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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诡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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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原之事,虽造成了一时轰动,但后续并没有什么影响。
好似只是一颗石子投入深涧之中。
陈明修倒是听说江南巡抚与曾尧在暗中较劲,但此事沾不到他身上,他远远看着就是。
八月底,府试放榜。
陈家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还未出发,便听门外一阵锣鼓喧天,道喜的衙役满脸笑容往陈府来,身后挤满了看热闹的街坊。
漫天纷飞的红纸炮仗中,围观者议论纷纷。
“真气派,这是陈家那位小少爷中了吧?”
“那可不是,你知道不,人家不仅中了,还是第一名呢!”
“陈家麒麟子啊,小三元又有什么稀奇的……”
……
大喜之日,陈恕也并未招摇,他猜到自己的成绩,因此官差来报喜时并不如何惊喜,给了衙役丰厚的红封,便让下人抬着喜钱分给路人。
衙役拿了赏银,很是高兴,恭维道:“陈少爷,恭贺高中,这次您可是头一名呐,我家大人在天香楼宴请秀才公们,还望您能赴宴。”
陈恕应下,这也不是什么特例,每年都是如此。
姜贞和陈莹陈愈都扒在门后看热闹,姜贞惊叹道:“莹莹,愈哥儿,恕哥哥真厉害,你们听见了吗?他是整个扬州的头名啊。”
陈愈骄傲地道:“那是当然,二哥可是神兽所化,不仅这一次,县试和府试他可都是第一!”
他挠了挠头,拍拍胸口道:“我记得!夫子说过,二哥这叫什么……小三元!”
程羡站在几个小孩子身后,艳羡地看着门外,他比表弟陈恕大三岁,也是早早开蒙,但天分不如表弟,至今还是童生。
不过他并不嫉妒,表弟能有今日,除了天分,付出的艰辛也非常人所知,至少程羡自己做不到。
陈恕中了秀才,陈家一派喜气洋洋,就连一向与二房暗暗较劲的大房也很高兴。
大夫人听着一墙之隔传来的锣鼓声,对女儿陈芙道:“芙姐儿,这回他中了,对你的婚事也有益,等翻过了年,你就不去女学了,等着出嫁就是。”
当初她就不想让女儿去女学,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芙姐儿小时候多么听话,读了几年书,主意也大了,大夫人很多时候都不敢背着女儿做决定。
陈芙脸一红,羞涩道:“娘,你说这些做什么,女儿还小呢。”
大夫人摸了摸陈芙的头发,叹道:“可惜又让二房得意了,懋哥儿却总是差点运气。”
她的儿子陈懋哪里比陈恕差,只是不巧,每回考试前都会出些意外,以致到现在也只过了县试,连童生都不是,但大夫人坚信这只是运气不好,今年她特意去寒潭寺求了一道好符,得了佛祖保佑,懋哥儿必能高中。
陈芙却是知道的,弟弟陈懋的确比不过陈恕,但她也并不认为是弟弟天资不足,陈恕出生后便被老太爷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弟弟却没有这份待遇,请的先生也只是普通的举人,加之运势也不算好,等日后转了运,有了好夫子,定能将陈恕比下去。
母女二人心意相通,约好下次再去庙里添些香火钱为陈懋祈福。
大夫人看着女儿,心里盘算起来。
她心中有一户极为满意的女婿人选,就是不知老夫人愿不愿意。
*
初秋的夜,风中带着寒意,陈恕从天香楼回来,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墨竹提着灯迎上来,小声道:“少爷,老太爷还在等您。”
陈恕加快了脚步,大步往虹园走去。
走进素心堂,老太爷正端坐在书案前等待着他。
“恕哥儿,你爹已去信给东山书院的顾夫子,想必你的事应是稳妥了。”
陈恕初听这消息的确高兴,但此时却有些犹豫,老太爷看出他心中所想,抚须道:“你不必担心我的身子,那金华的神医有几分本事,我如今可好得很。”
陈恕抿唇不语。
老太爷拍拍他的肩,“行了,我今日等你是还想同你说件事,我听闻你这几日都睡得不好,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陈恕觑了墨竹一眼,低头道:“让太爷爷担心了,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孙儿读书睡得有些迟。”
老太爷哼了一声,“你骗别人得了,你太爷爷我可不信,说说吧,刘原那事你还知道些什么?”
陈恕神色迟疑。
老太爷隐约猜到些事实,陈恕不愿意说他也不强求,叹口气道:“恕哥儿,知道我为何当初不让你去东山书院吗?世人读书,都是为了功名利禄,什么立于尘世之外,那都是谎话,你心性赤诚,本不适合走仕途,可咱们府里,将来只能靠你,这是你的命,太爷爷帮不了你。”
他当年也曾居高位,俯瞰众人的感觉当真难以忘怀,但那又如何?还不是回来当一田舍翁。
“去吧,日后你会懂的。”老太爷挥挥手。
陈恕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素心堂,回到自己的方寸斋,简单梳洗后,他没再像往常一样看一卷书,而是直接睡下。
墨竹吹灭了蜡烛,小心地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他一人。
夜深人静,那日的场景便又浮现在陈恕眼前。
他的确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刘原被带走时,他就在客栈里与人说话,因此看了个真切。
一大群官差冲进来押走了刘原,刘原只是一介书生,并没有抵抗之力,口中大喊冤枉,却依旧被拖拽了出去。
刘原的妻子嚎啕大哭,道刘原苦读十年,从来不惹是生非,不知得罪了哪起子小人,要如此害他。
陈恕知道那入籍十五年才可在本地参考的规矩,但几年前因为一宗贪墨案,各地官员几乎都有变动,特别是像刘原父亲那样的县官,更是两三年就要调任,所以这些年这规矩几乎是形同虚设。
身边的人一语道破天机,“哪里是得罪什么人了,无非是一枚棋子罢了。”
陈恕当时便愣住,一阵寒意从心底漫延开。
回来后的那几天,他一直在想这件事。
掌权者的博弈,受伤的却是地位低微的百姓,这竟然是好多人习以为常的事。
刘原甚至还不是全然没有背景之人。
陈恕早知官场诡谲,但依然被镇住了。
原来他从前是那么天真。
*
一场秋雨一场寒。
陈明修寄出去的信很快有了回信,过完重阳,陈恕就要动身前往东山书院。
他在虹园读书时有自己的夫子,姓杨,是前朝的二甲进士,曾在江西做过官,但时运不济,遭上峰排挤,因此早早退了下来。
杨夫子原是陈家老爷嫡女陈明心为儿子程羡寻的夫子,但杨夫子很有些傲性在身上,道程羡资质不足,不愿执教。
程家也未气恼,反而将他举荐到了陈家。
杨夫子一眼便看中了陈恕,要了一间厢房,就此住下来,悉心教导陈恕。
如今陈恕要去东山书院,杨夫子便没了学生,大夫人便起了心思。
她想让陈懋跟着杨夫子读书。
请安时,她还特意当着陈恕的面道:“恕哥儿,你如今有了好去处,也要记得你大哥呀。”
陈恕恭敬回道:“大伯母,杨夫子的事恕哥儿无法左右,大哥若有心,可找杨夫子问一问。”
大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她不就是在杨夫子那儿碰了壁才想让陈恕帮忙的吗?那老头软硬不吃,说什么也不收懋哥儿。
“是是,可恕哥儿你同杨夫子向来亲近,你若能帮懋哥儿说说好话,这事不更容易吗?”大夫人笑着道。
陈恕沉默一瞬,老太爷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不悦道:“行了,白氏,杨夫子当初便没瞧中懋哥儿,你何必纠缠,可是懋哥儿觉得如今的夫子教不好他?”
这话就有些重了,陈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道不敢。
大夫人脸色也不好,但再也不敢说话了。
老太爷训斥之后,众人都以为此事就此过去了,谁知道过了没多久,大夫人又找上了江氏。
姜贞当时正在江氏屋里看书,大夫人带着一匣点心来,见了她便道:“贞贞也在呢?大伯母这儿有点心,拿去吃吧。”
这是想把她支开,同江氏说话。
江氏却让飞霜拿了碟子进来装点心,没让姜贞出去。
大夫人脸色一僵,想着不过一个小姑娘,碍不了事,于是又扬起笑脸道:“弟妹,我今日来,想必你也知道为了什么。”
江氏也笑,“大嫂,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知道恕哥儿都是老太爷管着,我也插不了手。”
大夫人略有些不满道:“这话怎么说的,你可是他娘,难道也管不了吗?日后他说亲,不也要你拿主意?”
她说着扫了姜贞一眼。
江氏笑意淡淡,“大嫂,旁的事也就罢了,只是杨夫子本就不是咱们府里的人,要走要留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大夫人急道:“你让恕哥儿帮忙说两句好话,那杨夫子不就留下了?”
杨夫子已收拾了行囊准备游山玩水去了,大夫人这才如此着急。
江氏仍旧摇了摇头,大夫人好说歹说也没让她点头,愤愤而去。
江氏让飞霜准备回礼,等会儿给大房送去,脸上神色十分平静。
姜贞凑到她身边,好奇道:“二夫人,为何大哥哥非要杨夫子呢?外面也有那么多的好夫子呀。”
江氏点点她秀挺的鼻子,笑道:“贞贞,今日我便教你一个道理,有的人呐,总以为别人的就是最好的,要争要抢,殊不知饮水自知冷暖,谁的好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
姜贞眨眨眼,好似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