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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惊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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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还未闲话完毕,宴桥山便起身离开。及至营帐,招来守在帐门处的老于,小声吩咐道:“前些时日让你探听的消息何如了?”
老于:“公子,宴节度近年来从没有外出祭拜过,后院的夫人和二位公子也是。”
这番话,老于甚难说出口。心中惊叹于宴节度的凉薄,好歹是生育过子嗣的妾室,不知会身为人子的公子来见最后一面,自家也不祭拜,好似根本没这个人一般。
文治功绩在外,也难掩内宅丑恶。
宴桥山觉得心跳越来越缓慢,沉默半晌才幽幽道:“西樵山可是派人去过了,可有三年左右新建的坟茔?”
老于:“公子,西樵山探查过了,确实有三年前新建的。可那是个天险之地,前山先平缓后陡峭,及顶便是悬崖,是个不可多得的捕杀之地。不是属下多言,公子何处得来的消息,此人恐是心思歹毒之辈!”
宴桥山往后一靠,半躺在椅子上,浑然不在意,轻笑。
“还有谁,谁最见不得我回来。这消息真也好,假也好,对我们都是好的。你且先去准备一番,再采买些祭拜之物。”
老于:“公子如今刚归家不久,各处生疏,如何比得过长居于此之人!”
觉得很是不稳当,老于开始苦着脸劝说。
内心一阵咆哮,眼见的还不到三个月公主就要生了,公子可越来越着急了。急得老于嘴角撩起好几个泡。
宴桥山冷声道:“下去准备。”
老于无奈,只得领命而去。回到住处,见着还在等信儿的陈二,忍不住商量,“陈二,你这消息能不能早些来,公子眼下又要去冒险。你等会儿去传信,若是见着公子给了个好脸,能不能好好劝劝。”
陈二如同看个傻子,“公子哪天见着苏三的来信不高兴了。你这是想让我替你挨打,老大你好生不厚道。”
鉴于陈二的坚决反对,二人不欢而散,陈二继续等消息,而老于则去安排西樵山之行。
西樵山西侧的半山腰处,上百年的古树参差。其间一条隐隐可见的小道,在树冠的遮蔽下,光影斑驳,蜿蜒伸向不远处的一座坟茔。
好生奇怪,分明修整得极好,也是时常有人打扫的模样,却是连个墓碑也没有,让人不禁驻足多想。
宴桥山就跪在墓前,身后跟着老于,一众祭品依次摆放。
说是墓前,可没了墓碑,只能根据脚下的羊肠小道,山川地形来确定模糊的前后位置。
上香点烛,烧纸钱,主仆二人一点声音也没有,唯有清风吹过眼前的烟火,飘飘然带走些许灰烬。
宴桥山静静跪着,他不知道如何同阿娘说话,是说这些年来自己的生活,还是阿娘熟悉的京城,亦或宴节度府上的境况。
好像都不太合适,遂在心中东一句西一句地叨念着:
阿娘,儿子成亲了,新妇虽是个公主,可也是可怜的姑娘。对儿子很好,记着儿爱吃的,日日等着儿回来。
阿娘,您就要当祖母了,您可知道?是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儿觉着您肯定希望是个女孩。
儿当年就是太调皮了,惹得阿娘半夜还为儿子缝补衣裳。这一胎是个姑娘多好,肯定一点也不像儿子当年那般,惹得阿娘操劳。
阿娘,儿子回来看您了。
回来看您了。
午时的烈阳高照,老树枝丫,怪石嶙峋,忽而一阵清风拂来,卷起墓前的灰烬,盘旋上升,飘向树冠高处。
宴桥山的目光随着风飘走,定在不远处,烧了最后一沓纸钱,俯身跪拜,默默念道:阿娘,请您原谅儿子这次,往后定然好好给您找个风水宝地,离他越远越好。
缓缓转身,朝一旁的大石奔去。
别脏了他阿娘的地儿。
身后老于跟随,主仆二人如同离弦之箭,破风而去,眨眼间就到人近前。埋伏在大石后的黑衣人还未出手,已经被人一剑封喉。
宴桥山和老于又往前奔袭几步,在一处略略平坦之地站定,背对背防御开。
宴桥山高喊:“既然来了,就莫要藏头缩尾,好男儿大丈夫岂能行这等小人之举。”
从四面涌出无数黑衣人,齐刷刷朝主仆二人飞来,转瞬之间就将人围困在方寸之地。
黑衣人碍于宴桥山击杀的利落之气,起先不敢过于上前,带着些试探渐渐逼近。酣战半场,倏忽发现此人虽然招式伶俐,功夫了得,却是个后继乏力之辈。挥了个手势,众人齐心上前,将人往悬崖一侧围去。
宴桥山主仆二人越发疲于应对,可这等围剿之势已然见过不少,轻车熟路。不需言语,就势落子朝悬崖而去。
一炷香功夫后,宴桥山好似真的无力应对,招式渐渐疲软,一个不小心被人一剑刺在胳膊,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身素服。
老于适时紧张大喊,“公子!”
来人又一刀伤在老于后背。
主仆二人眼下已经退无可退,仓皇应对之间,一脚踩在悬崖边的大石上。
气氛凝滞,空气闷热。四下无物,却也吹不起丝丝凉风。
头领模样的黑衣人见状一刀砍在大石中央,刀剑方入,裂缝骤生。
宴桥山主仆二人来不及惊呼,便随着碎裂的石块落下山崖。转眼不见,黑衣人才放心退回。
片刻后,来了位青衣男子。
黑衣人朝云淡风轻的青衣男子回禀,“公子,山上确实就这二人,山下埋伏的人手已经提前击杀,料想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料想?我需要的是确定。”
“公子,属下这就派人去崖底搜查。”
男子又问:“山下击杀了多少人?”
“三十七人。”
男子听罢,在心中默默计算:十三卫中,明面上在西南的不过两人,其余的,四人在公主身边,那还有七人呢?
是该好好核实身份了。
夜幕照常升起,晨露照常撒下。一切如常,可有些人,有些事却不一样了。
大军帅帐中,宴节度看着眼前漠然的王硕,真想一掌打在其脸上,怎能如此冷漠说起生死之事。将案几拍得震天响,宴峰到底还是要留着点礼贤下士的名声,如此王硕才保住了一张面皮。
“所言为真?”宴峰咬着后槽牙怒斥。
“半分也未参假。”
宴峰:“为何现在才来报?早间为何不报?”
王硕:“某之所以投靠,乃是听闻宴节度极有容人之量,待人宽厚,行事有方,世间不可多得。某乍闻此事,亦是异常震惊,节度治下竟有此等草菅人命之事,还是数十人之众,实是不敢相信。待某命仆从查看,方知此事为真,遂连忙前来报与节度知晓。”
斗转星移,才不过年余,昔日的端方君子信口胡诌起来,一点异样也无,让人不难不相信此人的真心。
宴峰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出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一言不发抬手让人出去。
王硕回到居所,方才的漠然骤然不见,将房门关得噼啪响,指天大骂。
“那是我的属下,我王家尽心尽力培养的卫士!三十七人,整整三十七人。”
“总有一天让你不得好死!宴桥山,过了这遭,你就别回来了。”
也是他大意失荆州。要不是怕宴桥山如上辈子一般死在西樵山,他才不会一时心软借了人去。
不管王硕出于何目的,宴峰开始审视己过,重新打量起自己的几个孩子。
不久,大公子宴岱山被缴了暗卫,三公子宴岇山被迎入嵩山书院念书,唯独二公子一点消息也没有,更沉静了。
西南的那阵清风知晓人意,吹到了无名山脚下。
今日也不怎的燥热,可午睡的翠微很是不安稳,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满头是汗,胸闷气短,辗转反侧。忽然一阵风拂过,翠微于睡梦之中突然惊醒。
大喊道:“阿玠!”
凄惶无助,泣血之声直击人心。
守在门口的秋合和春娘子相视一眼,拔腿就往里跑去。只见翠微坐在床榻之上,双眼空洞,双手乱舞,好似梦魇一般。
“姑娘!”二人一起上前,跪在脚踏上,拉着翠微的手,不停呼喊。
可眼前人一点也听不进去,闭了五官,关了心门。
秋合连忙上前隔着被褥将人揽在怀中,拍打后背,不断在耳畔轻言,“公主,我是秋合啊,冯嬷嬷和秋合都在呢。都在呢……”
不知是秋合的轻言,还是来自后背的安慰,半晌功夫之后,翠微终于醒过神来。
在秋合和春娘子跟前来回看看,仓皇的眼神犹如惊鹿。几次三番,方定神在春娘子身上。
“可是有阿玠的消息?我方才梦到阿玠满身是血,躺在河滩上,路过的人群纷纷,都没有上前看他一眼的。他近来做了什么?还好不好?”
春娘子:“公子日前才大胜一场,好着呢,一切都好着呢。公主莫要担心,公子时时都有消息传来。要是再来新的消息,妾第一时间报来与公主知晓可好?公主且安心等着就是,断然没什么的。”
翠微根本不信,“真的没什么?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如何能叫没什么?对了,前线战报如何了?”
春娘子遂又说起了前线,禁军到了何处,曹斌到了何处,宴节度到了何处。细细说来,几次三番,废了好些功夫,才将人安稳下来。
打从这一刻起,翠微时时问候春娘子,线报可是来了。惹得春娘子头皮发麻,转头催促起苏三。
“苏三,今儿的消息可是来了?”
苏三冷眼,“还没来。”
“按理说不该如此才是!别是何处有了纰漏。”
苏三:“你浑说个什么。”
春娘子:“我如何就是浑说了。我这都是浑说,你想想你当日在公主跟前说的话!”
苏三:“我那是一时鬼迷心窍。”
春娘子:“我看你是日日鬼迷心窍。”
新仇旧怨摞一块,二人吵吵起来。
如此这般,吵吵了三日。
第三日下半晌,翠微招来好些时日不见的苏三,冷声问道:“二公子的消息如何了?”
苏三此番倒是想好好说道说道,可半个字的消息也没,还能说道什么。是以闭嘴无话。
翠微:“我知你对我颇有怨言,可如今你家主子在前线不知如何,你难道不好生安排一番?”
苏三霎时间抬起头来,惊愕望着翠微,“公主,您是打算去寻公子?那可是不能的!先不说从此地到西南要越过荆州路,就是我们悄悄避开交战之地顺利到了西南,也是难见到公子的。”
翠微落下茶盏,“碰”的一声。
“如何越过交战之地,是你需要考虑之事,而到了西南,如何让宴节度见我,是我需要考虑之事——”
“我不知你主子临走之前是如何交代的,但我知道,他肯定说过,往后你们几个跟在我身边,视我为主。可对?”
苏三面红耳赤,低头不言。
“倘若是宴二公子在这里,你也敢如此跟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