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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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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茗华以为自己睡不着的,但事实上恰恰相反,他一整夜都深陷梦里,一次都没有醒来过。
他睡着时其实很少做梦,常常一夜无梦,可偏偏今晚他一直在做梦,梦境在现实和幻想中来回跳转,有好有坏,有笑有泪。
他梦见了自己的母亲,挺着个大肚子在破旧的筒子楼里洗衣做饭,那么大的一个肚子,坐下的时候得扶着身旁掉灰的白墙,坐在对面的那个年轻男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顾茗华看不清母亲的脸,太模糊了,但他知道她的脸色很难看,而对面的那个男人只是丢下碗筷离开了,她一个人默默收拾着。
他想要上去帮她,但手刚伸出去就变成了他的那个杀人犯父亲,顾茗华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那个男人很凶,抬手就往他身上打,明明只是一个梦,他却感受到了清晰的痛感。
好痛……真的好痛啊,那么多年是怎么挺过来的呢,他居然记不得了。
顾茗华抱着头蹲在地上,棍子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背上,他年纪还太小了,没有反抗的能力,哭声只回让那个男人厌烦,而砸下来的力度也只会更重。
“没事的,没事的,别哭,不会痛的。”
身后的棍棒声不减,顾茗华却感受不到一点疼痛,他只是抬头,看见有一个人护在他的身后,替他挨了这顿打。
顾茗华想要推开他,怕他那张漂亮脸蛋被人打伤,但他只是轻轻碰了他一下,那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他甚至还梦见自己活了很多年,已经变成了个佝偻腰背走路的老头,一个人拄着拐杖坐在公园里晒太阳,他看见滑梯上有几个小孩正在打闹,冲下来时不小心撞了他,小孩的母亲忙跑过来对他道歉。
顾茗华什么都没说,独自起身离开了,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走过飓风暴雪、穿过森林沟壑,一个人步入了死亡。
死亡尽头等待他的只是一个高高的坟头和无人打理的野草,这便是他的归宿。
他安安静静的躺在棺材里,睁开眼时却是一片光亮。
顾茗华感觉头好痛,连眼皮都像千斤钢铁般的沉,天花板映着蒙蒙天光,他知道徐青禾走了,身旁的床单都是冰凉的,那人走时应该是替他掖好了被角,因为他不喜欢把手放进被子里,但醒来时手却老老实实的裹在被子里。
顾茗华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天光彻底大亮,他才扶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坐了起来。
好像一切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只不过是重新回到了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时候罢了,没什么不同的。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径直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这个时候小区楼下已经有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上班族,赶着去买早餐追公交。
徐青禾是什么时候走的,他怎么一点都没醒呢,他还想着亲眼看着他离开那个拐角处,当初是怎么接他来的,今天就怎么送他离开,可没想到徐青禾自己一声不吭的走了。
他自己一个人能行吗,撞见认识他面貌的人就想着逃走,一路上跌跌撞撞的会不会受伤;饭也不太会做,是不是又要自己点外卖吃,总这么吃也不健康吧;好像地图也不太会用,那时候出一趟门回来就找不到小区正门了,那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怎么让人放心。
顾茗华眼睛泛红,却不让自己掉下一滴眼泪,他不想哭,他如果不坚强点,那徐青禾一个人又偷偷躲在哪哭呢。
徐青禾才不会偷偷躲起来哭,他一个人的时候远比顾茗华想得要坚强得多,他只会在自己面前掉眼泪,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假装很好,但其实内心早就碎成玻璃渣了。
这时候坐上飞离满城的飞机了吗,还会回北京吗,还是要去别的地方……
徐青禾、徐青禾、徐青禾、徐青禾……全部都是徐青禾……
顾茗华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手攀在玻璃窗上忍不住恸哭,视线一瞥,却发现手指上戴的戒指没了,干干净净,连戒痕都没有。
他撸起袖子,发现手腕上的那条红绳也没了,顾茗华一度觉得是自己忘记戴在那条胳膊上了,结果另一只手也没有。
徐青禾把戒指和手绳都带走了,什么都没给顾茗华留下。
当顾茗华想要拼命寻找些关于他的东西时,会发现冰箱里的几瓶酸奶也没了,矮几抽屉里藏好的几包小熊软糖也被徐青禾带走了,就连日历上圈有他生日的那一页都被撕掉了。
顾茗华以为他们生活在一起了这么好些天处处都有彼此留下的痕迹,但实际上真要刻意寻找,其实什么都找不到,等他反应过来时,手机里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徐青禾真就这么残忍,把二人之间不多的念想都给斩了个干净透彻,好让顾茗华真的把自己给忘记了。
他以为一个戒指一条手绳就能解决,但其实远远不止。
只要顾茗华出门,看见对面的那扇门就会想起他、下楼丢垃圾时就能记起他们一起下雨撑伞的画面、开车时就会注意街旁疾速向后掠去的栾树、夜晚见到有人放烟花时就会忆起他们接吻的画面……
西红柿炒鸡蛋、黑色大衣、幸福结局、眼镜……
每一帧画面都十分宝贵,顾茗华一点都舍不得将它们忘记,徐青禾走了那也带不走这些,他想让自己忘了他,但根本没用,顾茗华除了撕心裂肺,不会再有多余的念头。
顾茗华有些不稳的站着,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以前一个人放假的时候会做什么,他突然想不起来了。
好像会拿一本书跑到阳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喝茶,然后一整个下午慢慢悠悠的度过。
或者是揣着健身卡出门,然后在健身房里窝大半天,再跑去餐馆点上几道爱吃的菜,有时候也会和隔壁人一块拼桌吃烧烤,吃着吃着就能和人聊一块去。
又或者靠着他的翻译饭碗,没事干的时候给外国游客做个翻译,边旅游还能边赚一点零花钱。
明明有这么多的事情可以做,他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就那么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听歌也不跑步,就是这么坐着,靠着沉默度过每次悲恸。
那么长的日子,一个人该怎么过。
这个问题,他以前从未想过,直到现在他自顾问起时,完全没了答案。
没有了徐青禾,他还能去爱谁,不知道,应该不会再爱谁了吧,反正大家都会离开的。
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尘不变的,亲人会离世的,人也会变老的,也没谁能一直陪着谁的。
他也不再是十七岁的少年了,总是不能一直抱着所谓乐观的想法去过好生活的,顾茗华想着,他起身去拿了扫把,一声不吭地把家里的大大小小的角落都清理了个干净。
天黑时,他把垃圾装好要去扔掉,门开后看见对面的门是开着的,他心中一悸,走出来的却是某个搬家公司的人,徐青禾有些东西带不走,只能让人去收拾干净。
那个人一定有徐青禾新的联系方式吧,说不定还知道他在哪,再不济从他那要来一个徐青禾的物件也行啊。
顾茗华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自己疯了,没用的,他不能去找他了,徐青禾不再是他的了。
不过是被上天再一次泼了冷水而已,大风大浪的他都挺了过来,这一次就不行了吗。
顾茗华拎着那袋垃圾下了楼,还是和以前一样走进了黑夜里。
他会挺过去的,他一直都有这个本事,只是,他不会再喜欢上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