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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天下三绝(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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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迳年离开平心崖那天,程渝送他送到大门口,打个躬只说有空多来走动。李迳年觉得这一屋子的人都古怪,心道还是不来的好。
才下山,却在山脚见到刘士靖,还是那一身白狐裘,手里捏着马鞭,另一只手放在马背上轻轻的抚。手指间白嫩嫩的,分毫没有江湖上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样儿。
李迳年正想说话,刘士靖已先开了口:“北侠走得急,马都忘了。”
李迳年过去接了缰绳,心里有话,只不晓得该先说哪一句。
刘士靖看他一眼:“南宫家的事儿,北侠也就不用费心计划了。横竖是一家的事儿扯上另一家,但不论哪一家,都与北侠无关。”
“劝我自扫门前雪?”
“只是不想北侠扯进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里罢了。”刘士靖耸耸肩,“更何况,南宫家也没说请北侠帮忙不是?”
“但毒王…可是背着不少人命呢。”李迳年眯眯眼。
刘士靖突地笑了:“谁身上没背着人命?”便轻轻摸着腰间的软剑,“人在江湖,总有狭路相逢。你不动手,便是死在剑下。你若动手,就再停不下来。”说时眼光一瞟,斜斜瞅着李迳年道,“等到无人能敌,自然高处不胜寒。”
李迳年看着他的脸:“南宗这般想?”
刘士靖一摊手:“事实如此,不是我要这麽想。”
李迳年展眉:“看来南宗一定晓得甚麽。”
刘士靖眯起眼睛来:“我倒也不怕告诉你…南宫家的小姐确实是被毒王杀的,但他为何要杀,我不便告诉你…而此事药王自会处理,与你我都没干系。”
李迳年突然觉得有趣:“你又是如何晓得?”
刘士靖看看他:“不过是有些消息罢了。”
李迳年逼近一步:“江湖上说南宗消息灵通,看来果真叫人玩味。”
“也不过是安生立命的法子之一,不然这麽多人要杀我,我怎能还好好的在平心崖吃酒养花?”刘士靖摆摆手,让开一步,“这是就到此为止吧,北侠北侠,名声大也是拖累,这些琐事管他作甚?”
李迳年叹口气:“南宗还真是逍遥,叫人艳羡。”
“有甚麽好艳羡的,不过是你放不下罢了。”
李迳年看着他,突然道:“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南宗应允。”
刘士靖看他一眼:“我身无长物,要酒的话,倒还有两坛。”
李迳年哭笑不得,咳嗽一声方道:“不知能否与南宗切磋切磋?”
刘士靖眯眯眼睛:“冬天不行。”
“嗯?”
“冬天只合拢裘饮酒,红炉炭火,观雪赏梅。”说完刘士靖闪身不见了。
李迳年看着远处梅树摇晃了一下,略略有些失神,这才下山去了。
不日听得消息,云说南宫家的事儿当真是毒王所为,而药王与南宫家交情匪浅,有他说情作保,说是自此看守毒王于甘草谷再不出山,同时答允南宫家,日后于他家子孙中择其一,自身所学必倾囊相授。
江湖人皆言,南宫家也不算吃亏了,说得龌龊点儿,就算南宫家的小姐嫁了药王,生的孩子也不是南宫家的。如今药王收了徒弟,这才是南宫家的宝。
李迳年听得这些,脑中不知怎麽就想起平心崖那个妖孽来,满脑子都是白雪皑皑下一只狐狸,成妖成精的,心里止不住的痒痒。
眼看着冬去春来,满目春光好。李迳年写了封信送过去,说云冬日已过,不知可否论剑?
平心崖迟了一个月才复信,上面洋洋洒洒几个字,韶光正秀,万物勃兴,如此美景,怎忍辜负?
李迳年哭笑不得。
春日迟迟,自个儿在府里练剑,虽说自个儿已会蜀山昆仑两派武学,但终究泾渭分明,不能如一。特别是昆仑剑法,只能得其形,而其气不明。思来想去不得解,面前的楚家公子咳嗽一声:“北侠笑甚麽?”
李迳年摸摸自个儿的脸:“我在笑麽?”
楚家公子叹口气:“正说下月我接手楚家,想请北侠你去呢。”
李迳年哦了一声:“都请了谁?”
“漠北一路的自然都要请,中原武林有头脸的自然也得请,当然,能叫我亲自送帖子来的,只有北侠你了!”楚家公子呵呵笑着。
李迳年心里一动:“再请一个吧。”
“谁?”
“刘士靖。”
楚家公子手上的茶杯一下摔了:“啊?”
“就这麽办吧。”李迳年说完自顾出去了,留下楚家未来的掌门眨着眼睛。
大漠黄沙,初夏的阳光与四时并无不同。
李迳年坐在楚家大宅的正厅,看着人来人往的江湖客,心里有点儿空荡荡的。连着三天的礼完了,还是没见到平心崖那只狐狸。李迳年有点儿坐不住了,也说不清是为甚麽。
晚上提前走,免得第二日要与众多江湖客一起上路。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久仰久仰”之类,突然就想起那只白毛狐狸一句“久仰我甚麽”,忍不住就笑了。
送他出来的楚家公子,阿不,现下该叫他楚家门主了,楚门主疑惑的看他一眼:“北侠又笑甚麽?”
“也没甚麽。”李迳年咳嗽一声道,“给平心崖送帖子没?”
“送了,那边礼也到了,不过不见人就是了。”楚门主耸耸肩,“怎麽都不是一路的,再说来的都是光明磊落的人物,他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不敢来。”
李迳年听着这话里隐隐的不满,也就拍拍他肩膀:“你是不想请他的,我明白。”
楚门主与他骑马往前:“但我想北侠你请他,必有原因。”
李迳年觉得有趣:“你觉得为何?”
“通天一脉的绝顶高手,也就是他刘士靖了。北侠想必是…”楚门主转转眼珠子,没有说完。
李迳年一笑:“大约是的。以武会友,总是乐事。”
“可他攻夫再好,人品却不怎样。”楚门主哼了一声,颇不以为然。
李迳年想了想:“人品甚麽的,却与武攻无关。”
楚门主耸耸肩:“北侠还是爱惜羽毛吧,这种反复小人,还是不理为妙。”
李迳年笑出声来:“他反复无常也与我没甚麽关系。”
楚门主厌恶道:“连自个儿师兄弟都狠心下手的人,能好到哪儿去?”
李迳年想了想:“你是说月逸宫那事儿?”
楚门主哼了一声:“不然呢?通天三杰如今就剩下两个,这事儿还不怪异?”
“那也是他们的事儿,与我们并不相干。”李迳年觉得腻味,这就拱手道,“你也不必送我了,我自去就是。”
楚门主躬身:“是,北侠一路保重。若有甚麽,修书一封往漠北来就是。”
寒暄几句,各自上路。
李迳年始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一路快马加鞭往关内行。
入关前,不知怎麽又想到那个三绝来。
李迳年的剑,寒月潭的水,刘士靖的笑。
如今剑在手,也见过刘士靖的笑,独独少了寒月潭的水,总觉不美。心之所至,不由调转马头,循着寒月潭就去了。
见到寒月潭,心里也没甚麽太大波动。普普通通一潭水罢了。高天碧日,淡淡一鸿水。柔情甚麽的也看不出来,更别说那个甚麽传说了。
李迳年耸耸肩,在水边饮马。耳边却传来阵笑声:“如此美景却饮马,可见北侠也是个不懂享受的。”
李迳年心里一动,转过头去,见不远处有个小小客栈,天台上一个白衣人正迎风而立。
一瞬间就静了,说不出的滋味。
愣愣神,才见那人已自天台上运功行过来,轻轻落在自个儿身侧,看着那张脸,竟还是不晓得该说甚麽。
“北侠还真是好客,楚家与平心崖半分交情也无,竟还送了帖子来。”那人拉拉衣裳叹口气,“还算平心崖尚有几件存货,不然空手而来,岂不是叫人笑话。”
李迳年觉得心里腾起股无名火来,烧的嗓子里干干的:“我没看见你啊。”
“我去送了礼,转了一圈没见到有意思的人,就走了。”那人转过身去望着面前的水,“不过来漠北一趟,不看看寒月潭的水,有些说不过去。”
李迳年想了想:“刘士靖你易容了?”
“随便换个样子罢了,不想惹麻烦。”刘士靖口中浑是轻松,“况且除了你,大约也没人想见我。”
李迳年喉间动了动:“为甚麽不和我比武?”
刘士靖转头看他一眼:“你这人好不奇怪,做甚麽一定要和我比武?”
“通天绝学,吸星剑诀…”李迳年喃喃道,“总是想亲眼见见。”
刘士靖摇头:“这剑法一出手,便是杀人呢。”这就看他一眼,“虽说你我并非一路,但你也不该死啊。”
李迳年看住他:“你以为你能杀我?”
“没想过。”刘士靖很干脆应了。
李迳年拔出七星剑:“你不是说过,江湖上人总是狭路相逢,如今我拔剑了,你怎麽说?”
刘士靖看他一眼:“能怎麽说?吸星剑诀可是不把你身上真气吸尽不会罢手,你练功多年,不会不晓得吧?”
“你以为你能碰到我?”李迳年哼了一声。
刘士靖一眯眼睛,突地闪身一晃。李迳年直觉眼前一花,一双冰凉的手已扣向他咽喉上,耳后有个声音轻轻笑道:“要抓住了。”
李迳年一怔,回剑一削。那手已离开他咽喉,却往下点向他腰间大穴。李迳年侧身一让,剑梢掠过他肩头,割下一缕头发来。
刘士靖站定了,面上似笑非笑道:“诶,你的功夫有点儿怪啊。”这就眨眨眼睛,“蜀山剑法?不太完整…昆仑武学?又有点儿不像…你还是小心吧,毕竟武学心法是不同的,走火入魔就没意思了。”
“说不定见识了你的吸星剑诀,我就明白呢?”李迳年说出口,才发觉这话…似乎有那麽点儿无赖。
刘士靖拉拉头发:“见识了也没用,通天剑法要这麽好学,这些年通天弟子也不会越来越少。”
李迳年盯住他:“因为通天剑法太卑鄙。”
刘士靖却不生气:“说的是啊…把他人的真气引为己用,还真不是一般的下作。”说着转头耸肩,“所以我不和你打啊。”
李迳年皱皱眉:“不过是切磋武学。”
“是麽…”刘士靖拉着那半根头发抿抿嘴唇,“那怎麽一剑像是要我的命?”
李迳年语塞,刘士靖突地放声而笑,整个身子颤动起来,面上笑得泛起红晕。李迳年看着他,鼻端闻到淡淡的梅花香,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士靖笑罢了才摆手:“我听说江湖上有人坐庄开赌,赌咱俩谁更胜一筹。”
“你下注了麽?”
“下了啊。”
“嗯?”
“买你赢。”
“为甚麽。”
“因为我就不会和你打,你自然是赢的。”
“为何不与我交手?”
“你我武功在伯仲之间。吸星剑诀是近身快战,昆仑武学是耐心远攻,而蜀山碎玉,是一击毙命。你说这一架要打多久?多无趣。”刘士靖眼睛笑眯眯的,“有这时间,不如回平心崖喝杯酒,逗逗我家儿子。”
李迳年不知怎麽,心里突然涌起个念头:“你不和我打,那二十年以后,咱们儿子打一架?”
刘士靖耸肩又笑了:“这事儿啊…谁晓得二十年后还有没有南宗,有没有北侠。”说完转身走了,“这天下三绝,全都狗屁不通。李迳年的剑,出手都是不知所云;寒月潭的水,也没看出有甚麽不同;至于,我刘士靖的笑啊——”
李迳年抬起头来,看见刘士靖已走远了,后面的话听不见了。心里不由补上一句。
刘士靖的笑,要人命啊——
总有一天,一定要与你交手一场,无论是何因由,定要与你分个胜负。
李迳年那个时候儿,其实不明白为何这麽执着于一个人。
大约是因为那张脸总是漫不经心的,正眼都不看人吧。就连笑得时候儿,勾引了人还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