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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我只是想堂堂正正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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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到校,姜文瑞立马把肖劲拉到生物实验楼(据说那里有婴儿尸体等等等等东西……)几乎无人问津的偏僻角落,急不可耐地问他张毛毛一案的处理办法,以及……案后影响……
“怎么?杜平没跟你说啊?”
“没啊……怎么了?”
“这小子!我还以为他有多大胆儿呢!怎么一看见你就萎了……”
“你别故弄玄虚好不好?这样我更担心!”
“其实也没什么啦……” 肖劲故意学着杜平的样子,随手摸了摸鼻梁,害得姜文瑞心惊肉跳。
“……那就有什么说什么!”
“就是……他把你们的事儿跟那小子说了……”
“你……说什么?”
“我说,杜平把你们俩的事儿告诉张毛毛了,”
……
眼看着他的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肖劲急忙伸手扶住他,一直笑笑的脸也严肃起来。
“你先别急!听我说!其实我觉得他这么做是对的,起码他让张毛毛知道他不是孤单一个人,你说对不对?”
……
“其实你也知道,张毛毛那天说什么不想念书,根本只是一时义气!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能说放弃就放弃啊!他那只是无路可走,破罐子破摔罢了!”
……
“你也应该知道,一个人走着和几乎所有人背道而驰的□□,该有多难、有多难受!可惜咱都不知道,那小子真是糟了不少罪呢!特别是陈强那小子,这半年简直就没给过他好脸色,他们一个屋住着,这该承受多大的压力啊!”
“肖劲……”
“所以杜平就说,该让他知道其实他不是一个人,该给他找个伴儿,起码在他受委屈的时候……能有人说说……”
“肖劲,我……”
“而且我看那小子是个好孩子……”
“肖劲,”姜文瑞伸出手,反过来抓住了肖劲的胳膊,“不用再说了,我都明白,你们做得很对……”
肖劲看着他差不多已经恢复正常的脸,总算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脑门上的神经紧张得一跳一跳的。
“哎呀我的妈,你可吓死我了!”王八蛋杜平,竟然把这么个麻烦差事交给我……
“呵,又害你担心了,我只是……”曾经的伤口太深,深到很久很久也没有办法愈合,也许……还要很久很久吧……
“我都明白,所以才想让你放宽心!” 肖劲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表情却还是郑重的,“还有,咱们得看好张毛毛那孩子,我班上那几个男女生早恋的问题还没解决好呢,还有五个多月就高考,他……可更是重点保护对象了!”
“我知道,还是我来处理吧。”我不会、也绝对不能——让他变成第二个自己……
回到办公室,其他老师都不在,姜文瑞坐了一会儿,终于拿起电话,拨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电话一接通,先闯进耳朵的竟然是轰隆轰隆的货车马达声,不用看也想象得到那边烟尘滚滚的样子。
“文瑞啊!什么事儿啊?”
杜平在那头儿声嘶力竭地吼着,嗓子都哑了。
昨天他和姜文瑞一起留在家里,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一遍,又把积攒了一个星期的衣服洗了,准备就这样凑合到过年,到时候再一起收拾。
耽误了一天,今天他那里肯定格外忙乱。
听见他的声音,姜文瑞的心已经软下一半了。
“文瑞?……”
“……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啊?我这儿正忙着……哎!那辆车靠里头!……”
……
“……哦!哦!那个……你说那事儿啊……那个咱回去再说哈……”明显气短……
“我不想打扰你,就是……”
“……啊,你说,我听着呢……”
“我今天早点儿回,晚上回来吃饭吧。”
……
“就这事儿,我挂了……”
“哎!我一定回去吃!六点之前就回去!”明显气粗……
“行……”
“你给我弄个酸菜炖排骨吧!挺长时间没吃酸菜了!就用星期天从我妈那拿来的那棵,在阳台的桶里!”
“……好。”得寸进尺……
“呵呵,挂了哈,我这儿真忙。”
“知道,挂了。”
放下电话,姜文瑞把头抵在手上,情不自禁地抿了一下嘴角,抬起头时,却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黑影吓了一大跳。
仔细一看,竟然是张毛毛。
“老师啊……我明明记得你做饭很难吃的……”
……
“唉,看来爱情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只要有爱,就是毒药也照吃不误啊……”
……!!!
这个臭小子,敢偷听我讲话!!!
什么做饭难吃!野炊那次我是故意做成那样的!要是让你们知道我的真实水平,那我还不被你们吃穷了!?
竟然说……说得那么奇怪!知道是……统一战线的就……就这么放肆!
果然还是孩子脾气,给点阳光就灿烂!
姜文瑞的脸色红红白白地变化了好一阵子,见办公室没人,羞怒状态总算还原了七七八八,勉强还能为人师表……
“你怎么来了?不是还没下课吗?”
“啊,是肖老师让我来的,他说您要找我谈谈。”
这个死肖劲,我还没想好跟他说什么呢!
姜文瑞气结,只好勉强稳了稳心神,“好,你先坐吧,我给你倒杯水。”
倒完水回来,姜文瑞已经恢复镇定,安安静静坐在张毛毛对面,仔细斟酌着措辞。
他不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作为语文老师,表达能力是第一位的,当初学士论文、硕士论文答辩他都没愁过,可是一涉及到感情,他就是个笨蛋。
因为曾经受到的伤害让他知道,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努力保护好自己,而他的天性又不允许自己伤害别人,所以每当这种时候,表达便成了一种负担。
就像一只寄居蟹,永远背着大大的壳,保护了自己,却也是摆脱不掉的负累。
所以他的朋友不多,只有一个;爱人……怕是也只能有这样一个了……
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学生,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而他要面对的问题又那么沉重,如果处理不好,也许会耽误一生,也许……就这样毁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姜文瑞终于开口,才发现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生日是1月23号,刚好是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对吧?”
“嗯,老师记性真好呐。”
“所以,你很快就满18岁,是成年人了。”
“呵呵,老师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我16岁就领身份证了呢!”
“张毛毛……”
“算了,老师,还是我先说吧!” 张毛毛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笑得像只坏心眼的波斯猫,“果然还是杜大哥说的对,老师讲课没的说,生活可就……”
“……杜大哥?什么杜大哥?”
“呵呵,老师还不知道呐!” 张毛毛故意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办公室原本就没人,却还是故弄玄虚地凑近姜文瑞,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就是您爱人,杜平杜大哥咯!”
“你……”姜文瑞被他吓得使劲往后一撤,后背撞在椅子背上,顿时窘得恨不能找沙子把自己埋了,脸“腾”的一下烧起来。
“呵呵,我才发现杜大哥眼光真不错呐!”诡计得逞,张毛毛笑得狐狸眼儿弯弯,用手撑着下巴仔细打量着“红烧”姜文瑞,“老师真不显老,脸红的样子更可爱呐!”
“张毛毛!你……”胆大包天了!那个吓破了胆打算破罐子破摔的张毛毛哪里去了!?
“呵呵,老师您别生气,别生气!” 张毛毛笑眯眯继续说,“我这不是看气氛压抑得紧么!咱也调节一下气氛呐!”
“你……”还有理了!
“老师,其实您要说的我都懂,就像您说的,我都成年了,已经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张毛毛挪挪身子,把自己摆正,脸上的笑纹儿也褪了大半。
姜文瑞注视着他虽然称不上深邃,但绝对晶亮的眼睛,忽然发现,自己的学生已经在自己没有发现的时候……长大了……
“其实这半年,我经常出去泡酒吧……” 张毛毛抬眼看看姜文瑞的表情,小小地吐了下舌头。
姜文瑞却说:“你说吧,我在听。”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
张毛毛不好意思地笑笑,终于接下去。
“其实,我开始也吓傻了……身边的朋友都谈恋爱的谈恋爱,找女朋友的找女朋友,我却……
“老师您知道吗?我看到一个长得比较顺眼的男生就会紧张,会考虑,会犹豫,会在乎他想什么,会担忧他是不是喜欢我……那反应,就和那些男生看上个女生一样的……
“呵,一开始我简直疯了,不能跟别人说,只能自己憋着,憋到后来就想出去走走,因为……我觉得自己很脏,学校……不是这种人能呆的地方。
“更何况,要是被他们发现,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结果,我真的在那些地方找到了自己的同类,只可惜,就像您常说的那样,他们大多是活在社会边缘的人,因为被排斥被压抑,反而更想找刺激的方式发泄,用毁灭来反抗这个社会的悖谬,代价却是他们自己。
“真的,我见过的几个兄弟,就没有过得好的……他们不相信感情,什么都不信,就相信烟、酒、□□……
“一个月前,有个哥们儿自杀死了,死前就留下一句话……他说……咱们这种人,活着比死了遭罪……
“像您在‘绝对零度’遇到的那个白毛,您知道吗?他以前是XX大的学生,可是现在……他在吸毒,还……接很多……很多活儿,不然他养活不了自己……
“有一回他毒瘾犯了,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差点儿哭出来,他说……自从我变成了狗屎,就没人再从我身上踩过去……
张毛毛声音止不住发抖,低下头,半天没有出声。
姜文瑞很想伸手拍拍他,却觉得沉重,负荷不了似的。
忽然想起,自己也是无能为力,这么可怜的安慰,无异于怜悯,这么多余……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毛毛终于抬起头,眼睛已经红了,却分明是在笑着。
“其实那段时间,我真的也想跟他们一样,就那么疯疯癫癫过一辈子算了!真的,有什么呢?
“反正这辈子就这样儿了,同性恋、变态,这个彪社会根本不承认你!不要说别人,就算是爸妈,听说这种事儿还不是嫌丢脸嫌恶心!
“呵,不过后来我遇见一个人,他跟我说了很多,像是喝醉了,又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讲了他的经历,很伤感很无奈的故事,有点矫情,可我听得出,他说的是真的。
“最后他告诉我,像咱们(某沙:要注意这个词,这个词可是连听者都包括……众:没有比这个更废的废话了……)这种人,就是游离在社会边缘的弱势群体,和这个世界的原有道德和主流思想拧着劲儿,占据所谓正统思想的人不可能可怜微不足道的咱们,反而釜底抽薪,剥夺咱们的控制权、裁决权,甚至话语权生存权!
“在他们的世界里,咱们永远是该被打压的异教徒,可以活着,却绝对不会活得舒坦……
“他们高兴时可以看你的笑话,不高兴,清除你就像清除门口的垃圾……
“可是扪心自问,咱们有错吗?不是杀人放火,只不过在发令枪响起的时候朝相反方向跑罢了!为什么就要用看蛆一样的眼神看我们?凭什么?!
“所以,无论怎样都要相信自己是没有错的。在全世界都否定你的时候,你也把自己否定了,那还能有谁能救你?
“要想不被毒死,就只有让自己百毒不侵……”
说到这里,张毛毛紧皱的眉终于舒展开了。
姜文瑞看着他微微泛起红晕的脸,感觉很安慰,甚至……佩服……
作为弱势群体的一员,他也曾经是这个社会的垃圾,险些就真的把自己放弃了,而且直到现在也依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享受着伴随阵痛的幸福……
对张毛毛来说,能有这样一个人开导他,真是……太好了……
“只是您不知道……” 张毛毛看看姜文瑞,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听了他的话,我还是没能清醒过来……
“我那时就以为……力量是靠双手打拼出来的,差一点儿……就和那些□□混一块儿了……
“您去找我之前,白毛介绍个什么老大给我认识,我本来正打算上他的车的……
姜文瑞瞪大眼睛看着他,只觉得心在肚子里翻了两个跟头,好容易才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后怕,要是晚了一会儿……
“呵呵,可能老天爷也不忍心看我堕落吧,让你在那之前找着我,还……让我知道了你的事儿……
“听杜大哥说完之后,我就翻来覆去想这些事儿,从头开始想,一直想到这半年的荒唐生活,学校、宿舍,甚至有陈强,当然还有你们去找我……想了很长时间,一整夜都没睡,才终于想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呵,什么武力解决完全是变相放弃,就算动机是好的,也顶多算是曲线救国,以暴制暴解决不了问题,再说,我暴谁?陈强?靠,别脏了我的手。
“那根本就不是力量,只是幼稚地泄愤而已。
“我想要的认真地活着,也许还是生活在主流社会的边缘,但是起码堂堂正正。
“老师,我想堂堂正正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