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酒后言 ...
-
从来没有遇见如此失控的场景,我就这样呆住了,想挪动双脚,却发现整个人像钉在了地上,动都动不了。
我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那匹马狂奔而来,冲到了我的面前,我吓得张大了嘴。眼见那马的蹄子已经高抬起来,下一瞬就要踩上我的额头,耳畔又听到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吁——”,马蹄一收,奇迹般停了下来。
我头上冷汗直冒,脚下一软,直接瘫倒。触地的一刹,我看到马背上一个人影倏地跳了下来,几步到我面前,把我拦腰抱了起来。
我心跳很快,精神恍惚,那人把我稳住了,先松开了手,又紧紧地把我箍住,头放在我的肩上,又沉又重。
“你到那去了?我找你好久。”
是韩遥之。
我睁大了眼,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韩遥之却一直搂着我,我能够闻到他浑身散发的酒气,只听他口中不住念叨:“不要躲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
肯定是喝醉了。我无奈地摇头,双手抬起来,对着他的胸膛推了推,挣开了他的手。
我望着他,叹气:“大哥,你又被谁伤着了?看你醉成这个样子,我还是把你送回去把。”
说完这句,我朝旁边走了一步,伸手作势要拉那马缰。他却大步上前,狠狠地抓住了我的手,扯开了缰绳,另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大力地把我的身子掰了过来。
他注视着我,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微弱的星光,让我觉察到了他是在看我,可在这样的亮度下,我觉着他更像是在看一个暗夜的影子。
他的脸凑得近了,嘴唇翕张,吹出了酒酿的气息。
看着那两片唇贴得越来越近,我的心扑腾腾地跳,双手都攥紧了,他却突地停了下来,望着我,不知为什么,痴傻一般笑了起来。
他在不停地笑,而我头皮却在发麻。我觉得嘴唇干涩,喉咙胀痛,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吐出半句话:“大哥,你……”
手上的力道重了些,我吃痛地叫了一声,感觉他快要把我的肩膀都捏碎了。他还是那样笑着,声音却涩了:“你总是这么满不在乎,你到底有没有心?”
莫名其妙的问题。这个男人肯定是疯了,我使劲扭摆,用手去掰开他的双臂,试图挣脱,可他的手就像海藻一样,越缠越紧,我几乎崩溃,却又听他说:“凰璐,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我呆住。
他竟是在叫我。
有无数小箭在心头戳来戳去,意乱如麻。
不一会又心下清明:我不是个男人么!韩遥之,韩遥之,看不出来你天天沾花惹草,却有着龙阳之癖!
他肯定是憋得太久了,于是找了我这样一个“贤弟”寄托他无处宣泄的感情。可是他太不幸了,他找错了人,我活生生是一个正常的女人!
可是现在,这个正常的女人也要爆发,逃脱他的魔爪。我虽一向喜欢男装,却不想在这种时候被当作男人。我使出了吃奶的劲,猛地在他胸口一推,脚下一阵乱踢,他一时招架不住,就让我趁势钻了出来。
周围的压力恢复正常,我脑海中浮现的第一句话是:跑,赶快跑,越快越好!
我转过身,迈开步狂奔逃离,但还是比不上身后的男人,才跑了十几步,他已经追了上来,两只手从我的腰上环抱而过,我扑腾一下又被他带了回去。
我像一个蚂蚱一样乱蹦乱跳,双手捂着头,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叫:“大哥,我是女的啊,我是女的啊,你误会了!”
手上的劲居然没有松懈,反而更紧了。他的头凑到了我的脖子上,头发丝在我的耳朵和脸颊上蹭来蹭去,摩挲得我耳根发烫,全身发软。
我的天哪,大哥,你不能这么胡来的!
我闭上眼,下定决心祭出我的杀手锏——术法。
虽然族中有过规定,年满三百才能学习和使用术法,然则此时情况特殊,我病急乱投医,决定豁出去,依葫芦画瓢,召唤一些东西出来吓唬吓唬他。
就在我准备念咒的时候,我听到了沉沉的一声闷响,接着韩遥之的右手松了下来,另外一只手伸到了我的腰际,只是轻轻一带,我就从韩遥之怀中腾空而起,落到了旁边的地上。我睁开眼,面前一个颀长的影子,提着一个灯笼,在一手把我放下的时候,另一只手把灯笼往韩遥之怀里一塞,立刻拉起我的手腕,拖着我像逃命一样狂奔而去。
我的眼前是一片黑,耳边是一阵风,只有身旁这个人是真实的。
我依稀能够辨认得出这是一名男子,他一语不发地牵着我走,轻车熟路的,像是这一带的路况他都早已熟记于心。
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前些日子和韩遥之一起看的某场戏,红拂女和李靖在春日的夜晚私奔而去,月明星稀,风情旖旎,那一幕戏,和此情此景竟如此相符。
只可惜,我并不认识带我“私奔”的这个男人,而且,身后也没有面带恶相一路追赶的家丁,这未免有点煞风景。
诶?我在想什么?
我蓦然惊醒,脸上阵阵发红,我怎么会想到这般的故事。
我明明是一个连爱情为何物都还不懂的小凤凰嘛。
我们一路上都没有交流,只有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在逃跑的时候我还没意识到什么,但是在我们停下来,在他说了一句“这是我家,你先来歇歇”的时候,我猛然察觉到,现在的气氛有一点尴尬。
非但是觉察到了这点,我还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声音很熟悉。
我跟着他进了他的屋子,他点上了灯,我看清楚了他靛蓝色的袍子,心中已经猜到了一大半,他一转过身来,清秀干净的脸,和温暖和煦的笑容,坐实了我的猜测。
不过,我还是感觉有一点不对。这个人,我咋好像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
对面的园艺师却先于我开口说话:“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姑娘,姑娘,这个称呼!这张脸瞬间和记忆中的某件事重合起来,我惊呼:“是你!在文渊阁!”
他摸了摸鼻子,说:“看来没有认错,姑娘也还记得在下。”
当然记得!一想起那天的糗事我就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为什么偏偏,又在另外一个见不得人的场合遇见他!
我怨怼地看着他,他笑容敦厚,问道:“姑娘后来,是否找到了那人?”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旋即又后悔,我干嘛要回答他的问题?
不过,不过这次,也好在他替我解围。
哎,想了想,算了,本姑娘就不和你计较这么多了。
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是啊,好巧,又碰见了你。”
“的确好巧。我刚从朋友家出门来,就看到姑娘你遇到了麻烦。姑娘有没有被伤着?”他的笑的确有一种感染人的力量,让人心中一暖,之前对他的一丁点怨艾也都烟消云散。
我摇头说:“没伤着,那是我的大哥,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
“那样就好。”他明了,点了点头,“姑娘家住何处?要不在下送姑娘回去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摆手,谢却好意,“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这一带路,姑娘恐怕不熟悉,”他淡淡说,“在下担心姑娘会迷路,所以还是让送你一程,如果路上再碰到歹心之人,我也好替你应付。”
盛情难却,怎么办?
我心中难以定夺,只好先说:“能先让我休息一下么,我刚跑得有点累了。”
“请自便。”他请我入座,“我去为姑娘端杯茶来。”
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我也没出声阻拦,他很快就穿梭进了里屋。
我是坐不住的人,屁股刚刚一沾椅子,又站了起来,在他的堂屋里转了一圈,看到了连着堂屋的宽阔的露天花廊。
毕竟是一个园艺师,家里面的盆栽的确是多,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整个长廊。乱花渐入迷人眼,即使只在这昏暗的灯光下,这一排望过去,也看得我目眩神迷。我在这万花丛中漫步而过,时而伸出手去拨弄花枝,辗转流连,最后走到了长廊的尽头,那里是一株手腕粗的凤凰花,宽大的叶子,红艳艳的花。
凤凰花,凤凰花。
我驻足停留。
刚才在胡同里遇到那场意外,差点让我忘记了我今天的目的,直到此刻,心神静了下来,我才又一次想起。
我不就是为了来寻找他的吗?
我怔怔地看着凤凰花,抬起手,却迟迟没敢凑近了去触碰。我害怕这只是一场梦,梦的那头是我遥远的故乡,和开得满山头的猎猎的凤凰花,然而我一碰,这梦就醒了。
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他唤了我一声:“姑娘。”
我转过身,看着他,学着那个小姑娘,细声问:“先生可是叫叶久扬?”
他一惊,先是点头,又反问我:“姑娘如何得知叶某的名?”
“下午我见过你。”看到他眼神里的疑惑,我不禁开怀大笑,适才营造的冲淡气氛顷刻消散,“你当时跟一个小姑娘说,你种这凤凰花,是因为你的梦。”
“原来姑娘也听到了。”叶久扬洒然一笑,“人人有梦想,只是我叶某的梦想,不是争名夺利,只是为了这些花儿罢了。”他看了看我,拱手说道:“既然姑娘知晓在下的姓名,叶某可否知晓,应该如何称呼姑娘?”
“我叫凰璐。”我眨了眨眼,“我最喜欢凤凰花了,所以今天下午就想认识你呢。”
“人生何处不相逢。”叶久扬颔首微笑,“叶某和姑娘数次见面,定是有缘,如果姑娘不嫌弃,叶某也想交姑娘这个朋友。”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我和叶久扬的第一次见面,是那般仓促与尴尬,但是我却从没有想过,他会是我在人界认识的,对我最最重要的人。
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有意识到。
当日,我与叶久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他说起他栽种草木的历历往事,而我则避重就轻地讲我的家乡的花花草草,时间悄然流逝,弹指就是黎明。
喝着茶聊天,一夜未睡,也不觉疲乏,只是我在这里叨扰久了,心里过意不去,听到那更夫报时,便对叶久扬说我准备回去。
这已是白日,不用担忧我的安全问题,我跟叶久扬说不用远送,他就只将我送至门口。
他在前头推开大门,我俩说笑着一同出去。跨过门槛,我一抬头,恰见叶家的门前站了一个人,衣衫单薄,胡子拉碴,面容憔悴,双眼发黑,怀中捧了一个灯笼,上头提有大大的一个“叶”字。
不是韩遥之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