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疗法》姜时茫

29、露营

　　周末，叶因枝没出门。
　　她窝在家里，补了些落下的工作进度。

　　等完成一切，外头天色混沌，分不清是破晓还是日暮。
　　叶因枝看了眼笔记本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的是周日凌晨四点多。
　　她没喝咖啡，能从周六白天下午强撑到这个时间点已是极限。

　　“啪”的一声，电脑合上，叶因枝裹进被子里，蒙头就是睡。
　　期间，隔音不好的楼道偶尔有脚步声传来，她清醒几秒，又再度睡过去。

　　白天睡觉，纵使疲惫至极，睡眠质量也不见得能有多好。
　　叶因枝连着做了好几个梦，但又好像能意识到自己是在梦境之中，置身事外看着那些人和事。

　　最后一个梦境画面停留在高一下学期那年的五一假期。
　　她被唐施邀请去山上露营，同行的还有宋辞和许闻钦。

　　男生们负责出门采购物品，叶因枝和唐施就在家里等着。
　　期间，唐施等得不耐，自个儿先跑下楼买了些零食。
　　她热情地递给叶因枝一听可乐，却忘了刚刚是跑着回来的。

　　拉环一拉，喷涌而出的气泡立刻沾湿了叶因枝的衬衣和裤子。
　　碳酸饮料弄脏的痕迹不容易擦掉，她最终还是被劝着换上了唐施的裙子。

　　纯白色，娃娃领，细长的黑色丝带系出个蝴蝶结。
　　叶因枝比唐施还要高点，裙子穿起来刚好及膝。

　　五月份，夜里山顶肯定会有些冷，何况两人都穿的裙子。
　　唐施想了下，趁着叶因枝还在卫生间换衣服，又匆匆跑下楼去买几个暖宝宝。

　　于是，等叶因枝换好裙子，不太自然地出来时，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然而下一秒，门就被拉开，穿着一身深黑色衣服的许闻钦出现在视线里。

　　卫生间距离门口很近。
　　此时此刻，两人的距离也近。

　　只是许闻钦独自一人，身后并不见宋辞的身影。
　　他两手都提着大袋子，袖子卷起，腕臂承受到重量，青色的筋络微微显现。
　　身上冲锋衣的拉链刚拉上一半，随性恣肆，模样似乎有些热意，却没出一丁点汗。

　　看到穿着裙子的叶因枝，许闻钦目光停了几秒，没说什么。
　　他走到茶几沿将袋子搁下，从里面抽出瓶冰水，揭开盖子仰头灌下。

　　原先一直垂着眸子的叶因枝没忍住，偷偷瞥过去一眼。
　　许闻钦喝水时，不曾闭眼，但因为仰头的缘故，视线从眼尾扫来时显得比平时更加冷淡了点。

　　他下颌呈一个好看的弧度，突起的喉结轻轻滑动。
　　目光直白，不闪不避，但却是冷的，没有掺杂任何其他的成分在。

　　叶因枝心里莫名一怔。
　　反应过来之前，许闻钦已经喝完水，拧紧瓶子抛掷进袋子里。

　　“班长呢？”叶因枝逼迫自己主动说些什么。

　　刚喝完水，许闻钦的嗓音带了点清润：“上楼拿东西了。”
　　他们现在是在唐施家，而宋辞家就在楼上，仅二十几步台阶的距离。

　　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有些傻，叶因枝往屋内走了几步。
　　许闻钦忽地说了句：“我没跟你说过吧。”

　　“什么？”叶因枝停下脚步，没再动了。
　　许闻钦的言语没有一点轻佻的意思，反而很认真：“你挺适合穿裙子的，很漂亮。”
　　叶因枝垂在身侧的手指捏了捏裙摆，道：“你不是第一次见我穿裙子吗？”
　　许闻钦不紧不慢地提醒：“之前在咖啡店，你们的员工制服也是裙子。”

　　叶因枝抿唇，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许闻钦站在客厅中央，身影几乎占据她的视线。
　　叶因枝故意往离他方向远的窗边走。

　　窗户被推开来通风，五楼不算高层。
　　最近正是宁江最后一段飘絮的时间，有几缕棉花似的白絮团跑进来。

　　恰好一股强风吹过，絮团直朝着叶因枝的脸扑来。
　　她本来有点想打喷嚏，却是先猛眨了好几下眼睛。
　　这白絮跟捉弄人似的，偏偏就迷住了她的眼。

　　大概是叶因枝揉眼的动作太大，许闻钦想不注意到都难。
　　“怎么了？”很快，他的声音便从头顶落下。

　　叶因枝虽然闭着眼，却仍能感觉到许闻钦走到了她身侧。
　　她又赶紧揉了两下：“没事，眼睛进东西了。”

　　“我看看。”
　　“不用……”

　　许闻钦直接无视了叶因枝的拒绝，把她的手从脸上拉下来。
　　少年的五指刚握了冰水，很凉，还透着湿意，碰上来的触感引人战栗。
　　周身的气息却是温而燥的，挟着五月天的暖风。

　　然而这还不是更糟的。
　　下一秒，叶因枝就感到许闻钦对着她眼睛很轻地吹了一口气。
　　很痒很轻，和手腕上被拉着的地方一样，带来双重的感官刺激。

　　叶因枝空出的另一只手，默然攥紧了裙角。
　　如若不是两人的距离太近，她真的很想吞咽一下莫名其妙分泌出的口水。

　　突然之间，传来一声很大的响动。
　　叶因枝下意识睁开眼，才发现已经好多了，没再那么难受。
　　相比之下，眼前的画面就不见得有多好。

　　宋辞正揪着许闻钦拉链半敞的衣服，把他给抵在墙上。
　　反观许闻钦则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一双眼睛似笑非笑。

　　叶因枝不明所以，紧张到有些结巴起来：“班、班长。”
　　听见她的声音，宋辞表情忪怔，目光在她和许闻钦之间来回转。

　　大概是因为叶因枝穿了唐施的裙子，宋辞才认错人了。
　　他舔了下唇沿以掩饰尴尬，若无其事地冲许闻钦开口：“对叶同学动手动脚做什么呢？嗯？”

　　许闻钦挑眉，闲闲反问他：“你对我动手动脚又是做什么？”
　　宋辞嫌弃地松开手，没搭理他，转头问叶因枝：“唐唐呢？”

　　“学姐她下楼买东西了。”叶因枝顿了一下，偷偷看了眼宋辞，鼓起勇气向他解释，“刚才是我眼睛进东西了……班长你别误会。”
　　宋辞一门心思压根就不在她身上，自然不会误会什么，刚才也只是一场认错人才闹出的乌龙。

　　反倒是许闻钦眯着眼瞥了叶因枝一眼。
　　表情瞧着多少有些不爽与冷恹。

　　山顶有专门的露营区，周围环境还算安全。
　　等扎好帐篷，筹备好一切，太阳已经从山头沉下，黑夜合拢四周，树影幢幢，衬得天上星子格外耀眼。

　　唐施为了活跃气氛，提议大家一块玩游戏。
　　游戏都耳熟能详，一堆木条叠高，四人轮流抽，要是谁把堆着的木条抽倒了就算输。

　　而惩罚就按游戏顺序来，叶因枝上一个是许闻钦。
　　要是她弄倒了木条，就意味着惩罚的主动权落在了他手里。
　　他能对她提一个不太过火的要求。

　　叶因枝很少玩这种需要多人参与的游戏，没什么经验。
　　第一轮她第一个抽，没太大难度，但等到第二轮时，面对摇摇欲坠的木条，心理压力突然就上来了。

　　在场人的目光同时集中过来。
　　叶因枝观察了一下，手指刚碰上中间的木条，就听许闻钦不咸不淡地声音道：“你确定？”

　　这三个字听来就好像他能猜到待会儿木条散落的场面。
　　“……”叶因枝犹豫了。

　　“因因，别理他，想抽就抽。”唐施帮着说话。
　　叶因枝眼睛一闭，干脆地抽出木条。

　　果然，木条顷刻倒塌，碰到大理石桌，发出清脆的声响。
　　“唉——”唐施惋惜地叹了口气。

　　叶因枝平静地接受现实，她将指尖抽出的木条放回桌面，没看许闻钦，轻声问：“罚什么？”
　　许闻钦也移开了看着她的视线，淡淡道：“没想好。”

　　四个人，睡觉却只搭了一个帐篷，好在够大。
　　唐施和宋辞从小一块儿长大，对男生女生什么的边界感要稍弱些，所以他们俩睡中间，叶因枝和许闻钦分别睡两侧。

　　不知道其他人怎样，反正叶因枝有点失眠了。
　　帐篷灯悬挂于头顶，她背朝着其他人，却听见耳边一直有蚊子在嗡嗡叫。

　　五月份，山顶的野蚊子生命力都很旺盛。
　　没有饱餐一顿，就叫个不停，吵得人难以入眠。

　　寂静夜色里，唯有浅浅的呼吸声，低不可闻。
　　原先叶因枝还以为大家都睡着了，可后半夜，却听见窸窣声传来，身后空了一块，唐施猫着腰出了帐篷。

　　一瞬间，叶因枝好像听见了胸腔里的心跳声。
　　唐施出去了，那么她身后睡着的就是宋辞，和她仅隔了半米左右的距离而已。

　　但内心的雀跃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叶因枝开始厌弃自己的卑鄙，竟然因为这种事而感到开心。
　　明明宋辞只是把她当做朋友，甚至是个不太熟的同学，两人也是因为唐施才有的交集，可她怀揣着那样的心思和他相处。

　　敏感的情绪转换间，宋辞也已起身，跟了出去。
　　意识到什么，叶因枝身子一僵，现在帐篷里就剩下了她和许闻钦。

　　少了两人，帐篷中间空出来一大块地方，可又好像很狭窄。
　　叶因枝总觉得，只要许闻钦长臂一捞，就能立马把她拽进怀里似的。

　　因为陆续有人出帐篷，里面跑进来只蚊子，直朝着叶因枝飞来，眼看着就要降落到脸上，她立马翻了个身避开。

　　许闻钦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叶因枝心虚又谨慎地从眼皮缝隙中瞄他，却见他手肘搁在脑后，正睁着眼望向帐篷灯，目光清明。

　　居然还没睡，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吵醒的。
　　叶因枝赶紧闭好眼睛，假装睡熟，心里寻思着再找个合适的时机转回身去。

　　然而这蚊子跟着人转，叶因枝才刚翻身没多久，又觉得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甚至于，让她的脸好像都痒了起来，很想去挠一下。

　　帐篷灯没有挂的很高，所以影子被放大了好多倍。
　　闭着眼也能感觉到的亮度突然之间暗下来，像在释放某种危险的信号。
　　叶因枝一惊，顾不得是在装睡了，直接睁大眼睛。

　　果不其然，直勾勾对上许闻钦的目光。
　　不知何时，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靠近，借着手肘支撑，上半身微侧，顺势坐起来。那件冲锋衣外套之下是纯黑色的短袖，皮肤白到发冷。

　　许闻钦确是没料到叶因枝会醒来得这么快。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只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思考两秒，问：“你一直醒着？”

　　“……”叶因枝眼眸轻垂，她并不善于撒谎，干脆就不接话。

　　瞧她这样子，许闻钦轻嗤一声：“怕我对你做什么？”
　　他原本只是想单纯地帮叶因枝赶个蚊子。
　　可在这半明半暗的环境中，看见这双有些惊慌且湿漉的双眼，心头莫名就有些痒。

　　于是，许闻钦脱口的话就像是承认了心里确实怀有不轨：“那我要是不做点什么，是不是说不过去？”
　　他停在半空中的手也随之有了动作，在向她的脸靠近。

　　叶因枝眨了下眼，身上开始冒汗，最明显的就是掌心。
　　“不是……”她心里害怕，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发抖。

　　“抱歉，但——”许闻钦原来只是想逗逗叶因枝，没想到他会那么害怕。
　　他顿了一下，一边往后退一边缓缓道，“你不痒么？”

　　“什么？”叶因枝揩了揩掌心里的汗，声音带着害怕之后的脱力感。
　　许闻钦修长的指尖轻点了两下左颊，眼底有玩味的笑意浮现：“有只蚊子落你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