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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云阳 ...


  •   即使不着边际如苏怀袖,也全不曾想到自己再睁开眼时,看到的会是这样一番情景。

      自己正躺在雨后一片泥泞的小道中间。

      怔怔地抚上胸口,本该被洞穿的地方竟是毫发无伤。

      半支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却是没有一丝痛楚。

      慢慢沿着小道走了一阵来到一座城门前,苏怀袖抬头看着城楼上的大字,不由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

      那上面写的,是“云阳”。

      却是个意料之外的好地方。

      只是云阳城位于天启西陲,离京城千里之遥,即便快马加鞭,也要月余才能到达。

      难道自己伤重,昏迷了这些时候?

      可又是谁,将昏迷中的自己送来云阳,又弃置在城外小道不理?

      总该不会,是凤王对自己坏了他亲事的惩罚吧。

      眼睛的余光瞥过自己放下的手,苏怀袖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脑中又是一阵晕眩。

      她生下来便是当朝丞相苏青翟之独女,被捧在掌心明珠一般地长大,而后身入江湖,则是天下闻名的剑客,虽风雨来去却得有贵人相护,再后来嫁为人妇,高居王妃之位,更是尊贵万分,一双手纤细修长,骨肉匀停,没有丝毫瑕疵。

      可如今自己眼前的这双手,却是十分消瘦,手心粗糙,还有一层薄茧。

      搓了搓手确认并非易容术所致,苏怀袖一步步走到一处水洼边,缓缓低下头去。

      在浑浊的泥水中映出的,是虽然清秀,却完全陌生的脸。

      不是易容。

      那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魂魄移转,自己成了另外的人。

      所幸苏怀袖向来乐天知命,片刻的惊讶过后,只觉得事已至此,那便如此吧,总归日子还是要过的。

      而且看她如今这身子似乎并不像是富贵人家出身,更不大可能有个停妻再娶的王爷夫君。

      两厢对比,或许如今还算不差。

      暂且放下了对自己如今身份的猜测,苏怀袖在身上四下摸了摸,最后看着手里的六文铜钱,唇边的笑变得有些僵硬。

      不过所幸此地是云阳。

      她现下虽落魄,终归还能找到贵人。

      自她五年前被指于凤王,与那贵人便再未相见,也不知就别之后,故人之心是否依旧。

      因了那贵人之故,云阳于苏怀袖,自然并不陌生。

      所以她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身上衣饰,慢慢往城门走去。

      可惜天公不作美,行至半途,竟下起了濛濛细雨。

      虽说如今她身上衣物已是十分狼狈,只是若再湿透,那她便简直无颜踏入贵人之地一步了。于是苏怀袖摸了摸身上的六文钱,无奈一笑,拿四文在当铺买了一把旧伞,伞面素净,只有些泛黄,与她这一身敝旧衣物倒也般配。

      细雨之中,旧地重游,只是魂魄依旧身躯不然,如此玄妙之事,不知那贵人会作如何想法。

      熟门熟路地行至一处朱墙外,苏怀袖轻叩门口兽头,然后便退至一旁等府中侍人开门。

      那贵人御下极严,是以开门那人虽见苏怀袖一身狼狈,脸上却并无轻视之色,有礼地问她来此所为何事。

      苏怀袖微微勾唇,笑得极是优雅雍容,只道是他主子之故人,自京师远来,欲与他见上一面。

      只是下一刻,她却笑不出来了。

      那门人竟婉拒了她的要求。

      苏怀袖无法,看着在自己面前缓缓合拢的朱漆大门,伸手在袖中摸了摸,最后还是咬牙拿出仅剩的那两文钱,去了一个代写书信的摊子上换了笔墨,提笔在粗糙的宣纸上写下二字,才又回转至贵人门前。

      门人见她去而复返,倒也不以为意,将那题着潦草字迹的白纸送入后,竟真的在回转时恭请苏怀袖入府了。

      慢慢跟在门人身后一路行去,入目景物尽皆并不陌生,只是多少有些不复旧貌,就连当年她与他打赌玩笑后手植之梅树,如今也已十分亭亭了。

      在曲折的回廊中也不知穿行了多久,才行至那贵人书房外厅,等到了一处纱帘前,引路之人向苏怀袖躬身后退下,苏怀袖朝他微微颔首,然后亲自掀了帘子入内。

      帘子后面几步之遥放着一扇帷屏,上面是当朝国手何桓的手迹,泼墨山水,十分潇洒写意。

      这是旧例了。那贵人与人对谈,往往隔着帷屏,她则是他极少的例外之一。

      也不知是对她太过放心,全不设防,还是太不放心,需得时刻亲自盯着才好。

      室内清冷梅香缭绕,却不是熏出来的,而是日日有侍女收集了鲜花,制成香囊放在四下之故。
      不过此时苏怀袖并无品玩香味的闲心。

      只因她的咽喉之上,正紧紧地抵着一把冰冷利刃。

      方才被一剑穿身,精铁触体的感觉让苏怀袖觉得有些厌恶,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却是熟悉的语音传来。

      “你,究竟是何人。”

      那贵人的声线很是独特,清润圆转间带着引而不发的十分威仪,听在旁人耳内,便是天成的华贵,言语难以形容其中万一。

      苏怀袖闻言这才想起如今自己的形容皆是大变,也难怪会引出他之杀机,于是无奈一笑,正想解释,颈上刀刃又是一逼。

      身后之人不必多言,自然就是那贵人身边的十二铁卫之一了。

      “青梅怀袖,见字如晤。”并不顾颈项因为说话而在锋利的刀刃上擦出丝丝血痕,苏怀袖曼声道。

      片刻沉默之后,帷屏之后才重有语声传来。

      “铁七,退下。”

      然后苏怀袖只觉背后压力骤松,之后铁卫的气息便在身形一晃之中消失不见。

      只听帷屏后人续道:“京中凤王妃已死。”

      “是。”苏怀袖应得自然。

      “那你又是谁?”

      “苏怀袖。”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帷屏之后细微的喘息声,突然变得杂乱粗重起来。

      苏怀袖心中一惊,当下不再顾忌——固然她在他府中也并无可顾忌之处,绕到了帷屏之后。

      只见那人在榻上半靠坐着,竟不曾束发,流云般光艳的乌发只是披散着,脸色十分惨淡,只眉心的一点阴阳鱼印格外醒目,一如当年。

      见他如此,苏怀袖并无二想,只是伸手去探他的脉息。

      也不知真是病得厉害了,或是因为其他,那人竟也不曾躲,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腕,自己却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苏怀袖并不甚通医道,可触手处一片烫热,显然他是病着。

      “怎么又弄成这样?”习惯性地一句说出,她的手却被那人用力反握住。

      “你真的是……苏怀袖?”他的吐字有些艰难,眉头也微微皱着,仿佛很是难受,可是却并不放弃,一字字地问道。

      “如假包换。”苏怀袖只是顺势在榻前坐下,唇边勾起一抹柔和笑意。

      那人抓着她的手,不再说话,却也不肯闭上眼睛。

      见他气息紊乱,十分虚弱的样子,苏怀袖也跟着皱眉,想要劝他休息,却被他抢在前面。

      “我并无睡意。”

      “唔。”苏怀袖口里应着,却替他将四周的帘栊都放了下来,隔去光线。

      一瞬间房中的光线便昏暗了下来,暗影投在房中一应陈设之上,显出几分朦胧。

      这般之事,苏怀袖从前做的不多,却也不少。

      说不多,是她大家闺秀出身,又是成名剑客,不论在家中还是在江湖都无需做这些的;说不少,那却是她在这府中时,如此之事做的甚是不少。

      对她这般诡异的换体重生,那人竟不再多问一句,等过了一会喘息稍定,便低声问道:“你这次来,身上还剩多少盘缠?”

      说及此事,苏怀袖脸上顿时色变,甚至有些微微发热起来,停了停才答道:“在入你府内之前,还剩二文。”

      当下明白她那粗陋拜帖之来历,那人轻笑出声:“看来是剩下最多的一回了。”

      苏怀袖悚然,这才思及自己从前来他府上,多半后面还是要跟着一屁股债的,今次尚余二文,果然是十分难得了。

      不过事已至此,她倒是不那么窘迫了,浅浅一笑,便不再说话。

      那人似乎也是倦了,微微阖上眼睛,过了一会,气息变得匀细起来。

      见他入睡,苏怀袖轻轻起身,等走到房外,老实不客气地唤铁四铁十一,吩咐他们替自己备下热汤衣物,语气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仿佛面前的不是只听命于西陵侯的铁血卫士,而只是普通人家的伺候小厮。

      难得的是,铁四铁十一竟也照做了。

      想必定是方才铁七已将消息传回,既他们的主子认定了她苏怀袖还是苏怀袖,那这些铁卫门便唯有服从,并无二话。

      况且,将这无双华丽清贵之侯府视作自己来去落脚之处,往来无忌的,除了苏怀袖,当今世上,尚还没有第二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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