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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明悟宫(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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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发性的灵力冲击在屏障上,尽管姜鹤奋力支撑,也还是逐渐蔓延出一道道蛛网似的裂痕,眼看就要破碎。
正此时,那些光华却突兀地折返,好像被什么东西被牵引着,向山顶方向收束。
姜鹤心下明了:是沈行云,他收拢了所有灵力。
她这才安心收回自己的长剑,任由屏障消失,擦去额沁出的汗珠——如果是正面硬碰硬,她可不敢保证自己真能全部挡住。
耍帅这种事,果然还是需要一点心理承受能力的。
“姜鹤你......”岑微微睁大眼睛,“你不是才晋凝神吗?怎么这么厉害?好哇,你骗我!”
“咳,这个事情,还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姜鹤轻咳一声,“——所以我还是不说了,先忙正事吧。”
说到正事,岑微微表情也严肃起来:“怎么样了?”
“师兄说大鹏就是阵眼,他们估计都在山里。”姜鹤叹气,“师姐,老规矩,你把这些人带走,不管咱们最后能不能活,反正待在这里肯定是要死的。”
“那你呢?”
“我等师兄,一起进山看看。”
“好,”岑微微点头,又有些犹豫,“我带他们离开神山,你一定要出来,我在外面等你们。”
她难得露出一点软弱的神色。
“没问题,”姜鹤露齿一笑,“还有师兄呢。”
*
姜鹤跃上洞口,看着岑微微一行的身影消失在兽群中。
她站在外边犹豫了一下——沈行云还没有露面,刚刚的冲击不小,他要重新稳固神山,或许还得花点时间。
“他说他会来的。”
姜鹤低声自语,以招潮开道,向山内走去。
洞内狭窄曲折,姜鹤摸着滴水的岩壁走了好久,才看到前方有了开阔的迹象。
倒垂着的钟乳岩下,是神山中空的内部洞穴,温度较外边要高上许多,从下方散发出的金色光芒照亮了黑暗处。
姜鹤收敛声息,小心窥探——有人,还是两个。
那只大鹏鸟果然在这里,它被束缚在地,银白色的绳索穿过血肉,地上散落着碎裂的羽毛和鲜血。
穿着鹅黄衣裙的罗意正踩过嶙峋的岩石,往中间走去。
看上去不比姜鹤早到多久。
刚刚那阵冲击,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躲过去的,竟然毫发无损。
而她的对面,也就是大鹏鸟的后方,还有一名中年人。
姜鹤猜测,这应该就是和崇真人。
和崇真人维持着中年模样,但眉目间苍老与疲态尽显,这是天人五衰的征兆。
至少罗意所说的‘大限将至’四个字不假。
他俯身,在大鹏周围写写画画,罗意进来时,刚好落下最后一笔。
“你来这里做什么?”和崇真人带着责备的神色,“晚秋呢?还有那个叫白城的小子,不是叫你们在神山边缘驱赶妖兽吗?为何还是有妖兽进来,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罗意步伐悠然,一步步沿着岩壁走下来,没有回答自家师父的连续发问,反而从袖中拿出一物,轻轻吹奏。
和崇真人有点不耐烦,这个徒弟向来古怪,他倒不觉得警惕。
“师父,她在唱什么,你听得懂吗?”罗意问道。
“你又在做什么幺蛾子,这骨埙不是让晚秋拿着吗?”
“你看,你听不懂。”罗意完全不理会他的疑问,“听不懂也会用,你们这些人可真聪明。”
和崇真人站起身来,他心中略微觉得,这徒弟今天疯得有点不同以往了。
“她在唱唤儿曲,”罗意目中幽深,“就像人类母亲劝慰孩子睡觉的歌,所以大家听了,都会安静下来。”
“小时候,我每天晚上睡不着,她都是这样唱给我听的。”
“嗷——”被钉在地上的大鹏,发出犹如狮吼的叫声,听上去竟让人觉得沉痛。
原本是奄奄一息的模样,竟然又开始挣扎起来。
“什么她?你是说惑羯?”
“对,惑羯。”罗意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师父,你不是问付晚秋和白城吗?他们都被我杀了。”
“罗意!”和崇真人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付晚秋是不是告诉过你,说我是头野兽?可是我太好用了,办事这么利索,你怎么会当回事儿呢。你不听劝告,所以他们死了,也怪你。”罗意慢条斯理地说,“当然你是不会在意的,付晚秋一心敬重你,还不知道在你心里,明悟宫的所有人,都是好用的工具而已。”
“你悟性不足,却又野心太盛,什么歪门邪道的路子都敢尝试,但你也不用太过羞愧,修道修成这样的,总不会只有你一个,想必也是前有古人,后有来者。毕竟你们人总是这样,贪心不足。”
罗意语气平淡,但内容可谓是辛辣至极。
和崇听得怒气上涌,除了师父玉徽真人,他多少年没被人指着骂过了,神色愈加阴霾,振袖跃起,停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罗意。
“五百年前,我将你从兽群中救出来,待你如父如子,教你以人之礼,未曾想,你还是这般人面兽心,是非不分,擅杀同门亲友,犯下滔天大错。”
他面沉如水,声似寒冰:“真是,不堪驯化!”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不也是这样做的吗?”罗意无动于衷,“将妖兽困于方寸世界,逼它们繁衍,再带人猎杀,千百年以来,让它们生不得好生,死不得好死。幼兽才落地,父母便被杀死,无人教养,神智匮乏,渐渐便连话也不会说了,忘记自己生为何物,忘记自己曾经自由。”
“人杀妖兽,妖兽杀人。既然你们杀得,我为什么杀不得。”
罗意的语气竟然出奇地冷静,表情也如往常一般平淡,好像在说什么与己无关的事。
“因为你是人!罗意,你不是妖兽,你是人!”和崇真人厉声呵斥。
她闻言挑眉,那张平静的面孔第一次出现了碎裂。
“人?哈哈哈哈——”
罗意笑了,笑得声嘶力竭,好像扯破了喉咙,要笑出血来。
而后,笑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那双总是木偶般毫无光泽的眼中一片赤红,满含恨意,好似立刻便能生啖面前人的血肉。
“我最憎恶的事,就是做人!
“我生在兽群,惑羯以血肉喂养我长大,自小和群鸟翱翔天空,与走兽丛林追逐,我听得见他们的心,他们也听得见我的心。
“母亲说外面是人的地方,我们不能出去。那也不错,未名山虽小,我们也过得快活。可是你们来了,带着刀与剑,杀我母亲,屠戮我的兄弟姐妹,将他们剥皮制衣,抽骨做器。
“而后还要告诉我说——‘别怕,我们来救你了’。”
她扬着脸,望着高高在上的和崇真人,那双眼里映着火光、银刃、未名山的残垣废墟。
和无数个吞咽恨意的夜晚。
“当着孩子的面杀其父母,还要告诉她别怕。师父,你说,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
“你想说,当年那惑羯是你父母?你莫非是妖兽?荒谬!我从未听说过这种事。”
“没听说过吗?”罗意挑起一边眉毛,做出迷惑不解的模样,“不是有人告诉过你,用了秘法,就能突破停滞的界限,只不过代价是成为半人半兽之物。”
“你怎么知道的?”和崇眉头一蹙,目光顿时变得险恶。
“或许,你以为自己得了贵人相助,其实是在为他人做嫁衣呢。”
罗意轻笑一声,她挥挥手,在自己身周招出一片青翠的叶影。
“师父,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其实我也是。”
和崇终于再也掩不住怒意,那枚火莲向着罗意飞去,不断变大。
这一击,若是换做往常的和崇真人,罗意自然是挡不住的,但此时他分离了一部分神魂,绘制成大鹏身下的诡异符文,能不能抵得上半个自己都不好说。
而罗意,也出乎意料地难缠。
两人在山洞内打斗,震得石层剥落。
大鹏吼声不听,它奋力铺展双翅,任由那些绳索割裂血肉。
和崇心下警醒,在战斗的空隙,又分出一缕神魂。
这下,那些绘制在地上的奇怪图案活了过来,像无数条细小的虫子,歪歪扭扭地腾空而起,爬满大鹏的身体。
大鹏发出沉闷而痛苦地吼叫,声音越来越低,金色的羽毛倒伏,黏连成一片。
它开始融化了。
“滚开!”
和崇全身爆开一阵烈焰,罗意没能挡住这一击,被撞飞出去,摔在钟乳岩丛上,脸色青白,吐出一大口鲜血。
隔了两息的时间,她才扶着石壁站起,右手无力的垂下,弯折成奇怪的角度,一截断骨刺破了皮肤支棱出来。
和崇也状况不佳,为了加快秘法,他神魂分离过度,一击之下,已经伤及了根本。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能按照那人所说,吸纳大鹏身上的灵力,自己便能突破界限。
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喘着粗气,目光痴迷地看着前方将要融化殆尽的大鹏。
金红色的液体不断滴落,将地面灼烧成一个大坑,它朝向罗意,发出最后的吼声,低哑而痛苦。
罗意在这声呼唤中抬起头来。
与此同时,升腾的热气中,一颗拳头大小的内丹悬浮空中,散发出炽阳般的光芒。
大鹏身死,阵眼破碎,地动山摇。
罗意面上寒气愈重,和崇眼露喜悦。
他张开双臂,以灵力护卫,将那枚金色的内丹引向自己怀中。
正此时,一个轻灵迅捷的身影从右侧石壁飞来。
她穿过蒸腾的雾气,向着内丹伸出手,雪白纤细的手臂迅速蔓延出被灼烧的纹路。
这张脸和崇有印象,是青城剑宗的弟子。
他怒气勃发,向前一步,右手掌心向上,乘着一团燃烧如同红莲般的火焰,向着姜鹤冲来。
“找死!”
【罗意不会做这样的事。】
岑微微的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姜鹤一咬牙,扛着大鹏真血的灼烧,和崇灵力的威压,将那枚犹如岩浆般不断滴落火焰的内胆击飞出去。
——师姐,我这回可是信了你,别坑我啊!
“罗意,”她喊道,“接住!”
和崇整个人裹在红莲内,已经冲到了姜鹤身前,但那枚内丹却被一掌击飞,罗意毫不犹豫,跃起半空,将它纳入口中。
他再想追,已经来不及了。
红莲将姜鹤外化的护体灵光烧了干净,终于熄灭,可和崇真人掌中余威不减,将她砸入山壁。
他整张脸红得发黑,几乎和他周身燃起的火焰融为一体。
“好哇,你们知道得真不少,”和崇真人气极反笑,“看来是他另有安排,专来设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