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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废帝 ...


  •   霍松拿着字条的手抖了抖,只觉得这薄薄一张纸变得十分烫手,拿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就算你什么也不求,侯府也容不下你。且倾慕侯爷的女子很多,不缺你一个。莫要顽固不化,还是识趣点,速速离开。”
      霍松硬着头皮强调。

      姜峤面上闪过一丝失落,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认命了。

      就在此刻,屋外突然有人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地唤了一嗓子,“霍松!你好歹毒的心!”

      与此同时,一本画册从屋外嗖地飞进来,重重砸在霍松的后脑勺上。

      姜峤吓了一跳,霍松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硬地转头。

      一个荆钗布裙、目光炯炯的中年妇人大步走进来,胳膊上还挎着包裹,显然是刚入府就来了这里。

      霍松头皮一麻,笑得比哭还难看,拾起画册双手递上,“给老夫人请安。”

      霍老夫人勃然大怒,抬手指着他怒斥,“呸!你请的什么狗屁安?!霍奚舟后院好不容易来几个貌美的小女娘,你竟敢把人都赶出去?!你想让霍家绝后是不是?!”

      霍松扑后背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欲言又止,“老夫人,我哪儿敢啊,这都是侯爷自己的意思。”

      霍老夫人噎住,半晌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好啊好啊!我真是养出了一个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好儿子。”

      “……”
      姜峤被这位语出惊人的老夫人震慑到了,忍不住悄悄探头,想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谁料眼一抬,恰好撞上霍老夫人扫过来的视线。

      姜峤一怔,连忙垂眼避开。

      霍老夫人盯着姜峤打量了一番,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你叫什么?”

      姜峤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旁的霍松应声道,“这位娘子名唤云皎,原是宫里内教坊的乐伎。”

      霍老夫人点点头,“你喜欢霍奚舟?”

      姜峤藏在衣袖里的手指蜷起,纠结地勾着手腕上的铜钱串。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霍老夫人从姜峤身上收回视线,一把夺过霍松手里的那张字条,瞪了他一眼,“这人我要带进内宅!”

      姜峤手指一抖,腕上的红绳瞬间被扯断,三枚铜钱应声坠地。

      ***

      侯府的外院与内宅仅是一墙之隔,布局却大有深意。墙外是下人,墙内是主子,这也是当初那些美人们心心念念要进内宅的原因。

      霍松领着霍老夫人走在前头,姜峤落了几步,低眉垂眼地跟在他们身后。

      “老夫人,万万不可啊……若让侯爷知道,老奴真的……”
      霍松压低声音,还在挣扎,“退一万步说,您就算要为侯爷选个美人,也不必找个哑女啊。咱们来日方长,可以在建邺城中慢慢筛选,挑个更好的……”

      “别给我来什么缓兵之计!”

      霍老夫人不吃这套,“这次回建邺前,我特意找高人算过霍奚舟的姻缘,人家说了,我回府见到的第一个女娘,就是能替霍奚舟解煞消灾的佳人!”

      霍松噎了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姜峤,口吻不自觉有些动摇,“就她?”

      这二人在前面窃窃私语,姜峤则是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将不小心被自己扯断的铜钱手串暗自收进袖中,跨过了雕饰着“子孙万代”的垂花门,进入内宅。

      霍老夫人终于说服了霍松,将他打发离开,随后心情舒畅地转身,看向姜峤,“你面相好,我很喜欢。”

      说着,她摆摆手拒绝了姜峤的搀扶,“老实说,长成你这样,就算是个哑巴又有什么要紧?左右霍奚舟也不稀罕别人跟他说话,你们俩一定合得来。”

      姜峤羞涩地笑了笑,笑容赏心悦目。

      霍老夫人满意地收回视线,“放心,我会帮你。”

      待霍老夫人的视线一离开,姜峤便低头收敛了笑容,脸上的羞涩荡然无存,倒是添了几分懊恼。

      天色半暗时,霍奚舟回到侯府,霍松匆匆迎了上来,告知他老夫人将一位美人带回内宅的消息。

      霍奚舟步伐一顿,侧眸扫了霍松一眼,眼神冷得可以刀人。

      “老奴想了不少法子将人逐出去,可那位娘子实在是固执得很,还说什么倾慕侯爷……”霍松试探地提了一句,见霍奚舟眉头拧得更紧,连忙改口,“是老奴办事不利。老夫人正等您一起用饭呢。”

      霍奚舟冷着脸继续往前走,步伐却沉重起来。

      偏厅里,霍老夫人正差使着几个新来的婢女调整桌上的菜色,转头便见霍奚舟从厅外大步走进来。

      从霍奚舟起兵之日算起,母子二人已有数月未见。霍老夫人上下打量霍奚舟,见他又比之前瘦了些,不免有些心疼,难得放软语气说了些关怀的话。

      霍奚舟却只是神色寡淡地应了几句,使得氛围又冷了下来。

      霍老夫人脸上的笑几乎有些挂不住。多少年了,她这个儿子自从进了军营,便一年比一年冷漠寡言,身上的煞气也越来越重,如今便是连她都有些遭受不住了。

      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霍奚舟的贴身侍从彦翎走上前来,将手里的食盒在桌上放下,“老夫人,侯爷知道您最爱吃明月楼的烧鹅,今日特意绕道给您带了回来。”

      闻言,霍老夫人面上掠过一丝惊喜,笑容恢复如初,高兴地走上前,“当真?”

      与此同时,霍奚舟侧眸扫视了一圈四周。厅内站着的都是侯府婢女,没有什么刻意妆扮的美人,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霍老夫人掀开食盒,明显高兴了不少。再抬头看向霍奚舟时,也注意到了霍奚舟搜寻的目光,笑了一声,“别找了,人不在这儿。”

      霍奚舟在桌边落座,语气冷硬,“什么人?”

      霍老夫人嗤笑一声,也不拆穿他,“我留了一个绝色美人在屋里,可惜今天吃错了东西,脸上起红疹,不好来见你。”

      霍奚舟抿唇,不予回应。

      霍老夫人拿出姜峤的字条递给霍奚舟,“瞧瞧,这是她写给你的。”

      霍奚舟瞥了一眼字条。

      那双黑沉无光的暗眸没有丝毫变化,眸底隐隐约约映出一行簪花小楷——“愿为西南风,不求入君怀。”

      ***

      翌日,日上三竿。

      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从武安侯府门前驶离,马车内坐着霍老夫人和戴着面纱的姜峤。

      霍老夫人直接伸手掀起姜峤的面纱,见她脸上的红疹几乎看不出了,只是还有些泛红,这才松了口气。

      “你这孩子,下次吃糕点可千万谨慎些,别把这张脸毁了。”

      姜峤笑着点头。

      “昨晚我已将你的字条交给侯爷看了,他很是感动呢。”
      霍老夫人道。

      姜峤笑容略微有些凝滞,很快却又恢复自然。她重新整理好面纱,朝车外指了指,比划了一个行走的手势,意为现在去哪儿。

      霍老夫人目视前方,表情变得郑重,“去城门口,今日城楼上可有大热闹看。”

      姜峤面露疑惑。

      侯府的马车缓缓驶过街巷,很快来到了建邺城的城门口。姜峤扶着霍老夫人走下马车,诧异地发现城楼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

      众人皆是一幅翘首以盼、望眼欲穿的样子,令姜峤更加好奇。

      “来了来了!”
      前方突然有人指着城楼上嚷了起来。

      霍老夫人搭在姜峤胳膊上的手一下收紧,脸色肃然地望向城楼。姜峤也不明所以地抬头。

      恰是正午时刻,一队玄纹轻甲的将士押着几个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的囚犯走上城楼,让他们贴着城楼边的石砖跪下,将脑袋搭在了城墙上的凹处。

      “看清楚了吗,这些都是废帝余党!今日我儿便要当着百姓们的面,将他们枭首示众。”
      霍老夫人向姜峤解释道。

      姜峤神色僵住,眼睫微微颤了颤。

      城楼上,刽子手已然在囚犯们的身后就位,亮起了寒光凛凛的鬼头刀。

      下一刻,披袍擐甲、腰佩长剑的霍奚舟忽然出现在了城楼上,行走间黑袍猎猎,带着冷酷的肃杀之气。

      尽管隔得这么远,姜峤仍是感受到了那股煞气,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然而四周的百姓却都像见到了救世主一般,声音雀跃地欢呼起来。

      在众人的呼声中,霍奚舟脸色冷然地站到了其中一个囚犯的身后,直接从刽子手手中接过了一柄鬼头刀。

      偏巧在这一时刻,姜峤看清了霍奚舟身前那个囚犯的面容。竟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豫州节度使韦琰!

      寒光闪过,霍奚舟面无表情地手起刀落——这位节度使的头颅便从高高的城楼上掉了下来。

      这一刀宛如行刑的号令,其他刽子手也紧随其后,将剩余那些囚犯的头颅砍落下了城楼。

      姜峤眸光微缩,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不敢再看城楼下的情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心中惊惧不已。

      霍奚舟,这个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杀神……当真凶残。

      然而一切还未结束。

      不知发生了什么,周围又传来百姓们的喧嚷声。姜峤挣扎了一会儿,才再次看向城楼上

      刽子手们已经退下,随着霍奚舟抬手一挥,几个将士又抬着一团又黑又红的东西走至城楼正中央,随后系上了一根绳子,将那似乎还披着发丝的不明物体往城楼外一抛,吊在城楼上。

      炎炎日光直照着那东西,在空地上投下一片形状狰狞的黑影。

      姜峤心里一咯噔,定睛看去,终于看清那高悬在楼上的竟是一具血肉模糊、几乎辨不出人形的尸体!

      一缕风吹过,携着灼热刺鼻的腥臭味,姜峤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与此同时,身边百姓们痛快的叫好声争先恐后钻入她的耳朵。

      “废帝姜峤,多行不义必自毙!活该被拆骨扒皮、悬尸曝晒!”

      “废帝姜峤”四个字狠狠砸下来,姜峤脑子里轰然一响。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目光再次对上头顶的悬尸。顷刻间,眼前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仿佛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

      姜峤重重一颤,猛地推开周围的人,捂着嘴转身逃离,殊不知这一幕已经被城楼上的霍奚舟看在了眼里。

      姜峤跌跌撞撞向前跑着,身后有人在叫,有人在笑,有人在拍手,各种纷杂的声音如影随形似的缠着她……

      ——废帝姜峤,少禀凶毒,行秽禽兽。
      ——为夺皇位,弑父杀兄,此为罪一。
      ——罔顾人伦,欺辱亲姊,此为罪二。
      ——暴戾恣睢,残害忠良,绞杀宫妃,此为罪三。

      一路冲到无人的小巷深处,姜峤抬手,从耳后一把拽下面纱,扶着墙剧烈地干呕,仿佛要将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呕出来。

      差一点,差一点……
      只差一点,今天被拆骨扒皮、悬尸曝晒的就是她!

      姜峤死死摁着自己的胸口,还是什么都没能呕出来,反倒是逼出了几滴眼泪。

      没人知道,那城楼上吊着的不过是个天牢的死囚。只因身量与她相似,才有了这般待遇……

      也没人知道,真正的废帝姜峤其实是个女儿身,早在叛军攻入皇城时,便纵火死遁。只因半道出了意外,无处可逃,才趁乱混入了内教坊……

      更没人知道,姜峤扮成乐伎在内教坊躲了几日,竟阴差阳错被人挑中,送进了武安侯府……

      突然,一队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声声催命似的逼近,姜峤的背脊陡然窜起一股冷意,僵硬地转头。

      不远处,数十名玄纹轻甲的将士站定,朝两边散开。

      刚刚还在城楼上亲自行刑的霍奚舟,竟然出现在了巷口,一步步朝她走近,高大的身影压迫而来,沾着血迹的面容愈发冷峻阴森,宛如勾魂索命的地狱阎罗。

      姜峤呼吸一窒,攥着面纱的手指微抖。

      下一瞬,那青色薄纱从指缝间滑落,乘风飘开,在空中上下翻卷着,最终荡悠悠落在霍奚舟的剑柄上。

      霍奚舟扶着剑柄的手指轻动,定定地望着巷尾那头弱柳扶风、眼泪盈盈的小娘子,漆黑的暗眸愈发幽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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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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