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之梦》菲拉

1、初生

　　维多利亚繁荣来临之前，城镇还保持着它们原有的古旧容貌，只是很多地方悄悄地在发生改变。
　　教堂区不再是最繁华的地段，通宵营业的酒馆取而代之。身份显赫的贵族也不再禁锢于他们的堡垒，连夜开不计耗费的奢侈舞会，而是坐在马车中开始为庄园生意奔走。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还有某些异族在城市里滋生。

　　最初的日子最为难熬。

　　他们本是四位初生者，从墓地湿漉漉的土壤中睡醒，骤然降临的晨光立刻夺去了其中一个的活力，在无助的哀嚎声中灰化。这残酷的一课教给余下的孩子，阳光等于死亡。
　　他们接下来的半天都躲在棺材里，瑟缩着，听头顶来来往往喧哗嘈杂，不敢睡着也不敢弄出任何引人注意的声响。夜幕甫降临，一个孩子立刻钻出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余下的两名幼年血族，在墓地旁一间教堂前停留驻足。

　　血族本是不可以进入教堂，神像会令他们虚弱，圣光甚至能直接净化体力衰弱的个体，所以当时一个孩子还在怔怔地站着远观，而另一个孩子已经大胆走过去，伸手推开沉破的木门。
　　什么事也没发生，他顺利地走了进去。
　　人们失去了信仰，教堂便失去了神圣，成为两名幼年血族的栖息之所。

　　那个敢于直接去推教堂门的小孩，有着一双海蓝的眼睛和同色的长发，鲜艳光泽打着卷垂落肩头，转身招呼同伴：“艾俄洛斯，没事的。快过来吧。”
　　后面跟着的小孩一头栗色短发，在光下会微微呈现金色，早已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拉住伸过来的洁白小手，“撒加，太危险了。你怎么毫不犹豫就去碰圣像！”
　　“这教堂那么破，还没有一点灯光，肯定早没人了。”
　　“那也太冒险，下次不准。”
　　才没一天大呢，就会教训人了。蓝发孩子转到暗处悄悄伸伸舌头。
　　如他所想，在今后的岁月中无论身处何地，撒加的胆大妄为从来没收敛过，艾俄洛斯的好管闲事也没有停止的趋势。

　　害怕阳光的初生血族日子过得非常艰苦，首要困难便是食物不足。
　　他们还不会狩猎，也没有人教导如何有效隐蔽地获取食物。他们最方便获得的是墓地老鼠，然而老鼠不能有效提供活动需要的血液，有时连填饱肚子也难。他们混迹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喜欢隔着橱窗，看着柜台上展示着蛋糕和温热的牛奶，这些食物虽然不适合食用，却能给予饱暖幻觉。
　　有次撒加路过圣诞食品店，看到一位身着华服的妇人正切开一只热气腾腾的烤鸭，将鸭腿递给她身边漂亮的小孩，那孩子开心地笑了，红润的脸蛋彰示着青春甜美的活力。
　　艾俄洛斯找到撒加时，看他还站在橱窗外面，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和……食欲。

　　整个城市陷入欢庆节日气氛的那段时间，是血族最难熬的日子。牲栏里的动物都被宰杀，无论什么时候街上都有巡逻的警察，连老鼠也跑到灯火通明的家庭偷吃圣诞糕点。艾俄洛斯拉着撒加走在积雪上，夜暮才刚刚降临，周围热闹非常，掩盖了两个衣衫单薄的小孩肚子咕咕的响声。
　　如果他们是普通孩子，这个时候可以去敲那些富人家门，节日里人们都会显得乐善好施，将糕点分给流浪儿。但对他们而言，糕点是毒药。
　　“我们分头去找食物吧。”最后艾俄洛斯提议，“我若是找到任何可以吃的，一定会带回来给撒加。”
　　“嗯。”蓝发孩子恍惚地点点头，他不是不信任艾俄洛斯，只是怀疑这冰天雪地家家闭户的日子，哪里还会有新鲜血液？
　　栗发的孩子立刻蹭蹭跑开，其实他知道哪里可以找到血液，只是撒加……撒加一直那么矜持，那么爱洁，大概不会接受这种事情，所以他一个人去就好。
　　另一边蓝发孩子继续茫然地在小巷中走着，忽然敏锐听觉捕捉到什么软软的东西摔在雪地上，然后是压着声音的谈话，都是稚嫩的少年声线。
　　‘把钱拿出来……还有……’
　　‘呜~~别……妈咪会骂我……’
　　‘呜呜呜，妈妈会骂你。你就不怕我们揍你？小子！’
　　撒加想也没想，转过巷子跑上去叫了声：“警察！”那群小流氓立刻作鸟雀散开，留下坐在雪地上擦眼睛的小孩。
　　那正是他透过橱窗，看见的那个淡金色头发，穿着华丽的漂亮孩子。
　　“没事吧？”他掐了下掌心，走过去，却又不敢靠近了，停在离对方一步左右距离。
　　“谢谢……”被抢了钱的孩子嗫嚅着吐出道谢的词，在抬眼见到撒加后睁大眼睛。
　　不知对方是惊讶他大雪天只穿件单衣，还是惊讶血族具有魅惑性的外貌，撒加眨了眨眼，忽然说：“你想把抢走的东西要回来么？我……认识刚才的人，我可以帮你……”
　　话刚出口，他就被自己给吓着了。他这是在做什么？诱骗儿童，带他到僻静处然后吸光血？
　　“如果你不想……那就算了。”他急促地补充道。可那孩子还是盯着他，却是点点头。
　　“我跟你去。”
　　“……”
　　两个孩子沉默地一前一后穿梭在小巷间，他要直接将他带到艾俄洛斯面前么？他从未杀过这么大的猎物，而且他们外表还并无差别。脑袋正乱糟糟想着，身后孩子却驻足不前。
　　“我……太远了，我还是不去了。”毕竟是小孩，眼看越来越远离父母范围，渐渐胆怯起来。
　　撒加转过头，咽了下口水。周围已经很安静，他能够听见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想象那是如何的温暖甜蜜……撒旦啊，原谅一个孩子吧，他实在是太饿了。
　　“不行。”略带沙哑的低音有种淡淡的催眠感，撒加知道自己此刻表情一定很吓人，因为对方想后退，却又被摄住愣在原地。
　　年幼的血族扑上去，轻易地扑倒了人类的儿童，他将他不容反抗地按在雪地上，却不知该从何下口。孩子满是泪水的眼睛透露着恐惧与哀求，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克服这种感觉，撒加觉得躺在地上的人和自己并没有任何不同，他，无法下手。
　　他还犯了个错误，尽管猎物被压制住无法挣脱，可他忘记堵对方的嘴。犹豫的时间不长，却足够一个孩子放开嗓子开始大哭大叫，等撒加回过神来已经太迟了。
　　被声音吸引过来的巡警将他拧起来，狠狠摔在雪地上。任谁也不怀疑这是一桩流浪儿欺负贵族小孩的现场，他们一边安慰哭泣的孩子，询问他父母在哪，一边踢打敢于在节庆日子里为非作歹，并增加他们工作量的小坏蛋。方头皮靴被冻硬了，踢在身上非常疼，但这不是撒加关心的问题，血族再生能力让他不畏惧小伤痛，他只担心有人发现自己想要的不是几块金闪闪的硬币，他怕的是有人发觉自己没有体温没有呼吸，甚至也不会流血，于是将身体紧紧蜷缩起来。警察们问完话，也打够了，便懒得再管将他丢在那里，扬长而去。
　　撒加微微抬起头，从凌乱的发丝间可他们走远。被拥护在黑衣中的孩子仍是那样只顾擦眼泪，没有人回头去看一眼。他本来该为此庆幸，可心里有种细细的刺痛升上来。
　　明明是自己起了歹念，要将一个无辜的孩子作为食物。明明是自己的失误，袭击人类又被警察抓个正着。
　　为什么会觉得难过……

　　艾俄洛斯站在一家餐馆门口。节日期间这里没日没夜地在忙碌着，一个半老的妇人坐在餐馆侧面的暗处，正为准备晚上的鲜鱼汤而勤劳工作。
　　老妇已经剖了好几小时鱼，忽然看到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孩子，目光中闪着期待慢慢靠上来，见惯了流浪儿童偷东西的妇人顿生警觉。
　　“走开走开，这里没吃的。去别处要。”
　　“我不是……”艾俄洛斯停步在距离剖鱼的大桶几步远的地方，告诫自己目光要自然，别老想盯着那个盛着血和内脏脏兮兮的木桶。
　　“那就别杵在这儿挡光！”妇人威胁地甩了一把手上挂鳞片的刀，有几滴血溅到脸上，让年幼的血族浑身一阵哆嗦。
　　他不答话，但也固执地不走。
　　暗示性地驱赶几次后对方也渐渐失去兴致，不再管他，专心着手上的工作。终于一盆鱼剖好，妇人端起盛鲜鱼的盆，疑惑地看了眼那孩子，终于转身将剖好的鱼送进餐馆。
　　就在她转身的一刻，在旁准备多时的孩子冲上去，抱了木桶飞快地穿过小巷，甩开那道不明所以又目瞪口呆的目光。等他确定已经到了无人之处，这才拿出一个空瓶，将木桶里带着浓浓鱼腥味的血灌入瓶中。
　　必须是一小时内离体的新鲜血液，所以也仅够灌满一瓶。
　　艾俄洛斯揣着玻璃瓶尽快往教堂方向赶，却在到达路口前猛地煞住脚步。

　　他看到撒加站在月光下，却不是等待自己，而是静静地呆在雪地里怀抱双手，瑟瑟地发抖。艾俄洛斯轻踮脚步无声无息地走近了，才发现撒加脸上晶莹的泪痕。
　　他走上去环抱着撒加，直觉告诉他什么都别问，这是最好的安慰方法。
　　独自啜泣的同伴愣了下，然后转身埋在他柔软的棉布衣领里，长长的嘶口气，尽量平稳声音：“没事……我…………让我靠一会儿就好。”
　　“没关系，想靠多久都行。”艾俄洛斯轻拍僵硬的肩膀，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头发朝两边散开后，露出的后颈上的瘀伤，只怕手臂和其它地方还有。希望不要超过一小时……艾俄诺斯觉得自己竟还能想到这点，不然找的食物就白费了。
　　撒加只靠了十分钟就缓过来，擦了擦脸后笑得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当他看到艾俄洛斯拿出来的玻璃瓶时，竟还脸红了下。
　　“抱歉……我什么都没找到。”
　　“没关系——”把血瓶放在撒加冰冷的手上，“就是带给你的，味道可能不太好。”
　　蓝发孩子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温冷粘稠的血液，抿起嘴唇。“很好喝。”
　　“呃？”
　　“像鱼汤。我猜鱼汤就是这样的味道吧。”
　　撒加你……可真敏锐。
　　剩下半瓶撒加怎么也不肯喝了，就算艾俄洛斯怎么赌咒发誓他绝对有吃饱，还是给灌下另外半瓶。血里浓重的鱼腥味呛得他差点没吐出来，然后抬头就看到撒加贼贼的笑容。
　　“你……”
　　“味道很不错吧？艾俄~”
　　“笑什么笑？可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