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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东之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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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变脸色,似乎是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并不惊讶,却还是感觉到了悲凉。我在人界来了这么一趟,原本以为可以收获什么,却发现到了最后,我失去到几乎一无所有。我亲近的人,一个个离我远去,就连面前这个与我相处甚久的男人,现在也如此凶神恶煞,如此陌生。
空无一人的山道上,忽的就出现了好多人,从四面八方的草堆树影里钻了出来,逼向我身处的凉亭。周遭的空气沉滞了下来,危机在步步靠近。我重新拈起白瓷的酒杯,苦笑道:“我看错了你。”
韩遥之只是冷笑,不带丝毫感情:“我们谁也别说谁卑劣。”
“是啊。”我感喟,尾音消散在了空茫的山林中。
潜伏的敌人扑到了我的面前,亮出了他们的武器,一招一式,狠辣决绝。我向后一仰,连连躲过他们的好几次攻击,终于觑得了一个时机,用余光瞥见了韩遥之。这最后的一次遥望,他的表情陌生得让我有些倥偬。到底是谁犯下的错,才导致了今日的结果?也许是我,也许,算是命中注定。
我笑,然后一扭腰,运气轻身,像是化作了一片羽,从围拢上来的人群之间穿了出去。几个眨眼,我已身在亭子十丈之外。背对着他们,我听到了韩遥之冰冷决绝的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话音一落,我头也不回地,朝着山脚而去。
不敢从来的山道上下山,我只好另辟蹊径,找了偏僻的小道,往山下方向寻去。山峦绵延壮阔,道路曲曲折折,间或有密布林荫遮挡视线,使我找不清北。这样折腾了好些时候,终于在黄昏时分走出了大山。
一日都未曾进食,在山里万分紧张,还没感觉到饥饿,可是一出来心情骤然放松,饥饿感便瞬间包裹全身。我拖着酸软的双腿,在官道上寻了一处看似人迹稀少的驿站,叫了两个小菜。
店里客人很少,菜上得很快。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但在我顺着夹菜的方向望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了熟悉的制服。
手上一个哆嗦,筷子差点从手中抖落。我抬头,面前的男子镇定地露出招牌式笑容:“凰璐姑娘,别来无恙。”
我也顾不上还没填饱肚皮这回事,赶紧放下筷子,撒腿就跑,而他却在后头轻声说:“姑娘,我只有些话要说,不会对你不利。”
我很想对他说我不相信,可是双腿已经发软,不听使唤。没骨气的我只好对我的生理条件妥协,慢悠悠地回来,坐下,旁若无人地开始吃饭,蓄积体力。
“姑娘是愿意听我讲了?”
我嗯嗯两声,算是应了他,口中还在使劲嚼着。
他似乎在轻笑,但在我盯过去的时候,很快恢复正色说道:“姑娘是否从未考虑过公子在想什么?”
我老实点头,诚恳说:“我对不起他。”
“这句话,姑娘已经说了很多遍,无需再重复了。”
我脸红了,讪讪道:“我……我不懂得付出。”
“姑娘敢于承认,已比一般人难得,”他还是不改颜色的笑,渐渐地,我只觉得这笑容柔和了起来,“我说一句实在话,姑娘和公子,都不太懂得体谅对方。”
我惊讶,他又继续说:“不瞒姑娘,公子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遇上姑娘,的确也算得上是他的劫数。在与姑娘的相处中,公子虽然有时也会无助,但是更多的时候,他相信他的魅力,相信你一定是属于他的,所以从没去考虑你的想法。这和姑娘你不同,你满不在乎,所以不曾想过去体谅。”他淡淡笑,“也许这样看来,姑娘和公子是同一种人。”
我还想说什么,他却摆了摆手,示意我让他把话说完:“不过,姑娘和公子的确差得太远。不管是身份还是立场。我早已看出姑娘你并非常人,在北京城也不过逢场作戏,不会久留……而且,姑娘的确与太多人纠缠不清。与人交往是姑娘的自由,我们无权干涉,但是公子,他有他的立场,他不得已的事太多,所以,我期望姑娘能够原谅他曾经有意无意地利用过你。”
好吧话题总算绕回来了,我点头,坦然道:“我没有恨过你家公子。”
“我可以把这句话当做,你从未在意过我家公子么?”
我哑口无言,他不禁又笑:“姑娘不必在意。还是那句话,遇见姑娘,算得上是我家公子的劫数,但是这劫数,也不一定是坏事。”
他的话说得模棱两可,听得我一愣一愣,他却已经站起身来:“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谢谢姑娘的耐心,我不会再来打扰姑娘。”
他准备离开,而我却叫住了他:“你到底是谁?”
他转过身来,对我抱拳道:“姑娘不必知道我是谁,因为我们从今以后,永无再见。”
我还想说什么,他却又再次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背影。我自知从他口中也不能知道什么,只得目送他走出门去。谁知他走到门口,却又转脸,轻快地说了一句:“半个月前,叶久扬已经逃了。”
我感觉到胸腔里有什么在膨胀,狂喜的感觉把我的意识侵吞。等我反应过来,奔向门口,想要对他说句感谢之词的时候,他已然消失,门外云淡风轻,仿佛他从没来过。
我又重新坐回之前的位置,食欲已然退散,我再吃不下什么东西,脑袋里只在不住地呐喊:叶久扬他没事,他没事!
那他又会在哪里?
我又开始陷入新一轮的迷茫,却不是为了我与韩遥之,而是为了寻找叶久扬的下落。离开驿站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与韩遥之已经了结了,今生今世,我们再无纠葛。可是叶久扬呢,这个我在今日才明了他在我心中有多重要的人,我现在已经遗失了他,我又该去哪里找回他?
心里的空洞在一点点地扩大,我已经无从思索。
叶久扬会在哪里,我不知道。
夜色弥漫,笼罩了这个郊区。我朝着某个方向,漫无目的地行走。
叶久扬会在哪?
分别的时候,叶久扬说他会回自己的府上,还约我在那里不见不散。如今,叶府已经被朝廷控制,听说他又已经逃了出来,那他回去哪?
半个月……半个月前,他一定还在叶府的吧?可惜就是我,就是我,迟了那么一点点,也许就是因为我,迟了那么一点点,让我们就这样失之交臂。
可是……既然说了不见不散,他一定,一定不会爽约。
那他会去哪?还有什么地方,能够让他履行我们的约定?
……
罗曼村。
当我终于慢慢地想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走入了丛林深处。周遭一片漆黑,只余下了夜行动物发出的各种声响。我大气都不敢出地呆立在林间小道上,恐惧感无端地站满心头。
就这样站了一小会,左右也不是个办法,我还是只能够继续前行寻找出路。绕着山路一圈一圈,没见到柳暗花明,只发现了……前面是一道悬崖。
诶?难道我的寻路能力这么差,这样不知不觉也能找到绝路上来?
我转过身,正想要原路返回,却发现身后的来路上,出现了几盏绿莹莹的灯,伴随着诡异的“嘶嘶”的响声。
是……是林间的猛兽。
我大声尖叫,而面前的狼和蛇却已经朝我逼了过来。我只好一点点地往悬崖上的石头上退过去,最终退无可退。
回头看了看这深不见底的悬崖,再转过头来看了看凶神猛兽,我无可奈何,只好狠了狠心,施展了化羽术,往后一跃,跳入山崖。
风声在我的耳畔呼啸,像是久违的呢喃。我好久好久,都没有这样坠入云端的感觉了。自从褪羽成人,自从抛弃了真身,我再也没有像这样,在高空上滑翔。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我从归墟出发,沿着天河的水,往北方飞去,要到达流水的尽头,北极的从极渊,那儿是凤凰族历练的终点。
我闭上眼。屏气凝神。尽力去回想曾经飞翔的模样,试图唤醒我的本能。
却不知为什么,心绪在这一刻乱了。莫名其妙地,我想起了一道青色的背影,和一条梧桐枝,还有那个人曼声念起:“凤凰,当择梧桐而栖之。”
我忽的恐惧起来,有一种慌乱的感觉攥着心脏——我终于意识到了,我是不是忘了什么,我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念头初生,心神就不再空明。身子沉了下去,直直坠入深渊。而我却毫无意识,我只是在拼命地回想,我是不是忘了什么,我是不是真的忘了什么……
我捏紧了袖子里的那截光秃秃的木头,脑袋里杂乱的片段纷至沓来。我头疼欲裂,竟直接地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有一阵柔软的风,从下头卷起,把我托了起来。一只手轻轻地揽住了我的腰,我只听到了若有如无的一声叹息。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置身于一个石洞里。我挣扎着爬了起来,石床冰冷坚硬,而我的头依然晕沉沉的。
觉察到了我的动静,有细碎的脚步朝我走了过来。我抬起头来,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孔。
“你醒了。”他说,声音稳妥有力。
“你是谁?”我搞不清楚状况,脱口而问,“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叫楠宇。”他介绍自己的时候,一股睥睨天下的气质油然而生,“昨晚你被野兽逼得跳崖,是我救了你……这就是山崖下的山洞。”
“啊?”我思维卡壳,支支吾吾半天终于问,“你……你到底是……是谁?你……你不是常人!”
“你不也是么,凤凰族七公主,凰璐。”他的笑容也高雅雍容,“你不也并非常人?”
“你是……”我继续追问。
“东天国大皇子,楠宇。”他正色,再一次介绍,“东天国的代君主。”
原来是东天国大皇子!可是……可是……
“大皇子,我们应该没有见过吧……”在记忆里翻来覆去地找,都找不到曾经与之照面的场景。
他并不答话。
我却忽然掩口。将晓说,我喝过忘川水,也许我忘了……忘了与他见过面!
于是我改口:“抱歉……也许我忘了。”
“七公主可能是真的忘了,我们的确见过面。”
“哦……”看来将晓的推测八九不离十了,那我……那我还有一段莫名的回忆么?
我陷入自我的思考之中不可自拔,怔怔地已经出了神。楠宇看着我失魂落魄地拿出了一截木头仔细端详,长时间地沉默并不言语,便开口问:“七公主,你在看什么?”
我猛地回神,歉然道:“我……我又走神了。”
他走近了,眯着眼看了看我手上的木头,忽的严肃问我:“七公主,你……你也有这种草木?”
“啊?”我又一次被他惊到,旋即乍然惊起,“你知道这个?”
“我当然知道,”他颔首,思索少时,沉声道,“我四弟就曾经种过,我怎么没见过。”
“你四弟?”我不顾形象地抓住了他的袖子,急切地问,“大皇子,你四弟是谁?我想……我想去找他,可以么?”
“当然可以,七公主客气了。”他轻轻地拉开我的手,礼貌地说,“七公主也见过他的,他叫舜华,公主不会忘了吧?”
我讪讪地收回手,想说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却最终没能说出口,只道:“嗯,谢谢,我会去找他……太谢谢你了。”
“七公主不必言谢。”楠宇看了看洞外,“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天界了。我听说,公主是在人间历练,可要一切小心。”
我点了点头,他便向我道别,又是一番叮咛,我只呆呆地看着他。最后,他也看出了我的异常,问:“公主还有什么要讲的?”
“大皇子……您……”有求于人,我很自觉地换了一个称呼,恭敬地道,“您知道,现在我们在北京城的哪么……我找不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