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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出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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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二人并未回公主府安置,而是歇在了兴国寺的寮房。
夫妻二人毗邻而居,各占一室,这是杨玠早早就定下了的。因着在佛祖的地盘上,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着的,是以还未进入内室之时,杨玠便对着秋合好一阵嘱咐,从被褥到衣裳,愣是说得比秋合还像个奴婢。房门前唠叨许久,在翠微三五不时飘来的嫌弃神色中,才回到自己房内。
如此,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翠微这厢,不过方丈之地,陈设简单,却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秋合上前铺床收拾箱笼,又同外间的小沙弥要了热水,伺候翠微梳洗,好一番功夫算是停当下来。
翠微在蒲团上坐着,并不打算安寝,秋合见状,疑惑道:“公主,可是晚间的膳食不和胃口?可是还需要点什么?”
本是因着兴奋太过,精神还激动着的翠微,听见秋和如此说道,陡然间又想起了那道雉鸡,“没什么需要的,你无需担心。只是今夜突然见着了这等热闹,一时之间还有些不困。”
“公主,既是如此,那我们说说话可好?”
翠微如何有不应的,二人当即一人一蒲团,相对而坐,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话至夜半,翠微瞧着秋合有些困倦,让人去休息,自己熄了灯独自坐在蒲团上,瞧着外头的高大乔木,透过窗户纸透过来,明明暗暗。暗自为自己今日的不当,后悔起来。
不过是他人的一句话,一个眼色,已经下定的决心,如何又能再次更改。这样下去,同之前的翠微有何不同。
她想着,待此番回去,定然同前几日一般,一个人好好地过日子。
另一厢,毗邻而居的杨玠,好容易等到了主仆二人熄了灯歇下。又瞧着许久没有动静,方起身在窗户跟前敲了三响。
片刻功夫,老于翻窗而入,拱手见礼。
此刻的杨玠,好似换了个人似的,全然没了平日里的不羁模样,整个人浑身充满着坚定的力量,压低声音说道:“那人可还跟着?”
老于点头。
杨玠:“城内可还有何举动?”
“回公子,酉时三刻通济坊孙记分茶店往小南巷递了消息,同上次的是一个人;小南巷那处小院,眼下人还没出来,不能确定是谁。再有,小南巷也被人盯着,那人知晓小南巷得了消息之后,便从乾通门进了宫。”老于将这三两个时辰之内的事情一一说来,越说越是心慌。
杨玠听罢,几息的空档之后,再次确认:“进了哪里?”
“那人从乾通门进宫了,公子。”老于的声音仍旧带着些胆战心惊。
“通知苏三,让百里香的人手都撤回来!”杨玠朝一旁惊呼。黑暗处悄无声息走出来个小沙弥,同杨玠见礼后,又是无声无响地出门而去。
许久,杨玠方才道:“如此说来,此事确有两方人马,且还相互撕咬,不过这进宫之人,盯的是我,还是小南巷还未可知。如今,不可再动了。”不论被谁发现,都逃不过。
说罢,朝老于招手示意其一同坐下。一时之间,主仆二人相顾无言。杨玠瞧着窗户透过来的黑影,斑斑驳驳,被风一吹,又沙沙作响。
“老于,这宫内是谁?是陛下还是皇后?”杨玠在思索中,不经意问出口来。
老于自然没法回答。
杨玠也不恼,自顾自说道:“陛下同皇后少年夫妻,可隐隐有敌对之意,他二人应当不会齐心协力做这样的事。那这是陛下,盯着小南巷,小南巷再盯着公主府,这是打算看小南巷和公主府的热闹。公主府有何热闹……”
“为何不是皇后娘娘?”老于冷不丁出声问道。
“皇后娘娘待公主应当是极好的,再有,前些时日弓.弩建造院的顾内侍拐着弯地说道,早些离开京城,我总觉得这二者之间,有着什么联系……皇城之内,因着有了陛下,有良心之人可是越发的少了啊。”
老于听着,也就只是听着,他一个为人卖命之人,是没什么脑子可言的。
只听杨玠继续自言自语道:“这公主府有何热闹……若说是我这厢,去年夏天险些暴露的李记绸缎铺不盯着,州西瓦子不盯着,盯着公主府干什么?除非,除非不是我,是公主。公主在京城可是没什么亲朋故旧的,除了冯嬷嬷和秋合这两个,人都不认识几个呢。”
公主熟识之人,除开皇宫内的,可还有王翰林呢。
杨玠想到此处,陡然一个激灵,对了,这便全都连起来了。怪道成亲那日,拜谢那日,陛下都在同王翰林下棋。
下棋,真是好啊。
杨玠捏捏拳头,朝老于吩咐,“小南巷,给我好好盯着,倘若再跟丢了,你就同陈二一道,做回你的暗卫去。”
老于得令出门。翻窗而出,在庭院中一棵大树下站定,往茂密的树冠上看了又看,直到树冠肉眼可见地发抖,这才离去。
而藏身树冠的陈二,是真的在发抖。他今夜就得了指令在这里保卫公主,可是半分没有得罪老大啊。这是怎的,跟丢了孙记分茶店被公子训斥,来他这里撒气。
这可不能够啊。
老于出去的身影,不仅瞧在陈二眼中,半宿未睡的翠微也看在眼中,心中暗道,宫墙外的元宵之夜,还有这样的热闹?!
诚如杨玠所猜测的,小南巷背后之人,乃是王硕。
今日元宵佳节,王硕给院中几位老仆放了半日假,允他们出门,是看灯还是探望家人,都且随意。而他自己并未在小南巷。早早在贴身小厮的伺候下,于自家宅院的沧浪亭中摆了瓜果菜肴,四处漏风,八面嘈杂,一人紧紧裹着大氅,对着萧瑟的北风和天际的圆月,自斟自饮。
许是过于凄凉,王硕饮得极慢,待亭外传来小厮的声音,方才饮下第二杯。
“大公子,买了仙女和□□两个糖人。”
不久,又传来声音,“公子,到百里香了。”遂饮下第三杯。
百里香是个什么地方,常在闺中的女子不知,族中浪荡子弟不知,但身为陇西王家顶门立户,自有消息来源的长房长子,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明面上与酒楼没什么不同,暗地里却是个土地买卖的地方。打从先帝朝开始,政令不清,人事不明,独在京城还好,远在僻壤之地的人家,谁家还留得几分土地,留得几个女子,全都换了银钱。
换一二十两银子,又能活到几时呢。
待到今上登基,政令虽一如往昔,可已然生了心思的州牧、通判,乃至县令,只会生出更大的心思。这百里香便应运而生,在各府各路间,专管替人兼并之事。
杨玠带着公主去百里香,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雉鸡?!他杨玠好赖也是城中富户之子,其父在世之时也曾在军中任职,他能为了这点口腹之欲,去到这样惹人生疑之地。
怕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想到此处,王手抖了抖大氅上的冷气,站起来朝外间走去。取来宅中无任何标识的马车,由贴身小厮驾着,往百里香行去。
说不出来是为了看谁,可他就是想亲自去看看。
待到了百里香,临门一脚之际,王硕却吩咐小厮往对面的分茶铺子行去。在掌柜的热情招呼下上了二楼,多给了二十两银子,寻到一处临街的雅间,吩咐随意上些招牌菜来。如此,王硕伶仃一人,坐在窗户跟前,漠然瞧着百里香的热闹,跟前什么时候上了菜都不知晓。
从窗户看去,对面有个卖馄饨的小摊,摊主是一对儿夫妻。眼下最是热闹之际,夫妻二人干起活来,却是不紧不慢,好似不为这三五文钱着急。丈夫在灶前忙活,妻子则招呼客人,收拾碗碟。客人来来往往,夫妻不时闲话两句,平平淡淡,却又满是温馨。
这样的场面,王硕当年游历各州府之时,已然见过不少,可如今看来,方知这寻常日子中流淌的情义。无需生死与共,无需天翻地覆,有个人同自己在一处,便已经是极好的。
瞧着瞧着,不禁眼眶润湿,待王硕发觉,自嘲笑笑,这是为何?他自己也不明白。
笑过之后,又觉得心口疼得厉害,一会儿针扎似的,一会儿油煎似的,如同平地惊雷,突然得了心悸之症。王硕抬手捂着胸口,跟前伺候的小厮连忙递来茶水,抿了几口,又不停顺气,好一番功夫,才渐渐回转过来。
再往外瞧去,永庆公主府的马车已在百里香门前了,翠微一身红狐斗篷,在这人影幢幢的夜里,显得那样耀眼。王硕就这么看着,看着她弯腰上了马车,直至红狐消失不见,这才瞧见跟在身后的杨玠。
此人一身暗红色衣衫,头戴玉冠,笑得很是骚包。
王硕有些看不下去,遂起身出了雅间结账。待出了分茶铺子,庭院中报信的小厮再次来到跟前,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冷冰冰地禀告:“大公子,往兴国寺去了。”
巧了,他王硕在兴国寺可也有歇脚的地方。
是以,这夜在兴国寺歇下的便有翠微,杨玠和王硕三人。
到了夜半,王硕也是久久没能睡下,想着小南巷的热闹,索性也不睡了,到院中赏月。兴国寺的寮房,平平无奇,一排排,一片片,都是方方正正,院中一株高大乔木,在这人语马嘶的夜里,倒也有几分静谧,闻得几声钟声。
圆月还是如不久前在沧浪亭所见,如玉盘,如棋子。忽然之间,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隔壁跃然而起,径直到了不远处的树冠之上。
王硕不禁双指来回揉搓,一旁可是公主同杨玠的寮房。
刚快步向前走了三五步便停了下来,吩咐一旁的小厮说道:“往一旁寻杨侍卫,就说今夜月色正好,不知是否有空一叙,王某静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