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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短篇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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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黄小白!我发现了一具尸体!”
当我的同桌毫无顾忌地拍下书桌并爆发出一声猪叫时,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班里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俩。我把他带到走廊上,训斥了一番:“现在都是和谐社会了,不准尸体呀鬼呀地挂在嘴边。”
“是真的!真的有尸体呀!”
“别说得跟你亲眼见到一样,老师派我当你同桌是为了监督你好好学习,你整天分散注意力,被骂的可是我。”
“就在教学楼的地下室!”他手舞足蹈了起来,“骗你我就把周波的BL同人志偷来给你!”
他居然敢发这么狠的誓。我想了想,好像左右也不亏,便不情愿地清了清嗓子:“带路。口说无凭。”
同桌带着他肥胖的身躯十分辛苦地沿着楼梯走下了一楼,我倒是什么也没发现,却见他拐了个弯,走到教学楼背后,那里有人养了一只狗,拴在树干上,对我俩汪汪大叫。同桌指着狗盆旁边的直径不到四十厘米的洞,说:“就在里面!”
“你没事钻狗洞干啥。”我当然会怀疑他是在整我。
他见我不信,也不顾地上的灰土,往洞里爬去,我无奈地跟在他身后,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拿出手机照亮前路,又爬了快有三分钟,最后沿着一道台阶走下了平底。这里似乎是个地下室,也许是用来堆放陈年老杂物的地方,我闻到了一股发霉的灰尘的味道。顶多是有几个废弃的篮球吧,我想。
然而,结果却令人大吃一惊。
“你看。”
同桌用闪光灯照在地面上,那里堆着白花花的数十具尸体,我一瞬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原来我的学校教学楼地下真的藏着尸体!
“这……得快点报警啊!”
“嘘——”同桌拦住了我,“我检查过了,他们不是真的尸体。”
“什么意思?”
“虽然看起来是死人,但没有臭味,在这么潮湿的地方不发臭,本来就很奇怪吧?”
我硬着头皮戳了戳最上面的那个“人”,惊讶地说:“还真是,热乎的!”
“我带你来,是想确认一下……”同桌把其中一个“人”的头往我这边一掰,发出清脆的响声,看得我头皮发麻,随后他问,“你认识这人吗?”
我的注意力被他的后半句吸引了,定睛一看,直接瘫倒在地上。
“他是……葛红新?”
“看来我果然没认错。”
同桌叹了口气,坐在满是灰尘的篮球收纳箱上,整个屋子十分空旷,就他的手机前亮着光,四处都是黑暗,仿佛随时可以将人吞噬。
葛红新是我们班的班长——不,准备地说,是我们班“以前”的班长。他是个相当热情的男生,乐于助人,只是学习成绩一直不好,班上同学投票把他弄成一班之长还曾经遭到了班主任的反对。可惜这反对也是无效的,大家都觉得,葛红新才应该是48班的唯一班长。最后老师选择了妥协。后来,第二学期的时候,他突然转学离开了我们,我们都难过了很久。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大好人会躺在这种地方?
“……他到底是不是死了?”
我战战兢兢地往前爬了几步,伸手检查了一下葛红新的呼吸,那里的气息十分微弱,无法感知,但体温尚未冷却却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死了……还是活着?亦或是活死人?我想不通,脑门边不停往下流冷汗,感觉一天的盐分就要这么没了。
“你不报警吗?”我问同桌,“这怎么看都是不是我们能解决的情况吧!”
“黄小白,你平时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咋关键时刻就腿软了呢。”
“这已经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了!”
我们吵了没两句,突然,从尸体堆里发出一声短暂的肌肉碰撞的声音。我白着脸扭过头,同桌也被吓得不轻,刚刚那股自信从容的气质瞬间消失了,现在他好像比我还要害怕。
“你去看看。”他推了我一把。
我死死抱住了他的大腿,“不要!”
“嘎——”
又是同样的声音!尸体堆里确实有东西在动!我俩紧紧抱在一起,试图往后撤退,但由于过于紧张,此刻已经很难再站起来全速狂奔了。
从白色的人体之下慢慢钻出一团黑色的线,是头发,头首先露了出来,就像急着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虽然也算不上有多新鲜,接着是发光的下巴,穿着高年级校服的上半身,红色短裙,虚弱无力的双腿。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呀!”同桌不要命地尖叫了起来。
我被他吓了一跳,力争盖过他的声音:“是你带我来的,你要负责!”
“我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动啊!等一下,你别过来,我们俩都是好人,没杀你……”
他已经语无伦次了。
那个年纪稍大的女生用盈满泪水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她说:
“我想……得救。”
“什么?”
我稍微放下了一点悬浮着的心,虽然还是很害怕,但至少,对方看起来不是想找我们索命的样子。恰恰相反,她是在求助。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被抛弃的残次品。”她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我看见了,他们把体育课上突然昏倒的同学带去医务室,我本来想去探望她,却发现他们偷偷将她运到了这里……我发现了秘密,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她?”
“她已经醒不过来了。”
学姐的眼泪掉下了眼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我看见了端坐在海面垫上的、一动不动的少女。就像还活着一样,美得令人窒息。但全身毫无生命的气息。
和那堆尸体一模一样。
“他们又是谁?”我尽力维持冷静,问。
“我……我不知道,这学校的老师都有问题,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同学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她这么说,我马上想到了躺在尸体堆里的班长葛红新。的确,从入学以来,印象中就一直在有学生离奇失踪或是转学,同学们之间还疯狂流行过守在校门口的杀人狂的传言,但是……没想到那些“不见了”的人,其实都躺在这偌大的地下室里。
一直都在离我们如此之近的地方。
“这些学生为什么会像活死人一样?”我的手心也开始出汗了。
她无神地喃喃着:
“身体从来都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想让它不要脱离掌控,但是没有意义。”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恶魔就藏在血液里。你见过父母签署的安全证明吗,只要找到那张纸,就会明白……他们往我们的身体里注入了多少没有生命的结晶,一旦它们停止工作……”
“纸?什么纸?”
“就……”
学姐未来得及回答我。她眼中的光芒渐渐淡去,抬起的手臂也失去了力气,只是一秒钟的功夫,含在嘴里的话音便戛然而止,就像被抽去了灵魂的僵尸一样重重地倒在了地面上。灰尘呛得我们连连咳嗽,同桌拼命寻找空气更干净的地方,而我,却红着眼睛往前爬去。
“你干嘛?”
“……她也完了。”
我触碰到了学姐的胸口,那里还有心跳,可是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生命特征。
我继续搜寻尸体堆中的人们的身份,无一例外,都是学校的学生,从校服上就能很清晰地分辨出他们所属的年级。忽然,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了我。
既然发现了这里的秘密,会不会我和同桌也成为下一波被害的人?
下午。
我和同桌惊慌失措地回到48班教室,继续完成老师留下的任务。
有同学看出我们神色不对,问了两句,但也没有深究,现在从外表上看,我们似乎都回归了原本的正常生活。我勉强勒令自己聚焦在面前的语文课本上。刚才发生在教学楼地下的一切就像一个噩梦,谁也无法证明,那里的恐惧是真是假。
也许只是我们想多了……
也许就是那儿太黑,看花了眼?
我一边给自己心理暗示,一边望了同桌一眼。他好像也有同样的打算,心照不宣地喝起了水,想让这事快点过身。
回到家,爸爸妈妈还在做寻常喜欢做的事,他们是一对宽容的父母,从不过问我的成绩,衣食住行都十分尽心,每天的用餐时间会写在一张表格上,准点让我吃饭。我有一间单独的卧室,虽然是在复式公寓的楼下、紧邻车库的地方,通风采光不太好,可交通非常方便,一出门就能搭上公交车。
吃完晚饭后,我想起了那时学姐说的话。
“签署的安全证明……是什么东西呢?”
这个疑惑一直困惑着我,但又有种不祥的预感在本能地阻止自己去挖掘进一步的真相。如果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话,我就能像往常一样按照规律继续平稳健康地生活下去了,为什么要管这些闲事?
我瞥了一眼闹钟,晚上10点,是时候上床睡觉了。于是我关闭了房间的顶灯。门外,爸爸妈妈似乎还在用全息播放器观看最新一期的冰球比赛直播,声音稍微有点吵,我还听见了猫咪的叫声。他们养了一只很通人性的猫,总是带在身边,还会在屋子里摆满猫咪的玩具。这时我依稀听见妈妈说:“又有停止运作的例子出现了。”
爸爸似乎在安慰她:“没关系,只要能早点抓到黑客,就都不是问题。为了企业的利益,技术员也会加班加点的。”
“你说,我们家的那位会不会也……”
“小点声,被听见了怎么办。”
后面他们就突然压抑了声音的响度,我什么也听不见了。浓浓的倦意袭上心头。我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的早晨,我一如既往来到学校,同学们都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这让我很是不安,连忙扒开人群往里探去。
“怎么了?”
“阿胖转学了。”
阿胖是他们对我同桌的昵称,其实他也算不上很胖,只是在周边多数人都维持着标准身材的前提下,显得尤其突出而已。我们班上的三十多个学生,包含我在内,都拥有符合每年一度健康考核标准的“普通”身材,各项运动能力的数值也十分逼近,所以稍微胖那么一点,都会被人觉得奇怪。
“他为什么会转学?”我的呼吸变得很急促,“为什么?”
“你也不必如此惊讶吧,每隔几周都会有转走的同学呀。”
“不……”
他们不明白,对我而言,“转学”这两个字就等同于——“死”。我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地下室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想起了突然倒下的学姐脸颊上的眼泪,想起了那些尸体表面温热的触感。而且,同桌昨天才跟我一起去了地下室,今天就被“转学”……怎么想都不会只是个偶然。
“喂,黄小白,你要去哪啊,就快上课了!”
我转身就跑,身后的新班长连忙喊我的名字,但也没能减缓我前进的脚步。
不能再熟视无睹了,这样等下去,我很快也会消失!
早晨9点的城市。街道一片萧条,正是上班时间,我横冲直撞地跑回家中,父母都已经外出,无人阻拦我,我便跪在衣柜前、迅速翻动着最下层的抽屉。这里是他们存放纸质凭证的地方,我有几次都看到爸爸从这里取出合同一类的东西,如果有什么能称得上“证明”的纸张,肯定也在这里。
“喵。”
转角处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猫叫。我回过头,发现家里养的那只黑猫正目露凶光地看着我。
——竟被吓出了一身的汗。
“去你的吧。”
我关上了门,继续从那摞文件里寻找。余下的纸张越来越薄,应该就快找到了,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门口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是妈妈走路的声音。她居然提前回家了,为什么?我慌了神,急忙想整理好手中的文件,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却在关上抽屉时从夹缝里偶然找到了一枚盖有印章的证明书。
“这是……”
上面的抬头写着我的名字,后面还附有一行编号,由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组成,最后的署名是爸爸和妈妈的字迹。
我看呆了,一时忘了躲出房间,卧室的门被妈妈用力打开,她站在那里,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小白,你……”
“这是什么?”我的视线有些恍惚,“我不是……你们的孩子吗?”
文件的标题是《纳米机器人永久注射协议》,签字日期是2030年12月,那时我才三岁。
她疯了一样地抢走我手中的文件,尖声勒令我滚出他们的房间。我从没见过她如此生气的样子,就算是我打翻了茶杯,她也从不在意,可如今却有些歇斯底里——就像担心我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一样。我被她赶到门口,她转身想取出存放在鞋柜里的麻醉针,我曾经见过她用那玩意对付不听话的猫咪,赶在她动手之前,我先一步逃出了家门。
“等等,小白!我不想伤害你!我们只是需要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她的话语毫无说服力,我又是一路狂奔,明明无处可去,可继续呆在那个奇怪的家里会让我觉得心脏跳得奇快、大脑眩晕。
等我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48班教室门口了。
戴着眼镜的班主任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黄小白同学,你去哪了?知不知道旷课要通报批评的?”
“对不起……”
“跟我来办公室。”
他不容置否地下达了指令。我依旧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除了跟着他走,好像也没别的选择。这是一间很封闭的屋子,在走廊的尽头,只有一扇小小的窗,光线昏暗。班主任似乎很生气,他坐在电脑后敲打着一行文字,也许是对我的逃课行为进行通报。
“你知道了什么?”这时,他突然抛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愣愣地看着他。
“你去过地下室了吧。”他的语气冰冷得像毒蛇,“原以为只有一个人闯了进去,是我大意了。看来应该在处理那小子的时候检查一下他的关系圈才对。”
“老师……”我开始发抖。
“别怕,我是你们的同伴。”他挤出一个令人反感的微笑,“放轻松点。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个地方的存在,我想你也明白自己的立场了?”
“不,我不明白。”
“伤脑筋……那就容许我解说一二好了。”
班主任老师告诉我,我是代号为“E18927940”的实验用“人类”,由于环境污染问题,体内受孕的成功率逐年下降,人们便成立了一个公司,雇佣一群劳动力,从事体外受精及胚胎培育的工作。到了儿童有明显记忆的时间点,便将他们从集中培育的育儿所取出、通过一对一协议的方式寄样在纳税人夫妇家中。
所以爸爸妈妈才会对我的成绩不管不问,只负责承担最基础的“照顾”义务,因为这份合约能给他们带去减税的优惠。所以我的房间才会在旧时佣人住的小黑屋里,我和父母的感情还不如那只猫,学校里的教职工也只把学生当成机器人对待。
“那……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我觉得眼前的画面正在摇晃,忍不住伸手扶住了椅子的后背。
“在签订抚养协议的同时,你们的体内被注射了保证人体健康的纳米机器人。正常来说,这些检测器可以保证你们良好工作至少六十年的时间,为社会创造收入。”班主任的眼睛藏在镜片下,莫名像极了古埃及的木乃伊,“然而,这一垄断行业伤害了你们的生命意义,为了调查清楚你们的生存状态,我潜入了这所学校。”
“生命意义?”
“你们是社会的机器。从字面上理解是如此,实际也是如此。”
他眼前的屏幕改变了颜色。
我觉得有点想吐。
他继续用低沉的嗓音说:“你知道这批实验人类的数量是多少吗?三千四百万。如果想打破大公司对如此巨大数量的人口的控制,就只有一个办法——从注射的纳米机器人入手。”
“别说了!”
我害怕极了。
不论如何,都应该尽快离开这里。我转身想逃,却感到脚下一软,身体整个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来。心脏很痛,每根血管似乎都在出问题,有毛刺一样的东西在从内而外地意欲支配我……
“啊!”
“为什么要走呢?我说过,我是你们的同伴。”
他从发亮的屏幕后慢慢站起身,笑得格外阴森。
我拼命摇着头,但毫无意义。
他说:“自我介绍晚了,我是个黑客。经过好几个月的尝试,我终于破解了他们研发的安保系统,现在我可以自由侵入你们体内的纳米机器人控制台,这是好消息。但也有一个坏消息,那就是在解除命令上,还有些技术问题没有解决。两方发起的命令互相矛盾,却同时作用,机器必然故障——这也是你见到的那些学生失去运作能力的原因。”
我很难听清他在说什么。但我明白了,他是地下室那堆尸体的元凶。是他剥夺了那群学生的生命,让他们维持在“活死人”的状态。
我必须要离开这里。
“啊,咯……”
然而,向前伸出的右手仿佛遇到一堵无法跨越的、看不见的壁障。
我的指尖不停颤抖,膝盖还是那么无力,撑不起整个躯体,距离人体彻底瘫痪只有很近很近的一点点……
“别着急走啊,黄同学。”他的脚出现在我视野的前方,声音从上方飘落,“马上就能成功了,在获得足够多的样本之后,破解他们的加密程序就会变得迎刃而解,我需要你的帮助。”
但这一点也不能缓解我的恐惧,反而让我更加绝望了,身体不听使唤,四肢发麻,只是一个程序而已,便完全控制了我的生命。我忽然理解了在地下室遇到的那个学姐的感受。一股强烈的不甘从心底涌出,真希望有谁能出现在门口,救救我,起码让我暂时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刺痛感……
“差不多了。”
他自言自语着掏出类似手机的移动装置,在上面点了几个按钮。
“嘀——”
从身后的电脑上传来一阵刺耳的电子音。似乎有人在用机械的女声说:
【命令解除完毕。母体自由化成功。PROGRAM FREE NOW.】
夏日的阳光格外刺眼,似乎会灼伤皮肤。我将流水线上的玻璃搬到加工桌上,用高温雕刻枪往上涂画装饰的花纹。最近人工制造的产品被炒出了高价,虽然我完全不觉得这些粗制滥造的玩意有什么好的,但有人想花钱买,就值得生产。工作时,耳机里传来了最近的新闻播报:
“脱离控制的纳米人类已对公众安全造成威胁,目前专家正在商议最后的解决对策,最糟糕的情况,可能将对黑客入侵的地区进行封锁,并采用军事手段对其进行销毁。”
“小白。”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对我挥了挥手,“我们必须前往下一个家了。那边会有更完善的隐蔽措施。还有个新的学校。”
“可以等我做完这个吗?”
“不。”
“……好的,这就来。”
我松开扣在雕刻枪上的手指,摘下了帽子,向他走去。站在他身后的还有成千上万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我想,他们可能也正在思考一些过去不曾思考的问题吧。血管里有坚强有力的血液正在流动,我突然感觉好极了,从未如此好过,当皮肤暴露在灼热的阳光下时,我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