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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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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铃声响起后的成华不再充斥学生们的打闹声。
施清如站在二楼的楼梯间,正对一扇巨大的窗户。
这扇窗映着四季的竹林,只有竹林。
风过留痕,满窗的翠绿摇动,金光波动,像置身于一片竹海。斑驳破碎的竹影在她脸庞上一晃一晃,直到眼睛酸涩再不能强撑,她才眨了眨眼离开。
穿过被风眷顾的竹林,路过被称为“情侣幽会胜地”的角落,施清如往小卖部的方向走去。
她还记得那时候流传过一个说法,说老师们喜欢在夜晚带着手电筒去竹林后边,往最黑黢黢的地方一照,就能抓到抱在一起的小情侣,百试不爽。
施清如觉得不像话。
谁会这么笨呢?换作是她,幽会肯定要去无人的实验楼,或者体育馆后面的死角。
小卖部货架上的零食都是最时兴的零嘴和速食。
施清如逛了一圈,最后只买了一串烤肠,加了点辣粉,走出门才咬下去第一口。嗞一声,油水爆到手背上,被她嫌弃地擦去。
味道和以前不同了。
现在的烤肠肥腻,全是肉,淀粉的含量在减少。她努力咽下去一口,被油水腻得反胃,转手把剩下的肠丢进了垃圾桶。
换以前,她会分一半给陈安平,让他帮着吃完,谁让他说不能浪费食物。
沿着小卖部往学校的人工湖走,沿着柳树绕半圈湖,就到操场。操场边种着许多桂花树,但季节不对,秋天的花不会盛开在春日,就像高中记忆里的人,不会在此刻出现。
操场的看台还是原来那样,不过刷了天蓝色的新漆,多了几分生机。
施清如走到100米赛跑的出发点上,抱着双臂眺望曾经属于高三2班的看台区域。
那里空无一人。
阳光照得她眼前出现几道虚影,仿佛在台阶上跳动。
这也许是通宵的后遗症。
烤肠的油腻从胃里反上来,她皱了皱眉头,继续往前走。
登上广播台,走到盖着丝绒红布的桌后,俯瞰操场,足球场真空旷。其实学生之中几乎没有人会踢足球,每到傍晚,人工草坪上就会长满坐在一起聊天、吃零食的学生,她有时也是其中一员。
施清如清了清嗓,颇为刻意地挤出播音腔。
“你是草原上肆意奔跑的捷豹,是战无不胜的雄狮……你是……”
念了一会儿,她吃力地停下。
没有话筒,她需得扯着嗓子才能在风中听清自己的声音。
没意思。
广播台边有一块板子,贴着校运动会各项纪录。
施清如哼着下课铃声的旋律走过去看,一目十行。
没有陈安平的名字。
他的100米、400米、1500米纪录都被破了。
啧啧。
现在的小孩都是吃什么长的?
施清如笑了,真想挫挫陈安平的锐气,告诉他“你也没多厉害”。
离开学校之后,她坐上了公交车。
当年的55路公交已经换了路线,不再经过成华中学门前,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坐了别班公交。
成华中学坐落在光河街,不远处就是一所大学。
学生多的地方,周围就会开出无尽的快餐店,到晚上夜市摊位一支,整条街充满烟火气。只不过这种烟火气不会蔓延到成华中学门口。
学校为了避免嘈杂的声音影响学生,勒令过不许将摊摆到校门前。高中生也只有周五离校或周日返校时,可以出校门用零花钱吃些垃圾食品。
施清如坐了短短的两站路,跳下车就是夜市最热闹的一片区域。
栾树东一株西一株地一直延伸到居民区里,到秋天这儿就会挂上一片红灯笼花,添尽喜色。只不过现在是春日,栾树羞答答地才冒出新芽。
还没到中午,这儿不热闹,只来了两三家小摊小贩,有店面的快餐店也没亮灯。老板们就坐在采光不好的店内玩手机、嗑瓜子,有的在门外边聊天边抽烟。
施清如掀起“老廖麻辣烫”结了油块的布帘子,老板抬眼,“吃饭啊美女?”
“嗯。”
老板从收银台后面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疏松筋骨,笑盈盈说道:“随便挑,我们家虾肉丸子很鲜的。”
施清如点点头,自行从消毒柜里拿了塑料盆和菜夹,不紧不慢挑选要放进麻辣烫的食材。
最后去称重的时候,老板低头看了眼,随口唠嗑:“美女怎么不吃虾肉丸子啊?那是我们家招牌。”
“我知道,”她笑笑,“但是我对虾过敏。”
十几年了。
店居然没有倒闭,装修变了,老板还是那个老板,只是老了,皱纹多了,身旁还多了一个打游戏的孙女。一届又一届学生养活了这家的营生。
她认出了老板,但老板没有认出她,她只是千万个学生中的一员。
施清如靠墙边坐下,戴上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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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春
三月初倒春寒,施清如卷着笔记本在老廖麻辣烫店里冷到抖腿。
透明的帘子中间全是缝隙,冷风往里不停地吹灌,她的注意力根本无法放在考试重点上。
周日下午施琴提前送她回校,这给了施清如溜出校门吃垃圾食品的机会,她把室友王雨灵也一块儿喊了出来。
周围都是大学生,只有她们两个身上带着高三生半死不活的气质。
“老板,这门能关一下吗?我快冻死了。”施清如忍不住高喊。
老板从后厨探头,“行啊,不过那门坏了,关不严实。”
施清如管不了那么多,缩着脖子过去把门关上,果然有条缝,但起码比刚才的风小一点。
回到座位上,她给陈安平发去企鹅消息。
「老廖麻辣烫,快过来呀,你不是已经到学校了?」
王雨灵一眼看穿,从卷子里抬起头揶揄道:“叫你心上人呢。”
“啧,”施清如压不下嘴角,“说什么呢,一会儿他来了你可别乱说话啊。”
“行行行,我不乱说,但班里那么多起哄的嘴你堵得完吗?”
施清如挑眉,哼着曲子扭身体,“那不关我的事。”
“蓝衣服和白衣服两位小美女,你们的两碗好了,来拿一下!”老板从出餐窗口探头向外喊。
老廖麻辣烫的卫生条件不算好,透明门帘上布满油污,空调也舍不得开大点,但它却是附近人气最旺的店之一。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新鲜的食材,和老板的独门秘方,汤底特别咸鲜。
施清如吃麻辣烫最喜欢油面筋,多到看不见其他食材为止,王雨灵嫌弃地看了一眼。
“你这样吃明天醒来肯定肿。这家店虾肉丸子好吃,你怎么不吃?”
“我过敏啊,王小姐,我都和你说过两回了,怎么还不记得?”施清如皱起鼻子不满道。
她尴尬笑笑道:“忘了哈哈。”
她们平时一起吃饭也不会问对方为什么不吃虾,顺嘴的一提忘记了也实属正常。
衔住筷子,眉毛生动地跃起。
“雨灵,陪我演一场戏。”
狡黠的精光比麻辣烫店的顶灯还晃眼。
不多时,陈安平捏着两把伞掀开帘子走进来,身上的灰色卫衣落了几滴雨,零星出现几朵深色的圆点。
他从学校出来时,乌云卷着似一条龙伏在教学楼顶。依施清如的性子,九成九没有带伞,于是他带了两把,他倒不知王雨灵也在。
刚走到店门口,雨就落下来了,在陈安平身上笼下浅浅一层的潮气。
王雨灵正对着门,看见陈安平,面上不动声色,桌下的脚却踢了踢施清如,飞快入戏。
“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
她焦急的语气有着浓重的演绎成分,但骗过陈安平似乎绰绰有余。
施清如喘着粗气,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用指甲来回抓挠自己的脸颊和脖子。
“我……我好像过敏了。”
陈安平脸色微变,跨步走过来,“你吃什么了?虾?”
王雨灵睁着无辜的眼睛告诉他:“她可能是吃了虾肉丸子……”
“你不知道自己对虾过敏吗?”
这话是对施清如说的。
陈安平的语气有点重,脸色又沉又青,王雨灵吓了一跳。
施清如的脸颊泛着诡异的红色,上面还有几道她自己用指甲抓出来的红痕,往下看去,脖子上也是如此,触目惊心。
“王雨灵,晚自习帮她请个假。”陈安平拿起手机,“我叫救护车送她去医院,我一起过去。”
他一顿,有所顾虑,“或者你和她一起去?”
王雨灵被他的架势惊到,一时没说出话,不知所措地望向始作俑者。
施清如见好就收,在事态升级前老实交代,嬉皮笑脸仰视陈安平。
“陈安平,我逗你玩的,我没有吃虾肉丸子,我哪敢啊。”
他一怔,举着手机的臂膀重新垂落,半晌,陈安平拧眉凝视施清如,一字一顿。
“逗我玩的?”
施清如点点头。
他的视线从她因为演戏而水润的眼眶向下挪移,停留在那些过敏的红痕上,“你……”
但当他看见她眼底狡黠的流光后,他没有再问。
那些痕迹是她刚才又扭又捏做出来的,怪疼的。
陈安平绷着平时温和的脸,放下两把伞,“我先回学校了,你们晚自习别迟到。”
施清如一愣,蹭一下站起身,“你不吃麻辣烫了吗?”
陈安平的背影稍有迟滞,在透明门帘前驻足,两秒后,他还是出去了。
王雨灵提醒:“外面在下雨。”
“这个呆子!”施清如拿了一把伞冲出去,追上陈安平,“你把伞拿上,我和雨灵可以撑同一把。”
陈安平没伸手,雨水顺着他干净利索的短发往下滴,眼睛隐匿在雨帘下。
施清如不耐烦了,“我陪你在淋雨,衣服都湿透了,冷死了!我刚才就是想试试你的反应嘛,谁知道你会生这么大的气,开开玩笑都不行吗?”
陈安平看着她,“施清如,这一点也不有趣。”
施清如努了努嘴,没法反驳。
陈安平低头拿过伞撑开,塞进她手中,淡淡道:“你去吃饭吧,我回寝室换身衣服就好。”
晚自习时,陈安平是踩着点进教室的。
灰色的卫衣换成了校服,嘴唇比下午白。
施清如扭着脖子远远看他,心想这家伙还在生气,小心眼。心声刚响,走廊外炸起一声雷鸣,雨花儿被风吹到走廊里面,蒋澜连忙起身去将教室的前后门都关好。
一整个晚自习,陈安平都醉心于做卷子,除了中途喝水之外,连头都没抬一下。
施清如做完两张卷子,实在憋不住了。她最讨厌这种闷闷的感觉,宁可像窗外的雷雨一样狂风大作。
她跑去教室后面,拍了拍骆泽川的肩膀。
“骆兄,和我换个座位。”
骆泽川揉着脖子睨了她一眼,“干嘛?”
“我有英语问题要问陈安平。”
骆泽川贱兮兮地笑了下,“怎么不问我?我英语也比你好。”
施清如翻了个白眼说:“你没他好。”
“人身攻击啊!”
施清如咬牙切齿瞪他,“换不换?”
“换换换,请我两包乐事。”
“请,我请还不行吗?区区两包乐事,你有没有点出息啊?”
“我就没有,怎么了?”
骆泽川做着鬼脸拿着卷子去施清如的位置上。
闹腾的人一走,周围就安静了。
施清如坐到骆泽川的位置上,嫌弃地挪走他喝了一半的牛奶,用余光打量着陈安平。
他好像陷在了某道物理题中,笔迟迟没有动。
“要不要我教你?”
施清如自告奋勇,语气略有些谄媚。
陈安平深吸了一口气,又叹出,转头低声问她:“你想问我什么英语题?”
施清如随手在卷子上指了道语法题,陈安平侧身垂下眸子,徐徐给她讲解。
其实施清如会做这题,她的注意力全在陈安平的眼睛上。
“陈安平,下午是我不对,下次不开这种玩笑了,你不许生我气了。”
她的道歉也是霸道的,丝毫不给陈安平拒绝的空间。
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陈安平的指尖往卷面上敲了一下,抬起头看她。
过了良久他说道:“别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
“嗯,我知道啦。”
施清如趴到桌子上,用上目线看他,故意用力眨眼睛。
“你看雨这么大,晚自习结束你能不能陪我走回寝室呀?”
“不能。”陈安平把英语卷子推回给她,板着脸继续做物理题。
“喂陈安平,”她不能大声说话,只能用气声抗议,“你怎么这么冷血无情呀。”
终于,陈安平扬起了今天一整日的第一个笑容。
“那你要不要离我这个冷血无情的人远一点?”
施清如别过脸,冷哼,没有回答他。
“有的同学,不要交头接耳讲一些无关的话。问完题目就好回到自己位置上去了。”
周旺低沉的声音陡然从教室最后方响起,施清如倒吸一口气。
周大头怎么来了?
她只好攥着卷子灰溜溜回自己座位。
好歹,陈安平最后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