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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FM0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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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峂的目送下,付媱一路小跑,进了广播台大楼。
她没有再顾忌自己的形象,因为这次是真的晚了。
虽说早早到了单位楼下,还预想着不让彼此迟到。
可莫名的,一呆在一起,他们就会不知不觉地忘记了时间。
甚至觉得相处了,不过弹指之间。
付媱冲出电梯后,赵雨已经在等她了。
顾不上小姑娘的催促,她照例先去了一趟卫生间。
待她进入播音间时,周健博已经开始说导语。满是横肉的脸难得露出笑模样,却也是幸灾乐祸表情。
无暇顾及,坐下后,她一边边调整耳机,一边对着话筒说道,“小付在这里问候各位早安。”
声音状态依旧是满满元气,周健博咬着后槽牙挤出一抹难看的笑。
如果不是交流电传播,那么接收端就会看到她的匆忙窘态,而非让耳朵产生错觉,幻想出付媱淡定的假象。
宫广成撤岗后,坐在车里若有所思地听节目。
他倒没有察觉到付媱有什么异样,只是她的声音让他不自觉地会安到今早开擦边车的女司机身上。
这一具象化的人物让宫广成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是段不应该被淡忘的似曾相识。
脱下反光马甲,他偏偏头也没能唤醒回忆。
“看来早起真的会影响记忆力啊。”宫广成喃喃自语地感慨着。
未料话音刚落,后车座门就被打开。
高挑的身影抱着衣物坐了进来,然后便不由分说地开始脱外套。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宫广成的鼠眼瞪大了一圈,语气惊讶,“你这是干啥?”
“换衣服啊,你没见过啊?”陈峂回答地面不改色。
“你从哪冒出来的?”
陈峂扬扬下颌随意一指,“那边。”
宫广成四下张望后又问道,“你咋过来的?”
陈峂实在不理解好友大惊小怪的表现,搞得他们像做了坏事怕被抓包的贼一般。
把警裤套好,他下车换到了副驾驶位,顺手将收音机的声音调大,神色是波澜不惊的平静,“反正不可能是走过来的。”
不用他说,宫广成也知道。
这里虽然离陈家的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但青瓦市多山路,想要步行至此就要爬长龙阶梯再翻过西山。
如果不是为了爬山而爬山,很多人宁愿绕远。
“你开车来的?”
“嗯。”
“车呢?”
“停广播台楼下了。”
“啥?”宫广成不解道,“咱俩不是说好了,以后我值早你值晚,你咋?……忘了?”
陈峂当然没有忘记队里新的调岗规定,一个高峰路段两位交警早晚班轮流执勤。
宫广成不再担任科三考官,就拉着陈峂组成搭档。
两人商量后,达成共识,选择了平交道路段。
前者是为了每天顺路送冯淼上下班,后者则是醉翁之意且不在酒。
陈峂没打算和宫广成说实话,低头掸了掸干净的衣襟,含糊其辞,“没忘。”
“那你来干嘛?”
“来……”陈峂沉吟半分,突然灵光乍现,“蹭你车上班啊。”
“啊?”
宫广成疑惑,陈峂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开车过来找你,然后咱俩直接去巡逻。晚上你接冯淼下班再顺便送我过来执勤,最后我下班以后开车回家。多完美的安排。”
借口编造地也很完美,完美到宫广成差点就被他说服了。
然而凭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了解程度,他很难蒙混过关。
宫广成没有立即反驳,先启动了车子,越想越不对劲,又开始揪住陈峂不放。
“诶,我还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
“你开车来找我?”
“嗯。”
“咱俩巡完逻再回队里?”
“嗯。”
“晚上我还得送你来执勤?”
“嗯。”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开自己的车上下班?”
逻辑十分清晰,清晰到让陈峂哑口无语。
他虽知道宫广成墨迹,打小遇见事就喜欢刨根问底
但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世界包容性都提高了,宫广成却愈发爱在小事上纠缠不清。
谎言越说越多,事实则被迫埋没。
“现在油价这么贵,谁还自驾上班?”陈峂淡定地回答。
“你差那点钱?”
“能省一点是一点。”
“你又不娶媳妇省什么钱?”
“提前准备不行吗?”
快问快答间,陈峂一时疏忽,露出了马脚。
宫广成抓住他的话柄,眼放绿光,“准备什么?陈峂你小子不会是要谈恋爱了吧?快说和谁?!”
“你管。”成熟的男人傲娇起来,不否认也不正面回应,欲盖弥彰必不寻常。
一时间宫广成的脑子里上演了无数个小剧场,“不会是……”他惊到合不上下巴。
想要说的话仅有三个字脱口而出,其余的言语都被陈峂眼中突变的阴戾击退。
好在宫广成知道适可而止,因为再说下去真的会触碰到陈峂的雷区。
车内的气氛浸在冷冰冰的尴尬里,宫广成忍不住干咳两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赶紧换了个话题,“你真不用去队里露个脸吗?”
陈峂沉默不语,修长的手指敲点着大腿,眉头紧蹙。
嘈杂的广播里,女孩儿不疾不徐的声音如同一杯柠檬水,清新冷冽又不失甘甜,唤醒晨间因为琐事而迷顿头脑。
良久后周遭恢复如常,他深出一口气,悠悠说道,“不用,我给头儿打过电话了,他准许我的行动安排。”
“哦。”宫广成应和着,他知道陈峂这样已经算是给自己台阶下了。
为了强制住要命的好奇心,他紧闭双唇,打算专心驾驶。
轮胎碾过路面,进入新的街道,车厢里也终于停止了聒噪。
临近巡逻结束,队里的领导在工作群里通知十分钟后开会。
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叹气。
世界运转的基本规律,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总有开不完的会,走不全路,说不尽的话。
所谓生活就是转圈圈,不停地转圈圈。
下播后,付媱收拾好随身物品准备离开。
身旁的周健博却突然起身,双手用力的砸在桌面上,冲着她吼道,“付媱你他妈的是故意的吧?”
他的愤怒来得莫名其妙,没等付媱反应过来,恰时推门而入的赵雨被吓了一跳。
小姑娘怔在原地,忘了自己进来的目的。
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周健博还在怒火中烧。
付媱则伪装成事不关己的模样,她看向赵雨手中文件夹问道,“来送收视率数据表?”
赵雨点了点头,偷偷打量着周健博的反应,随后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夹子翻开递了过去,“媱媱姐,领导让你看完去办公室一趟,她有事找你。”
“好,知道啦,辛苦了,你先出去吧。”付媱笑着接过把赵雨支了出去。
白色的纸捻在细嫩的指间,姣好的容貌被乌丝遮挡,未见其神可闻其声。
“前辈说我是故意的?难道怪我替你解围,故意没有让你造成直播事故吗?”
付媱口中的“事故”发生在节目期间,当时一位阿姨拨打热线电话,求助分销自己的农产品。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参加节目,阿姨有些紧张,售卖的产品又多,因此她把好多价格都记混了。
付媱觉得阿姨的表现很正常,质朴和单纯是属于中国农民的本质。
她一边帮阿姨梳理记忆,一边帮对方做好登记。
而在旁的周健博态度始终不耐烦,他不仅贬低了阿姨辛苦播种地成果低贱,还埋怨人家用不值钱的东西耽误时间。
后来电话另一端阿姨的声音被吵闹声掩盖。
原来阿姨要售卖的东西并非全部来自于她一家,还有很多有同样寻求的同乡,出于好心,她一并帮忙,所以才会把价格记得乱七八糟。
周健博的话不光刺痛了阿姨一个人的心,更是在那么多人的质问下,被判定为“狗眼看人低”的罪名
如果不是付媱及时帮他开脱,周健博会在节目里对求助者破口大骂,后果可能不只是节目事故那么简单。
事实如此,周健博到现在也还是认为自己没错,因为看不见付媱的脸,他只能通过语气想象她是不屑的。
他又一次锤打着桌面,吼声更大,“你懂个屁!那是我做节目的风格!用你插手!你知不知道这个节目靠什么火的?”
周健博激动地指着自己,“是靠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不就是想把这样事闹大,然后掩盖你早上差点误播的过错!想让老子给你背锅,门都没有!”
付媱扬了扬眉梢,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幽然道,“首先我承认,早上差点迟到是我的过错,但事实上我没有误播。”
“其次,在我看来节目的火爆靠的是一朝一夕累积,不可能凭借谁的一己之力。”
“还有尖酸刻薄是你为人处世的风格,并非所谓节目效果或者人设。”
“你他妈说我尖酸刻薄?那你就是他娘的牙尖嘴利,虚伪做作!”
“别以为你会装温柔,说好话就能取代萧淼,和她一样。数据不会骗人!你永远比上她!”
“数据当然不会说谎。我没想过取代谁,也最讨厌和谁比较。”
付媱将文件夹甩到周健博身上,接着说道,“我奶奶常说,人会越活越回旋,我长这么大今天才见识到。我叫你前辈不是看你年纪大,而是敬你有阅历。但人活在世,要想高高挂起就拿出真正的资历和本事,否则和别人对峙一次,就会自打脸一次。”
付媱留给他一抹轻笑,周健博愤然地翻阅着文件,她又补充道,“忘了告诉你,萧淼姐现在不在,我不会为你的出言不逊买单。所以不想接到投诉的话,记得给那些叔叔阿姨们道歉。”
说完她便夹着笔记本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播音间。
付媱走了,周健博才看到数据表,尽管不想承认,但她是真的优秀。
很少有节目在被新人接手后收听率还可以只升不降的。
单薄的纸上,折线没有起伏一直向上。除了工整的墨印字体,还有一串手写的电话号码。
周健博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当初和他一起诋毁付媱的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她改观,有的甚至和她打成一片。
年轻的她有着比年龄老成很多的生存之道。
处世咄咄逼人,处事予人退路。
的确付媱比同龄人更成熟,她非善茬,从不找茬。
所以上一秒,她还因为周健博气得要跳脚,下一秒敲开领导的办公室门乖巧地露出一颗小脑袋。
“菊姐找我有事?”
明菊是付媱的直属上司,雷厉风行的大姐大做派。
面试时两个人就打过交道,有种相见恨晚的投缘。
眼下明菊着急开会,让付媱进门后也不磨叽,直奔主题,“收听率你也看到了,我就不假惺惺地表扬你了。总之一句话,做得不错。”
付媱挑挑眉梢,略显得意,“不过是代班主持,不值一提。”
“那不提了,咱说一下你的节目吧。”
“我的节目?”
“嗯,我从津北广播台把《媱夕》的版权要过来了,从你离开以后那个节目没人敢接,看来你的节目注定还是你的。”明菊淡然一笑。
付媱顿时喉间酸涩,她咬住下唇,说不出一个字。
明菊口中的《媱夕》是她大学失眠的那段时间开得个人频道。
漫漫长夜她要靠躁动的音乐催眠。
后来节目被越来越多的夜车司机收听,她越睡越香,他们越听越嗨。
阴差阳错下《媱夕》火了,她大学还没毕业就有了进入津北广播电视台工作的通行证。
节目被公有化,听众变多,她也彻底失去了晚上睡觉的时间。
没过多久,付媱终于吃不消再熬夜的日子。又因记挂家中的老人,她没有选择留在大城市发展。
与此同时,失去《媱夕》成了她离开的代价。
所谓成长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日渐佛系的过程,而是不会再纠结得与失的平衡。
付媱还沉浸在感动中,明菊非要破坏一下氛围,“言归正传,节目虽然要回来,但要改版。”
“改什么?”
“名字,时间和形式。”明菊把策划放到付媱面前方便她理解,“这是初步的方案,名字暂定为《媱相呼应》,周一到周五晚高峰期间播放,形式还是以音乐分享为主,让路上开车的驾驶员保持清醒,归途平安。因此还要与青瓦市交警支队合作,会和全市同一时间执勤交警连线,播报实时路况。”
交警两个字撩拨着付媱的心弦,她佯装淡定,蹭了蹭鼻尖,“你都安排好了,所以是通知我?”
“是,但也不全是。”
“新节目就会有新的团队,台里安排的编导过几天才会来。听说和你一样是从津北回来的。至于实力,不得而知。”明菊的表情也是不言而喻。
付媱莞尔,看来是个真正的空降兵,无所谓了,什么妖魔鬼怪总有法宝相抵。
她撇了撇嘴角问道,“我还要做什么吗?”
“你的节目当然得你自己扛大旗。”
“除了编导,其余的人员配置我都帮你选好了,都是办事机灵麻利的小孩,我还把赵雨安排给你做助理。“
明菊酒红色的指甲随意敲打不失规律,“当然我不会白给你这些。”
付媱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合上策划书,正色道,“说吧,条件。”
“从今天开始你不能回家。”
“啊?”
付媱怀疑自己听错了,从她进广播台以来,每天恨不得闲得要命。
播完《大周小付帮你忙》,回到格子间整理资料。
在单位吃完午饭,下午和团队简单磨合一下,她便开车回家了。
现在明菊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之前的好日子都没了。
或许出自于良心的谴责,明菊允许她十一休三天假。
欲哭无泪的付媱只能苦苦哀嚎,“凭什么?现在才九月距离国庆还有好久呢?”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面试时跟我提的要求是过完二十三岁生日再来。”
付媱的生日是本月的11号,阴历八月十六。
而她是12号才来报道的。
这也是明菊事先答应的她,眼下走突然提起,让她搞不清状况。
“所以呢?”付媱问。
“欠我的工作日总要还吧。”
在万恶的资本主义下,所有的得到与付出都要成正比。
不给付媱把心里话吐槽出来的机会,明菊又接着说道,“你现在的节目终究不是你的,等萧淼回来你该何去何从呢?总不能到时候再开始谋划出路吧。”
付媱突然明白了,明菊要给她的不只是一个节目,而是一个能让她站住脚步的基石。
如此用心,怎容拒绝?
无奈叹气后,她抬手搓了搓额头,认命道,“菊姐,你可真是让我欢喜让我忧啊。”
一分钟后,开会的陈峂在领导地眼皮底下明目张胆地偷玩手机。
刷新朋友圈时,他看到了付媱分享了周华健老师的歌曲。
于是点开了两个人的对话框。
【CTong:谁招惹你了?】
【27:好多。】
【27:不只是人,还有事。】
【CTong:要告诉我吗?】
【27:喜的是帮忙热线的收视率没有下降,我还有了属于自己的节目。】
【27:忧的是不好相处的前辈和被迫消失的假期】
【27:我从今天起要加班,连家都不能回了!】
【27:但你解脱了,以后不用帮我停车了。】
付媱郁闷的心情,陈峂隔着屏幕都能感应到。
会议室里,队长还在絮叨个没完,半个多小时的会议内容都是上次开会交代过的。
说了半天只为了交代一件事——晚高峰执勤人员要配合青瓦市广播电视台做好全新节目《媱相呼应》。
这句话被陈峂记在了笔记本上,此刻他拍下来发给了付媱。
【27:?】
【CTong:忘了告诉你,平交道的晚高峰执勤交警是我。】
【CTong:和我一起做节目,能让你欢喜一点吗?】
付媱捧起手机看着陈峂笔下她的名字,不自觉笑眼眯眯。
她或许是欢喜的吧,随手发了一个小熊转圈跳舞的表情包。
【27:看来咱俩还挺有缘。】
【CTong:或许吧。】
【CTong:你工作辛苦的时候可以呼叫我。】
【CTong:我给你打气。】
【27:听你这么说我都有动力了,真怕自己没油啊。】
付媱发送过去,没有马上收到陈峂的回复,她以为他去忙了。
半晌后,她打起精神准备开始工作时,陈峂给他发了一个表情包。
一只小熊背抱着另一只小熊,后面的小熊高一些,怀里的小熊白一些。
【CTong:给你加个油。】
一时间她心跳加速,掌心都泛着粉红色。
原来没有人会时刻活力满满,除非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补给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