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春风》湖盼

6、分别

　　“被炸了，”张熙真看着这一幕，不无后怕的咂舌，差一点她就被炸成灰烬，不知道死后是否回到自己的世界。
　　“学校……”
　　“青山……”
　　张荷莉半张着嘴，心里细细密密泛着苦涩，到底还是没有带走弟弟。

　　张熙真冷眼看着灰尘与烟雾，内心几乎毫无波动，她穿过来那会已经爆发病毒，地狱开局的难度，要不是命好，如今已经被无痛超度。连学校大门开在哪个方向都不知，谈何留恋不舍？许久，绷着脸提醒道，“我们该走了，谁知道那些傻逼会不会扩大轰炸范围。”

　　“怎么可以这样无动于衷，学校被炸了，高考怎么办？！”朴美珍瞪着眼，凶巴巴吼道。

　　张熙真无所谓的挑眉，“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什么时候走，从哪里走，什么时候能到洋东市。”

　　“别吵，有人来了！”崔南拉打断斗鸡一样要吵起来的两个人，遥遥望向远方。那里，有个呼吸声，移动很快，向这里逼近。

　　其他人维持绷紧的姿态，山上空洞洞无遮无拦，如果僵尸过来怎么办？

　　“是活人。”
　　大家长吁口气，不是僵尸，一切好说。
　　是幸存者的话，为什么不往外逃，反而往重灾区走，是迷路？

　　远远跑来的人终于和他们狭路相逢，南温召难以置信看着前方尽头，乳燕投林般飞快迎上前，投到他的怀里，“阿爸，你怎么才来！”

　　南邵周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女儿，难以平复激动的心情，伸手揉揉女儿的额角，轻声宽慰：“没事，爸爸已经来了。”

　　被他宽厚火热的手掌一揉，南温召委屈的眼泪直淌，僵尸爆发经历的恐惧、最好的朋友坠楼的痛苦，以及想起青山时于内心深处针戳般的悔恨和期盼，仿佛都隔着层层叠叠的纱，感受的不那么深刻。

　　“叔叔，你只有自己一个人来吗？”
　　“是，不过从这里过去，可以到军队的幸存者营地。”

　　众人悲喜交集，在唯一的成年人护送下在茂盛的森林间穿行，在下午顺利抵达空荡荡的洋东市，这里的居民很幸运，在病毒大规模扩散到此地前撤离到幸存者营地，现在他们穿梭过这座城，入夜前应该能步行到达，那里有兵有枪，总算能放心歇歇。

　　和其他人不一样，张熙真心里始终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隐忧，狐疑营地有没有技术能检测出半尸，越想越紧张得额头直冒汗。

　　“你在担心自己？”吴俊英不禁看了她好几眼。
　　张熙真摸了摸手背，这里昨晚被僵尸咬伤，经过一晚已经愈合得看不见咬痕，苦笑，“很明显？”

　　“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是人的天性，也是人类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并不能怪你。熙真，有件事我觉得必须告诉你。”把天台上特种兵临时变卦拒绝救援学生的事这么一说，张熙真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班长听见，那边的长官说营地出现无症状感染者，我觉得可能说的是像你和班长这样的情况。”那通电话没有提及暴露的感染者是什么下场。去营地，并不是张熙真目前的最优选择。

　　“原来我这样的，不叫半人半尸，叫做无症状感染，”原地僵立片刻，张熙真二话没说扭头就去寻崔南拉，却见南拉低垂着头，安静站着，已经和队伍末端拉开距离。

　　“......你要走了？”吴俊英急忙拉住她的手臂，“要去哪里，以后还能再见的吧？”

　　“你说的对，恐惧是人的天性，与其抱有侥幸心理进营地，我决定顺应本能跑路。吴俊英，这么多同学只有你和我说，这人情我记下了，祝你好运，”说完拍拍他的肩膀，也不管吴俊英的反应，扔下他小跑到南拉跟前。

　　崔南拉的状态不太好，似乎有些控制不住面部肌肉，在熙真打量她的十来秒，脸颊就抽搐三次，染血的左眼特别猩红，她动了动脖子，颈骨就像长期不曾润滑的机械，僵硬的咯吱脆响，目光凝在张熙真脸上一会，才恍惚认出来人一样，“......是熙真啊......我好饿啊......好饿。”

　　张熙真一颗小心脏还没落进肚，紧接着就被一把提到了嗓子眼，“饿了？”只见崔南拉直挺挺伫立，眼神仿佛被冰冻住了似的，直勾勾的看着略胖的梁大修，“好想......吃。”

　　张熙真的表情瞬间精彩无比，扫视周围，抬手一指，顺着那个方向隐约可见超市的店招，“去那里，冰柜应该有在工作，应该还有新鲜的冻肉。”

　　南拉的喉咙剧烈滑动了一下，“肉？”
　　“对对，去吃肉。”张熙真柔声哄着，牵着她直奔超市而去。

　　“你们去哪里？”李秀赫喊。
　　“别过来！”尾音倏然变调，南拉眨眼间掠到秀赫面前，汩汩血液的鲜美仿佛从血管皮肤透出来，馋的肚子咕咕叫。

　　“他不好吃！”张熙真拦下她，“李秀赫，你们先走，南拉快失控，我带她去吃点东西。”
　　“我陪她一起！”
　　“千万别，你离我们远点就算帮大忙。吴俊英你和他解释。”

　　南拉看起来竟有种崩溃的感觉，喉结剧烈滑动了下，几次开口却都发不出声来，晃了晃，就要扑向吴俊英，被熙真拽停，一个急转掐住温召就要送到嘴边。

　　“啊！”南温召惊得尖叫。
　　“熙真！”吴俊英感同身受的惊呼。

　　“只是咬破点皮，南拉没真咬，”张熙真擦掉手上沾着的口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说的就是她，又一次急着救人挨咬，“我们先走，等你能控制自己，再去找他们汇合，OK？”

　　南拉勉强从饥饿的焦躁找回理智，方才真的很险，有一瞬间她忘了自己，只记得需要新鲜血肉的渴望，这样的她没办法隐藏在人山人海的幸存者营地，必须和同学们分道扬镳。

　　崔南拉深深的看一眼李秀赫，什么都没说，但相信他会懂，“再见。”
　　李秀赫平静的接受这个事实，顿了顿，“我等你。”
　　“早点回来。”吴俊英看着张熙真说。
　　李秀赫瞥向吴俊英，似乎感觉有点意思，“麻烦你多照顾我们班长，谢谢。”

　　三个人眼巴巴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她们背影消失。

　　.

　　洋东市的人应该是络绎有序的撤离。
　　在走空两个小超市后，终于在市中心的大型综合超市的冷库，找到没有解冻，还算新鲜的冻肉。
　　要搁以前，倒贴钱也不会尝试比黑暗料理还可怕的生肉，现在么，感觉吃起来比想象中的不一样，不腥，鲜甜，解冻后的口感软滑。

　　两个人狼吞虎咽，南拉饿的眼睛发绿，一整块的肉一口接一口连嚼带咽毫不眨眼，等到吃饱喝足褪去进食的渴望，南拉也被自己的食量唬一跳，暗自庆幸分开的决定，不管是误伤同学还是进入营地后失控，都不是她能承受的结果。

　　两人决定暂时不去幸存者营地。那日轰炸过后，并没有第二轮的爆炸，他们在夜间避开无人机回过学校，没有找到李青山和张宇进。往好处想，也许是爆炸前就离开学校。

　　在那之后半个月，军队挨家挨户横扫孝山市，确保没有漏网之僵尸，这期间幸存的生还者一直在营地接受隔离，没有得到回城的允许。她们白天躲在民居，趁夜出去搜寻能吃的物资，新鲜的冻肉早就消耗干净，只能靠密封的预包装食物度日，味同嚼蜡，好歹不会饿到失去理智。

　　这夜，张熙真趴在床上翻小说，没有开灯，她们一直不敢开灯，以免引来陌生人的打探，耳朵动了动，抬起头，准确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南拉从窗口轻盈跃进来。

　　“回来了。”熙真招呼一声，南拉又一次去学校天台点燃篝火，这是个暗号，每当她点燃篝火，李秀赫会想办法赶过来见面，听她说其他的同学也会一起赴约。看她嘴角没下去的弧度，估计是次愉快的聚会。

　　“和以前一样，还没有通知什么时候解除隔离，”南拉加深笑意，学着熙真懒散的样子趴床上，“今天俊英又问起你。”

　　“下次替我带句问好。话说回来，僵尸已清零，没有听说有新病例，什么时候解封恢复常态啊，这种鸟不生蛋不见鬼影的城市真的好寂寞。”张熙真颓废的叹息，“想吃肉！”

　　南拉认真道：“你没有看见他失望的眼神，我不忍心。”
　　熙真毫无波澜地打断了她，“你说，他们是想研究出疫苗吗？”

　　“......”
　　“以后怎么办。”

　　周遭沉寂起来，两个人不约而同眺望窗外，远处灯火阑珊一片光明。
　　那是幸存者营地。

　　“下次聚会一起来吗，”半晌，崔南拉幽幽的问，意犹未尽加了句：“我还是觉得俊英有点喜欢你。”
　　“......”
　　转移话题落败，张熙真不作声，她不习惯和熟悉的陌生人剖析心事。

　　温馨联床夜话的俩人不知道，远处的营地灯火明亮，却没有带来半缕温暖和光明。
　　铺天盖地的老鼠聚集成黑压压的浪潮席卷营地，它们有着红色的眼睛，皮毛染血沾污，外翻的创口露出赤白的骨头，它们叽叽吱吱泉涌般扑向人，数量多到能几十秒啃噬完活人，只留下一具带血的骨架。

　　刚刚告别快乐聚会踏向归途的同学们也不知道，远方灯火通明处已是一片老鼠的狂欢乐土，人类的恐怖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