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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念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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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慢慢滑进十一月,十九这日,漫天大雪,是万里同何家姑娘成亲的日子。
翠微早就想见识见识驸马口中的万贤弟,特意早起。待开门一看,门外大雪簌簌而下,落在房檐上,落在廊下,落在庭院中的花木上。她冷眼瞧着,恍惚之间回到独身前往摘星台的那日。
那日虽是大雪初霁,可之前的煎熬时刻,同眼前一样,茫茫不知前路。不知现下的安和公主府,是个什么境况。
正当翠微愣神望着庭院之时,杨玠晨练完毕,满头是汗从外走来。远远就瞧见正房廊下站着一人,一片雪白中,伸出手,掌心向上往屋檐下去接雪花。杨玠当场气不打一处来,养了这几个月了,还是如垂拱殿初见一般瘦弱不说,眼下更是胆大,连个大氅也不披着,就到廊下吹风。
是觉得自己比他还要结实不是。
沿着游廊,三两步走到翠微跟前,趁着那股子气劲儿,一把将人拦腰抱起,如同拎着个小孩,大步跨过门槛就进到屋内。
翠微一个不注意,被人捞起,惊吓之下,抬手就捶在杨玠后背,双腿胡乱踢蹬。
“干什么,你快放开我。”
几步路功夫,任凭翠微如何叫喊,如何踢打,也无济于事,拦腰抱住自己的那双手稳稳地好似个烙铁,紧紧地贴着。
待进到屋内,才被人放下来。刚粘上凳子,翠微好似觉得安全了,怒道:“杨玠,你这是做什么?发什么疯?庭院中多少人看见了!”传出去不让人笑话。
杨玠不搭理,放下人转身往柜子走去,从内取出一件红狐斗篷,又转身回来,披在翠微身上,还贴心地系上带子。
“公主,外间大雪,可是没见着?”
翠微蹙眉,当她瞎不是,这杨玠是越来越过分了。
“既然看见了,为何站在廊下吹风,还穿得那般单薄。”说到最后,系带子的手,紧紧一勒,大有将翠微勒过去的模样。
翠微低下头来,不说话。
杨玠也见好就收,不再言语这事,只是瞅着红狐斗篷发笑。
这红狐,是前两年杨玠同万里出门狩猎得来的。带回来之后,便同之前的好些物件一起,收拾好了封存在库房,本打算有一日见着阿娘了,再送给她,顺带说道这些年缺失的母子之情。偏巧前几日开始,北风呼啸而来,杨玠抬眼看天,估摸着是要下雪了,看着一侧烛光下看书的翠微,深觉这人是过于单薄了些。
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这北风,太瘦了,可不能被风给刮走了。
辛辛苦苦养了这般久的媳妇,还没好好给他笑过几次呢。
是以吩咐蔡叔将那张红狐皮子翻了出来,做了件斗篷。想着翠微弱鸡似的模样,穿个红色,应当能看起来壮实些。
杨玠对于今日翠微的装扮很是满意,一路笑着到了万宅,惹得翠微认为这人早起练武是不是入魔了。刚踏进万宅,翠微就同杨玠道别,跟着万里的阿娘,幸夫人去了后宅。等着一会儿看新妇。
对着皇朝唯一的公主,幸夫人很是照顾,亲自陪同翠微在内宅见了各家夫人姑娘。到了晚间,想着驸马同自家次子的关系,公主应当是要见见新妇的,更是招来三五个丫头婆子,一路着人护送到新房。
此刻新房中,刚饮了合衾酒,众人朝着万里和何姑娘说笑,翠微悄悄走进来,并无甚响动。隔着人群,见着了新妇何姑娘。大红喜服,头顶珠翠,望着万里笑得明目张扬,满眼都是星星。
真好,这才是新妇该有的模样。
身旁的万里,瞅着一副武将的威严英气模样,现下看着新妇,笑得一脸傻气,像是个捡了金元宝的大个。
也是挺好,像个新婚的模样。
翠微领着好些个仆妇进来,屋内众人再如何起哄热闹,还是注意到了。纷纷退到一旁,让她到新人近前来。如此一来,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新房,一时之间闭嘴看着翠微,倒是抢了新娘的风头。
见状,翠微恍然明白,快步走到新人跟前,道了几句吉利话,朝众人见礼,就转身出来。到了外间,往正房同幸夫人道歉,说道今日的草率之举,待选个时日再行赔罪,而后出门,在马车上等着杨玠。
公主提前离开,自然有人来通知杨玠。
待杨玠慌里慌张,别了万里回到马车,就见着秋合在跟前守着,翠微一人在马车上枯坐。
“公主,怎的了?可是今日有何不好?”
翠微抬头,像个做了错事的丫头,“我今日好像做了错事。”
杨玠不解,仍旧宽慰道:“看新妇还能如何,莫要多想,没什么。谁成亲不是这般热闹过来的。”
似不知如何开口,翠微动动嘴角,好半晌才说道:“可是我一进去,大家都来看我来了,新房都不热闹了。”
杨玠听罢,笑着抬手想捏捏耷拉在红狐斗篷中的小脸,可抬到一半却转了方向,揉了揉翠微散下来的一缕碎发。
“二郎不是这般小气之人,何家姑娘听闻也是个利索人,不会计较这些。”见着人还是不太开心,“要不,等他们闲下来,找个时候让二郎带着新妇,一道见见,说开了就没事了,可行?”
翠微想着,这也行,同幸夫人道歉和同何姑娘道歉,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回到公主府,翠微还是如同前几日般在烛光下看书。秋合进来伺候,被杨玠撵了出去。
秋合站在门口,想着这月余来杨玠的举动,觉得应当是同公主很是要好,可说的遍请名医之事,是不是给耽误了,怎的许久不曾听见了。
撵走了秋合的杨玠,今日可没了看书的心境,王硕不来寻事,可他总觉得处处有着王硕的影子。
“公主,眼下看的还是《论衡》?”
翠微略有不情愿地点头。
见着人看书时也愿意同自己答话,杨玠来了兴致,走到翠微背后,低头看着她手上的书册,上书:凡人仕宦有稽留不进,行节有毁伤不全,罪过有累积不除……
乃是累害篇。
心中疑窦丛生,打上次看《论衡》,这都一月有余了,怎的才是第二篇。这王硕也没什么本事啊。
当即笑道:“公主,这《论衡》臣……十六岁便念透了,不过讲的是——万物生灵均身处复杂社会,大自然可以养生,也可以毁生。人心复杂,社会更是纷繁复杂。欲求之,却未必得之。累害,世间常态。受累害而仍守道德、重操行者,可敬。受累害却又能行端成理、终成大家者,圣人。普世间多为凡俗,不求甚为,但愿此生少受累害,足矣。①”
听着身后的声音徐徐而来,翠微好似从未认识过这人一般。平日里的赖皮模样全数不见,整个人如同书院夫子,让人见过便知不凡。
瞥见翠微呆呆看着自己的目光,还在继续显摆的杨玠,突然之间破了功,挑眉笑笑,声音中不自觉带着一丝“看我是不是很棒”的味道。
翠微不自觉也笑了起来,“驸马,往后能去书房一同念书吗?”
这是在邀请自己,为何不应。答应得爽快,全然望了书房博古架的暗室。
次日一早,杨玠吩咐蔡叔将书房收拾一番,加上屏风,坐垫,书案等,更是将自己当年念书之时的一应物件翻出来,照着模子,重新遣人又做了一套。
如此这般,白日得闲,翠微便在书房看书。待晚上,夫妻二人一同在书房看书。
如此又是几日过去,《论衡》都讲到了遇会篇,杨玠这边甚进展也无。倒是翠微,每日异常兴奋,见着杨玠就笑,偏生笑得乖巧可爱,就差叫先生了。
杨玠倒也不是一点进展也无,冯嬷嬷见着他,越发像是看女婿了;秋合见着他,也不时时盯着他的背影瞧了。只是这丫头越发诡异,常常同翠微两人小声嘀咕,凡是见着他,就起身离开,活像是见鬼了。
某次,杨玠老远就瞧见主仆二人嘀咕,特意饶了一圈,行到背后,屏气凝神偷听。
“公主,也不抓紧点,现下开始寻名医,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寻到呢!这可都要过年了。”秋合异常着急,说道最后还跺起脚来。
翠微被秋合缠了好些天,只能继续安抚,“秋合,驸马这事儿,乃是体虚。黄帝内经有讲,这虚就得进补,进补从秋季开始才最为合适,眼下太早了些。”
翠微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个什么,横竖糊弄过去就行了,待明年一过,也就差不多了,到时候再给这两人交底也成。不过秋合这着急上火的模样,可不能让杨玠知晓了,届时不定恼羞成怒个什么样呢。
秋合急了,“公主,上次可不是这般说的……”
“上次是上次,我最近在好好念书,可不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的。再说,自家的夫君,我还能希望他不好。”翠微拉着秋合躁动的双手,缓缓而道。
在背后不远处的杨玠:公主还记得自己嫁人了,很好!!
气得不管不顾,大马金刀走到主仆二人跟前来,秋合吓得挡在翠微跟前,翠微上前拉着秋合,一副要死一起死的模样。
杨玠不管,一把将秋合推开,拦腰拎起翠微就朝书房而去,留下秋合在原地,堪堪站立起来,那二人已经走出去老远了。跑得大汗淋漓去见冯嬷嬷,“嬷嬷,公主……公主,被驸马抱走了。”
冯嬷嬷正在纳鞋底,抬起老花眼看着眼前的丫头,这莫不是有病。
“嬷嬷,公主被人……被人拎走了。”秋合又说道。
冯嬷嬷这次眉眼不抬,淡淡说道:“知道了,不就是被驸马带走了吗,有什么好着急的,看你这个样子,”瞥了一眼秋合,有点嫌弃,“夫妻之间的事,你个小丫头操什么心。”
秋合噎住:怎么错的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