　　“夫人，您注意安全。”

　　清燃在煦风的帮衬下将云樱扶起，令她盘膝而坐，一副五心朝天的模样。

　　接着，清燃盘坐于云樱对面，伸手合在云樱的掌心中。

　　一个人的魂识进入强者的意识世界，最主要的一点便是不能被发现，而且不能告诉被进入的人现实与意识世界的区别，否则便是进入者沦为被进入者意识世界里的一缕思维，再就是被进入者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若是被进入者邀请，便是另一种情景。

　　可是现下云樱不醒，清燃也只能强行进入。

　　一个人的意识世界可能会是心底最渴望的东西，云樱的意识世界则是她同衡泽仙君结为夫妻后的点滴。

　　神界的亭台楼阁换成了最俭朴的小木屋，四周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翠竹林，

　　清燃寻到云樱时，她恰逢在凉亭中煮茶，而且对于清燃的到来，云樱并未显得十分惊讶。

　　“清燃，你终于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云樱穿着一身赤红色的便服，墨发不再是随意地一梳，而是规规矩矩地挽了发髻。

　　清燃张了张嘴却被云樱开口打断。

　　“时间紧迫，下面我说的你都要听好。”云樱郑重其事地说，“保护好湚离，天道依旧不放过鬼神一族，想将他们彻底歼灭，不知从何处来了位名为应饶的巫师，说用朱雀胆、勾陈心、青龙鳞、白虎目、玄武壳来制盘古神斧，他已经得到了朱雀胆，你务必要看护好湚离，千万不能大意。”

　　“衡泽仙君岂不是也危险？！”

　　云樱无奈地笑了笑，“我们怕是活不成了，若是下辈子能在凡间做一对普通夫妻也不错。”

　　清燃上前坐于云樱身侧，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手臂，神情担忧地道：“说什么傻话呢？”

　　云樱摇了摇头，两行清泪没于鲜红的衣裳里，“清燃，衡泽仙君他已经死了。我现下不过也是在苟延残喘。你怕是不晓得吧，我趁衡泽仙君下凡历劫时，偷偷跟下去改了他的机缘，害他历劫不成，才导致勾陈一族被天道所擒服，这都是报应。”

　　清燃长长地叹了一息，她伸手握住云樱的手，“爱一个人没有错，人的七情六欲无情道尚且不能克制，你又何必苦苦为难自己？再者勾陈一族被擒，是天道的恶欲造成的，与你又有何干。你我皆没有对抗天道的能力，更何况衡泽仙君的一次完整的历劫呢？”

　　云樱泪眼婆娑地抬眸看向清燃，“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吗？衡泽仙君的死不是我的错？！”

　　清燃微笑着点了点头，“你总要去尝一尝那杯酒是浓烈还是清淡。”

　　云樱破涕为笑，她伸手变幻出一根朱雀尾翎，“清燃，这个你拿着，你要对抗天道，要保护湚离，保护好你的小家，就让我再保你一次吧。等下次再见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你可要时时刻刻想着我，可不能将我忘了。下一次见面，即便我不记得你，你也要立刻喊出我的名字。”

　　清燃嘴唇微颤，最终还是红着眼眶说了声好。

　　“清燃，你记得要时长笑一笑。”

　　“云樱，你保护我，我为你们二人将勾陈一族救出来。”

　　随即，云樱用力将清燃推出了自己的意识世界。

　　清燃睁开双眸，偏头呕出一口鲜血，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朱雀尾翎。

　　云樱的身体突然化作一只朱红色光影飞出了偏殿。

　　“夫人，您感觉如何？！”

　　清燃摇了摇头，她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即刻起身追着那道朱雀光影。

　　朱雀在妖界的空中徘徊了片刻，跟清燃做了最后的告别，随即往西天飞去。

　　清燃喃喃自语道：“会相见的，一定会再见的。”

　　煦风担忧道：“夫人，您的伤……”

　　清燃垂眸暗自伤神，“小伤，不碍事的。”

　　清燃时常觉得生命因为短暂而绚烂，现下看来原来生命的绚烂无关长短，它藏于每一分情｜欲之中。

　　这情这欲或大或小，或为己或为芸芸众生。

　　即便是其中有千难万险，即便是规则天定，在打破陈规的那一刻，在踏出世俗的那一秒，必定是最耀眼的时候。

　　煦风提议道：“夫人，让属下查看一番您的伤势吧，您现下马虎不得。”

　　“云樱强行推我出意识世界的缘故，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有数。”清燃道，“煦风，我现下要去救尊上，至于那些失踪的孩子便拜托你了，若是需要帮忙，你自可去请求寻云溪的帮助。”

　　煦风张了张口，最后也只能道：“那属下便预祝夫人武运昌隆，同尊上早日平安归来。”

　　“好，珏儿也要暂时麻烦你们照顾了。”

　　清燃到达九重天时便被震耳欲聋的兽哮震得有些心神不宁，她手持风葬刀一路疾行至凌霄大殿前。

　　一口巨大的丹鼎立于殿前，维持炉火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年人。

　　整个凌霄大殿前关押了数不清的奇珍异兽，清燃一眼便认出了兽化的湚离，她高啸一声，将神力聚集于风葬刀之上。

　　挥刀之刻，霜雪之息铺天盖地而来，卷着猎猎的罡风，顷刻之间伏倒了丹鼎。

　　凤溪落于凌霄大殿前的长阶上，居高临下地质问道：“清燃，无召不得上九重天的规矩你都忘了吗？”

　　清燃默不作声地看了凤溪一眼，随即掐诀引玄雷，飞身朝凤溪攻了过去。

　　风葬刀掀起一股腥风，隐约之中还有来自八百里血海的戾气。

　　凤溪持弓拉弦，金色的星点聚成光箭，脱手之间直逼清燃而去。

　　清燃还不曾躲避，赤红色的朱雀双翼便凭空而现，将她包裹在其中，化解了凤溪的箭矢。

　　“凤溪！还云樱和衡泽仙君的命来！”

　　凤溪道：“清燃你敢只身闯上九重天，必定做好了死在这里的打算，佛祖怜你，为你修补神魂，岂知你一点都不珍惜！”

　　“你不配提我佛，我佛怜爱众生，你们却以万物为刍狗！”

　　“冥顽不灵！”

　　凤溪招手之间唤来众多天兵天将。

　　清燃向来不是做困兽之斗的人，当机立断便砍断了就近束着玄武神兽和朱雀神兽的锁链。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清燃也不多同凤溪恋战，身形很快便隐没于混战之中，她在赶往湚离身侧的路上，斩断了不少困兽锁链。

　　当清燃再积攒起力气砍向束着湚离的锁链时，双手已然是一副鲜血淋漓的模样。

　　“胡闹！”

　　湚离挣断摇摇欲坠的锁链，化为人身将清燃拢在怀中。

　　清燃笑着说：“这次我们夫妻同心。”

　　湚离神色痛惜地看着清燃，随后伸手擦去她脸上的血迹，最终也只是训斥道：“傻！”

　　昊天突然立于凌霄大殿前，他拍着手道：“好一个夫妻同心，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湚离召出陌刀挡在清燃身前。

　　清燃闻言蹙眉，她抬头看向昊天，即刻道：“你是天道！”

　　昊天微微一笑，“难为你还认得我，我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你飞升成神的时候。”

　　清燃道：“天道，收手吧。鬼神一族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你再如此下去，毁得是三界众生。”

　　昊天闻言顿时收敛了笑容，厉声道：“我如此做也是为了三界众生，谁又能保证死了一个尔善，不会有千千万万个尔善出现，只有鬼神一族全部灭亡，我才能高枕无忧。”

　　清燃抬头看了湚离一眼，随后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哪怕生灵涂炭？！”

　　昊天张开双手，“只要我还在，即便是三界覆灭，我也有能力让所有的一切重新开始！”

　　“上位者博爱众生，持中庸之法，你若如此冒进，这三界又如何存留？！”说完，清燃握紧手中的风葬刀，同湚离一起跃身向昊天砍去。

　　“清燃，你辅助本座，千万不可冒进！”

　　湚离手持陌刀向昊天砍去，只见昊天双眼一翻直接瘫倒在地，随即一道神光从他体内浮现，直接将湚离震了出去。

　　清燃伸手托住湚离的后背，神情近乎悲悯，“天道是一种思想，我们打不赢的。”

　　湚离愁眉不展地看着清燃，随后一把将她推开，“走！你自己先走！”

　　清燃双眸含泪地摇了摇头，她伸手去拢湚离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错开。

　　天道嗤笑一声，“清燃，你还是同当初一样的天真，一样的傻。万事万物只要够资格都能去镇那八荒海，比如魔化的勾陈、灵力天生的九尾狐、鬼化的龙雀等等之流，只需要你勾勾手指，利用一番美色，哪个不是为你前仆后继？”

　　清燃神情坚定地道：“镇了八荒海，神魂永生永世同大封同存共灭，我的侥幸是因得佛祖垂怜，而且镇压八荒海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又与旁人何干？”

　　“天真，永生才是正道。你倒是无愧于心，无愧于这天地，谁又能记得你为这天地做出的贡献呢？不过是在自我感动罢了。”

　　湚离闻言伸手将自己的护心鳞撕了下来，随即狠心地对清燃道：“不准哭，你先走。”

　　说完，湚离便将护心鳞按在清燃怀中，以妖力化结界将清燃护周全，随后他便持着陌刀冲向了天道。

　　“醒了？”

　　清燃喘着粗气睁开双眸，她从榻上起身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怎么喝了一杯便又哭又闹的，喝点酸梅汤醒醒神。”

　　清燃顺着肩膀上那只温热的手望过去，只见那人放下手中的酸梅汤，伸手试了试她额头。

　　“怎么一脸不识得本座的模样？都梦到些什么了？”

　　清燃覆上湚离的手，不确信地捏了捏，“方才我是在梦中？”

　　湚离伸手将清燃抱在腿上，仰头看着她那双还有些迷离的双眸，“胡云溪送来了一坛名为镜中花的酒，你偏要尝一尝，谁知刚喝了一杯便醉了。”

　　清燃不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随即抬头问道：“云樱和衡泽仙君可还好？妖境也未曾有人打开？也没有幼兽丢失？！”

　　湚离顺着清燃的脊背，安抚着她的情绪，“好，都好。这个小的也好，他们都好。你担心的是衡泽仙君被囚一事吧，天道已经出面制止了，你放心。幼兽丢没丢失本座不清楚，不过前一段时日珏儿因贪玩而走丢，倒是害你好生担心。”

　　清燃半信半疑地应了声，随后又像是想起何事一般伸手剥开了湚离的衣襟，急切地寻找着那片护心鳞，直到见它完好无损后才真正松了口气，卸力软倒在了湚离怀中。

　　“那个梦也太恐怖了，我身侧的至亲至爱只剩了珏儿一人。”

　　湚离缓缓地拍着清燃的后背，伸手将她的墨发拢在一侧，“都是梦是假的，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本座倒是觉得这梦不错。”

　　清燃神情不悦地抬头看向湚离，“何来这个说法？”

　　湚离捏了捏清燃脸上的软肉，复而又吻了吻她的双唇，“当初本座也是这样的，让你体会一番这锥心之痛，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轻举妄动。”

　　清燃道：“你也要应允我，以后也不能冲动犯傻。”

　　湚离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随即抱紧了怀中之人，“本座巴不得只过自己的日子呢，什么天下大义、芸芸众生，本就不在本座的考虑范围之内。有心爱之人在身侧，本座惜命的紧，可是有太多想要一同去做，却还没做的事情了。”

　　清燃闻言笑道：“你有何想做却还没做的，都告诉我，我陪你去做。”

　　湚离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随后才道：“本座想和你去踢蹴鞠，但你现下不合适，不过本座可以教珏儿踢，本座还想和你吃遍天下美食，但你现下似乎也不太合适，访旧友、看皮影戏、听说书……”

　　清燃听着便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有没有现下能做的？”

　　“现下？本座觉得现下这样便很好。”湚离摸了摸清燃的腹部，“宝贝姑娘，你可算是来对时候了，中途没有你哥哥那么多挫折，现下是个好时候啊。”

　　清燃笑着捶了捶湚离的肩膀，“你怎么便肯定是个女儿呢？”

　　湚离回道：“康先生说的，他祝我们儿女双全。不过，儿子女儿一样好。”

　　清燃提议道：“你若是真想知晓，我便去卜一卦，让你早有个心理准备。”

　　“可别。”湚离起身扶着清燃站好，“到时候再说吧，本座也没有那么想知晓。”

　　清燃跟着湚离走出了寝殿，屋外一片阳光明媚，枝头的梅子还是半青不黄的模样，水坛中的菡萏开得正旺，花瓣舒展的模样带了丝娇羞在其中。

　　“到时候可别心有落差。”

　　湚离道：“本座是那么小性的人吗？再说了这次若不是女儿，得了空闲再生个女儿……”

　　湚离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清燃弹了一脸的水珠，他立刻朝着清燃追了过去。

　　“你过来给本座把脸上的水擦干净！”

　　“你又不是没有帕子，自己擦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