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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相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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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很是不真切,翠微许久才懵懵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去。
只见不远处树荫下,一人衣衫褴褛,满身尘土,除了身姿挺拔,与采石场刚放出来的劳役一般无二。
隐约像是宴桥山,可翠微脑中的宴桥山,如何也不会是这般模样。是以迟迟未动。
“昭昭,过来!”来人招手。
再一次听见声音,有些沙哑,与记忆中没什么不同。翠微这才回过神来,一手扶着肚子,一手趁着后腰,缓缓向来人走去。
刚开始还能稳稳行走在墓前的羊肠小道上,越到近前,越能瞧见来人布满血丝又深深凹陷的双眼,脚步便愈发不受控制,疾步往前。
只能瞥见大肚的身影,急冲冲往宴桥山行去。
男子吓得惊呼,“慢些,慢些。”在原地急得踏步,却不知该往何处。
翠微站在宴桥山跟前,抬眼望着他,不知说些什么,更有些手脚无措。只是望着他,静静望着他。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眼。
打从塞北而来的冷风在西南这块地界上,也显得润湿起来。惹得人眼眶的微热之感越发灼人,水汽越发朦胧。凝集成一颗珍珠,从腮边滑落。
宴桥山抬手接过,顺带在翠微脸上捏捏。
“哭什么呢!这不是好好的。”
翠微不答,宴桥山自己倒开始眼眶微红,却又努力扬起嘴角。
突然,翠微将落在脸颊的手拉着,放到隆起的肚子上,轻笑,“你瞧瞧他。今儿动得可欢快呢。”
言语之间毫无生涩之感,好似他不过是今日早间才出门,午间就又见到了。好似他早间才同孩子招呼过,从来不曾缺席过这几月的光景。
被翠微按在肚子上的手,颤抖着不敢靠近。还是翠微将其稳稳摁住,宴桥山这才踏踏实实抚上去。
七个月大了,他身为人父却还从未看过一眼。
有些自责,有些难过,更多的则是告诉自己,一定要看着孩子出生。
从前的错过已然是过去,往后的日子得日日见着才是。
孩子好似知晓跟前是何人,突然开始手脚乱窜。只见翠微的肚子东鼓起一块,西又鼓起一块,左右夹击,欢腾得很。
宴桥山从未见过这等阵仗,被这突然一下,吓得直接双膝跪地。看着鼓起的包块,双手弹得老远,半晌才颤抖问:“他这是如何了?是不喜欢我?”
原本很是伤感的气氛,陡然变得傻愣愣的。
望着男子呆住的双眼,翠微轻笑,“可不是,真是不喜欢你呢。谁让你半来年也不知到了哪里。他如何会喜欢你。”
“我……我,昭昭,我不是有意的。当初之事,你瞧得真切,可得替我好好辩解辩解。”
翠微:“如何辩解?”
宴桥山急道:“母子连心,你同他说话,他能听得见的。你得空了好好跟他说道说道,我不是那等不喜欢孩子的阿爹。”
“你同他说话,他也听得见的。”
宴桥山彻底傻了。还能如此??
想着如今到底是在杨氏墓前,也不是说话之地儿。翠微拍拍宴桥山身上的尘土,“别傻站着了,这些回头我再告诉你。如今你来了,去见见阿娘,你日前之事,想来她也挺担心的。且去瞧瞧,说说话。”
宴桥山:“是,是该去瞧瞧阿娘了。”
二人遂携手缓步往杨氏的坟茔而去。到了近前,宴桥山整了整衣衫跪下,接过一旁冯嬷嬷递来的纸钱,祭拜起来。
“阿娘,你瞧瞧,这就是我之前跟您说起的儿媳。”侧头来找翠微在何处,见着人离他半步远,顺手一带,将人拉来并肩。
“阿娘,昭昭可是个好姑娘,您瞧见了可欢喜。儿子能得昭昭为妻,想来是上辈子做了不少好事,这辈子才有这样的福报……”
絮絮叨叨夸赞翠微,直让身旁的女子,以及跟着伺候的冯嬷嬷和秋合,齐刷刷低下头去。
真是没眼看。
“再有,上次儿子同阿娘提到的,您就要做祖母了,这事儿您可还记得。您瞧瞧,再有不到三月,您孙儿就要出生了,到时候我们一道再来探望阿娘。”
如此这般,又鸡零狗碎好一阵,一行人才收拾回去。
临走,宴桥山在翠微耳旁小声道:“出了西樵山,就当做没见过我。我晚上自会去苍兰县小院寻你。”
翠微捏着宴桥山的手,“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不去哪里,就是在这里好好跟阿娘说说话。”
宴桥山照旧一番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可翠微知道,这不过是安慰她的,这人待会儿还不定要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呢。
可她又能说什么呢,总是要过了眼前这关口的。
只能紧紧捏着宴桥山的手,“你……你小心些。我等你回来。”
宴桥山在翠微头顶拍拍,静静站在原地,目送她走远。一行人越来越远,再也瞧不见之时,从一旁走来一清冷男子。
“宴二公子如今好气度!”王硕阴阳嘲讽道。
低头看看自己的模样,宴桥山笑笑,当真是就差一拐杖和破碗。方才翠微一点也没个异样,倒真是难为她。
“伯潜倒是一如既往伶牙俐齿。”论恶心人,谁又不会呢。
王硕噎住。
宴桥山:“曹斌就快过姚关,王翰林可是准备妥当了?”
王硕:“自然是妥当至极。只要二公子能保住一条命,好生活到那日就行。”
“如此,先且谢过王翰林。”宴桥山顶着个四处漏风的袖子,朝王硕行礼。
瞧着那高高扬起满是油渍的袖口,王硕顿时觉得昨夜吃得有些撑了,拂袖而去。
此刻,老于亦是低等乞丐模样从一旁窜出来,疑惑道:“公子就不怕如同先是一般,每到关键时刻此人总是要看着公子吃够苦头,才派人来吗?”
宴桥山咧嘴笑笑,“苦头,还不知道到底是谁苦呢。”他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王硕那厮,可是狠着呢。
日日恨不得撕了他,却又不得不日日相助。别扭得很,却又无人可诉。
宴桥山瞧着,开心至极。
如今公主就在跟前,他王硕必不再会出甚幺蛾子。
瞧着宴桥山嘴边阴恻恻的笑意,老于觉得头皮发麻,心道:王翰林的好日子估计就快到头了。
……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熄灯后躺在卧榻上的翠微,侧着身子,透过隐隐透光的帐幔望向窗外。窗门虚掩着,那是刻意给宴桥山留的。虽然明白他那样的功夫,根本不需要,可翠微还是留了。
屋内不见灯光,一片黑茫茫,那是留给夜旅人的温暖。
翠微等得百无聊赖,又怕睡着,正掀开帐子,打算起身下地走走之际,听见窗外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随即窗户被人从外头拉开。
宴桥山探头进来。
此番是梳洗之后的宴桥山,没了白日所见的落魄,反倒是周身的凌厉之气更甚,恍然间已经不是当年的杨侍卫了。
人进到屋内,对着盯着他看,一眼不眨地翠微笑道:“怎的,喜欢之前那身装扮?”翠微未能反应过来,“那可是不能了,如此坏我美名的衣裳,早就丢了,捡不回来的。”
熟悉之感扑面而来,还是半年前的模样。
翠微连忙落下双脚,朝前奔去。还未走出两步,又被人拦着,打横抱了回来。
只听耳畔传来轻柔地叮嘱:“我问过嬷嬷了,夜间地寒,而今有孕在身,切莫着凉。”
贪恋温暖的怀抱,翠微靠着宴桥山胸膛蹭了蹭,糯糯道:“你何时问的?”
“怎的,这是在说我,为何回来不是第一个来见你?!”宴桥山脱鞋上塌,靠在一处,却隔开翠微的肚子老远。
“我哪有。只是觉得你如今如此艰难,就莫要让人知晓你的行踪。这难道还有错!”
说罢,翠微从宴桥山胸膛抬起头来,杏眼圆瞪,无声控诉男子的不理解,很是委屈。
宴桥山真想擦擦头顶几不可见的薄汗,他真是不知道,这又是如何了?
孕妇到了晚期也会变得如此脾气迥异?
只得耐着性子解释:“你担心我,这我知晓,也开心着呢。只是听人说孕妇辛苦,一知半解的,就找了个嬷嬷问问。没有半点其他的。”
翠微:“你还记得我辛苦,你受难之事为何拦着人,不告诉我?你真当我当初弃你而去了吗?”
既是当初,还有何说的必要。眼下不都是好好的了。
可是翠微隐隐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宴桥山心揪得厉害,拉着女子的柔荑,放在脸颊上蹭蹭。
“不知是否与你说过,我觉得你我的缘分,早在那日垂拱殿一见便已注定。冥冥中,月老就是这般安排的。我身为杨玠也好,身为宴桥山也好,算不上什么磊落君子,更不是一心向善。可你来到我身边,即使有上三天光明,也足以照亮一生。”
顿了顿,撩开掩在翠微脸颊的碎发,“更何况,你我之间,何须言语。”
心有灵犀一点通,便是当下最好的解释。
翠微听罢,强忍着泪水,缓缓将另一只手放在男子脸侧。
“阿玠,我还是叫你阿玠,可好?一辈子都是阿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