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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甜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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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愈好不容易窥探到二哥的秘密,宛若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绞尽脑汁地想问出陈恕喜欢的姑娘是谁,但陈恕眉头紧蹙,俨然陷入了困境,陈愈百般追问,也没套出一句话来。
但无妨,陈愈已心满意足。
只会捧着书读的二哥竟然也有情窦初开的一天,陈愈半点坐不住,只想狂奔出去找莹姐儿好好说说。
陈恕也没心思再指点他的功课,陈愈悄悄溜走也没引起他的注意。
墨竹进来给他添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问:“少爷,王同知家的三少爷给您下了帖子。”
陈恕回过神,淡淡地道:“王三少爷?我与你并不相熟。”
墨竹挠了挠头,“听说王三少爷的妹妹那日来了咱们府中。”
陈恕明白了,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拒了吧,就说我潜心治学,不便出门。”陈恕连那王小姐是谁都不知道,何况他自己心里如今正困惑着,实在没心思与外人周旋。
墨竹应了一声,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墨竹出去一会儿,回来手里便多了一个食盒。
他笑道:“少爷,二夫人差人送来了点心。”
陈恕看了一眼,让他放在一旁,待墨竹走后,陈恕忽然反应过来,母亲不善庖厨,也知道他不喜甜食,寻常送来的点心多是莹姐儿和贞贞做的新鲜玩意儿。
他福至心灵,将食盒打开。
素白没有一丝花纹的碟子里,装的是几块小巧的青团,陈恕拿起一块,果然见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陈恕一眼就看出是姜贞的笔迹。
纸条上画了一只黄白花的狸奴,正可怜巴巴地蹲坐着,胖乎乎的爪子按着一条大鲤鱼,意思好像是在说,把好吃的献给他,请他不要再生气了。
陈恕原本阴霾的心瞬间放晴。
他扬起一抹笑,想起当初在葡萄架下初次见面时,她的描红洒落了一地,那时她就喜欢在纸上画这种可爱的画,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
只是他真的对贞贞……
陈恕难以置信。
下午陈恕照旧拿了新作的文章去找杨夫子指教。
杨夫子如今差不多就在陈府养老了,几年前他离开陈家游览山水,但心里还是放不下陈恕这个天赋异禀的学生,因此听闻老太爷去世,连忙赶回陈家,就怕陈恕因为悲伤过度一振不撅了。
好在陈恕并没有沉湎于悲痛,反而于功课上更加用心。
只是这一次陈恕的文章令杨夫子不太满意。
“瑾之,你这篇文章,破题虽有新意,却是虎头蛇尾,可见你心神恍惚。”杨夫子面色严肃地道。
陈恕一愣,惭愧道:“是,夫子,学生的确分了心。”
杨夫子放下文章,挑眉问道:“何事扰你心神?”
陈恕面有难色,向来处变不惊的脸上竟染上一抹薄红,杨夫子见了越发好奇,几番打量之后,爽朗大笑,重重拍了拍陈恕的肩膀。
“瑾之啊瑾之,想不到你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呐!”
这下陈恕整张如玉面庞都红了个透,等杨夫子笑够了,他长长地作了个揖,诚挚地请教道:“夫子,怎样才算是心悦一人呢?”
杨夫子深深看他一眼,“瑾之,不懂情者入情最深,你从前可会这样问我?可曾为别人这样问我?”
宛若一道惊雷劈开混沌天地,陈恕怔愣在原地。
“所以,”杨夫子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恕,“瑾之,你心中早有答案,不必再追寻了。”
*
屋子里,红杏看着日头渐渐偏西,进来对榻上的姜贞道:“小姐,天色已晚,不如先用饭吧,再看下去伤眼。”
她守在门口好半天了,也没见小姐手里的书翻过几页。
姜贞迟钝地应了一声,合上书道:“好,我没什么胃口,今日不去前院用饭了,你帮我给二夫人说一声。”
红杏点头称是,掀帘退了出去。
方妈妈取来一丸山楂,担心地道:“小姐午饭就吃得少,莫不是积食了,吃点山楂丸子试一试?”
姜贞摆摆手,眉眼恹恹,“不用了,阿姆。”
方妈妈担忧地看着姜贞,想了想,决定说些好消息逗她开心,“小姐,上次您托牙人找的宅子有信了,刘牙人说这旬内有空都可去看宅子。”
姜贞果然抬起了头,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已经给祖母去信了,阿姆,到时还要麻烦你帮我把祖母接过来。”
方妈妈笑道:“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小姐放心就是了。”
姜贞早就想把祖母接来扬州了,但前些年她还小,加之祖母听闻陈家挂着白,不愿上门打扰,这才拖到今年。
大姑姑家新添了几个小孙儿,屋宇恐怕不够,虽然这么些年大姑父一家没说什么,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些年她帮二夫人打理商铺,也得了一笔丰厚的分红,从开春起,她就在物色宅子,想把祖母接过来。
“大姑姑待祖母好,我时刻记在心里,阿姆,到时你去原武县,记得把这一百两银票给大姑姑。”姜贞没有随信将银票寄去,因为大伯一家这些年常来找大姑姑麻烦。
姜贞想到大伯一家,脸色便难看起来,“阿姆,我家老宅的房契和地契都在祖母手里,我已去信给祖母,地契给大姑姑,老宅只有几间棚屋,不值几个钱,当初爹爹分的官宅,请阿姆带祖母去衙门退还吧。”
方妈妈吃了一惊,“小姐,可……知府大人不是说那宅子是赏给姜家了……”
按朝廷规矩,官员能分到官宅,但姜贞父亲死于任上,留下寡母和幼女,知府为表抚恤,便上书朝廷将原来的官宅赐给姜家,姜家大房就一直住在里面,也是因为这座二进的宅院,还有朝廷的一笔抚恤银子,大房夫妻二人上辈子才会对姜贞痛下杀手。
姜贞淡淡道:“我知爹爹为人,他一生淡泊,以身报国只会觉得荣幸,那宅邸既让人生了贪念,倒不如物归原主。”
爹爹当初是念着兄弟之情,见姜仁一家种地凄苦,恰逢原武县的灾年,庄稼被洪水淹没,才好心让姜仁一家入住,怎知这一家人包藏祸心,在爹爹去后,不仅霸占了屋宇,还企图害她性命。
姜仁一家当初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方妈妈一脸怔然,贞姐儿这些年跟着二夫人,越来越有主见和手段,当年在来扬州的路上,埋在她怀里哭泣的小女孩儿,竟不知不觉长大了。
她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大人若在天有灵,见到贞姐儿这样,也应该放心了。
姜贞眉眼间的戾气很快消散,笑着对方妈妈说,“阿姆,等祖母过来,咱们三个就去外面过自己的日子,从此以后,再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她终于能好好活一回。
方妈妈笑着笑着抹了一把泪,“小姐,老夫人要是见了你如今的模样,一定很高兴……”
姜贞点点头,她也想祖母了。
想着祖母的事,姜贞已经把陈恕忘在脑后。
闻溪院书房中,陈恕正对着书卷出神。
杨夫子的话,竟让他无言以对。
陈恕从未想过,他竟然真的对贞贞生了男女之情。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陈恕治学喜欢溯其根本,他试图找出自己动心的源头。
然而并没有哪一件事是书里所写的那样刻骨铭心。
年少时在东山书院求学,当时有师兄骗他看过一本风月小说,陈恕当时只看了一页便觉无趣,丢在一旁。
但他过目不忘,至今仍记得那书中,张生与崔莺莺在普救寺初遇,见到把花游玩的崔莺莺,张生惊为天人,一见倾心。
陈恕却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姜贞时,心里不太喜欢,他觉得姜贞毛躁,不懂规矩,还过于天真。
但是后来,才慢慢发现,姜贞与别人都不一样,她是花丛中蹁跹的蝶,那样灵动,那样可爱。
所以,其实在他心里,姜贞很早就与别人不同了。
陈恕豁然开朗,紧蹙的眉头随即舒展,缓缓弯起唇角。
墨竹靠在门边,见自家少爷对着书一会儿拧眉,一会儿轻笑,浑身一颤。
少爷难道是病了?怎么如此古怪。
陈恕确定了自己的心意,笑容却渐渐苦涩。
正因为看的太清,他才知道姜贞对他全然没有同样的心思。
她只把他当哥哥,不然绝不会在王小姐面前说与他不熟。
陈恕心底叹了口气,他初尝情滋味,便已觉情之不易。
慢慢来吧,他如今没有什么功名,也配不上姜贞。
倒是要先为他今日的无礼行为向母亲和贞贞道歉。
翌日,陈恕一早便去天香楼买了几样点心,读完一卷书,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去和方院等着姜贞下学。
江氏如今一见到陈恕,就想起他昨日说的那荒唐话,忍不住扶额,陈恕歉疚道:“母亲,昨日是儿子不对,今日特意来向母亲赔罪。”
他没忘了给江氏带礼物,是一只玉镯,不算多名贵,但样式精致,江氏戴在手上试了试,愁容便舒缓了。
江氏让飞霜给陈恕上茶,噙着笑道:“恕哥儿,娘不是逼着你成亲,只是希望你能寻一位好姑娘,好好过日子,父母终有一日会离你而去,将来诸多困境,还是得夫妻之间携手度过。”
陈恕点头称是,其实父母已经十分开明,还会过问他的意见,像大哥的婚事,便是双方家族互相看中,大哥并不在意陶家小姐如何,只是希望陶家能在仕途上对他有所助益。
陈恕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是一场交易。
母子二人之间的气氛难得如此和睦,说了一会儿话,屋外便传来了女孩儿轻快的笑声。
江氏笑着道:“定是莹姐儿和贞贞回来了,飞霜,把炉子上的奶/子端两碗来。”
话音刚落,门帘便被人掀开,姜贞和陈莹手挽手进来,脸上还带着笑。
陈恕在帘子飞起的一瞬间便抬眼看去。
姜贞今日穿的是一身海棠色的对襟窄袖短衫,下面是素白纱裙,婷婷袅袅似雨中初荷,陈恕看了一眼,像被烫到一样收回目光。
陈莹先脆生生地喊道:“二哥也来了。”
见到陈恕在里面,姜贞也有些诧异,她还记得昨日陈恕冷淡的模样,悄悄瞄了他一眼,小声地道:“恕哥哥。”
陈恕心里止不住的懊悔,他昨日本不想凶她,但当时本就心烦意乱,又见到姜贞一脸懵懂,不知怎的便控制不住情绪,无论如何,都是他不好,让姜贞如今待他这样疏离。
他起身,温和地道:“路过天香楼买了些点心,送来给你们尝尝。”
姜贞眼睫轻颤,陈恕语气平静,昨日的事想必已经过去了吧?他应该没再生她的气了。
陈莹没察觉到二人之间古怪的气氛,欢呼一声去吃点心了,取了一块龙眼酥拿在手里,朝陈恕撒娇道:“二哥怎么又买这个酥油泡螺,天香楼的太甜腻了,我不喜欢。”
姜贞也走了过去,捡了块陈莹说太甜的酥油泡螺,细细地吃着。
她与陈莹不同,许是前世临死前喝下的那碗药太苦,这一世便偏爱甜到发腻的点心。
陈恕坐的板正,余光看向姜贞愉悦地眯起眼,微微勾起唇。
就知道她会喜欢的。
当年几人一起去金华府时,他曾给几个孩子买了一碗樱桃煎,街边的铺子用的饴糖不好,樱桃煎过于甜蜜,莹姐儿愈哥儿都是吃了一半便吃不下了,但姜贞连蜜水都用勺子喝尽。
他那时就知道姜贞嗜甜。
陈恕有心想与姜贞说说话,于是在和方院用了午饭,午歇时分,陈莹留在江氏屋里,陈恕与姜贞便一同退出去。
此时院子里没有什么下人,初夏的日光照在葱翠的葡萄叶上,两人前后脚走了一段路,就要分开之时,陈恕唤住了姜贞。
但还没等他先说话,姜贞先着急地开口了,“恕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消气了吗?”
她明亮的杏眼看着他,十分委屈。
陈恕蓦地心软,她清澈的眼眸中映着他的脸,他的心像被风吹过的葡萄须一样颤颤巍巍。
“贞贞,昨日是我不好,不该对你生气。”他低头轻声道。
姜贞盯着他看了一眼,见他脸色的确柔和,才喜笑颜开道:“那就好,恕哥哥,我以后都不会乱说话了,也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她一高兴,身边的一切都鲜活起来。
陈恕看着她发髻中振翅欲飞的蝴蝶珠花,声音越发地轻,近似呢喃,“没事,你想如何都好。”
姜贞没听清,不过方妈妈的身影走近,她朝陈恕行了一礼,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目送她进了后院那道垂花门,陈恕才收回目光。
微风徐徐,他仰头看向头顶的葡萄架。
亦如初见之时,满架玲珑剔透的葡萄尚还青嫩,明知酸涩,陈恕仍伸手摘下一颗。
他握着手中的葡萄,轻轻一笑,大步离去。
*
姜贞与刘牙人约好月底去看宅子,到了约定这一日,她与江氏说了一声,便带着方妈妈出去了。
江氏早知道她想租宅子的事,还曾提出让姜贞祖母就住在陈家,但姜贞拒绝了,陈家收留她已经是大恩大德,奉养祖母是她的责任。
“你一向有主见,我不劝你,出门记得带上护院,小心行事。”临行前,江氏无奈地嘱咐。
姜贞带了三个身强体壮的护院,但只让他们跟在马车不远处,不要靠近。
宅子在城东,这一片都是平民住的地方,刘牙人笑着道:“小姐您瞧,这里四处都是住户,您家长辈住在这里,还能与街坊邻居串串门,多热闹。”
姜贞环顾一圈,河边有几位妇人正在洗衣,见到姜贞,都投来善意好奇的目光。
进了宅子里面转了一圈,姜贞更是满意。
她手里银钱不足,只能租下一进的屋子,刘牙人费了好大心思,才找到这里。
“这家主人原是做布匹生意的,几间屋子都用来放货的,并不曾住过人,小姐只需派人将屋子收拾收拾就行,屋前屋后都能种些花草,整个江都城也找不到这样的好房子了。”
刘牙人虽说的夸张,但姜贞看过之后心里也是赞同的。
这宅子的确不大,只有三间正房两间厢房,但姜贞只打算与祖母和方妈妈三个人一起住,最多将来再雇个丫鬟和护院,怎么也住得下了。
于是很快与刘牙人签了契书。
回去的路上,姜贞感到前所未有的松快,方妈妈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新宅子里要添置的家具。
“阿姆,以后我会照顾你的。”姜贞轻轻握住方妈妈的手。
方妈妈话音一顿,眼中很快涌上泪水,她连忙抬手擦去,笑着道:“好,阿姆以后就跟着小姐享福了。”
原武县老家也没什么值得她牵挂的了,方妈妈早年嫁过人,男人是个货郎,走南闯北就没了消息,方妈妈不受婆家待见,唯一的女儿生了病没钱治病,两岁时便病死了,她被婆家赶出来,四处找活,姜老太太见她可怜才将她买了回去。
姜贞靠在方妈妈肩头,轻轻抱着她的腰。
六月底,姜老太太抵达扬州城,行李都没放下,便来拜访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