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君已远》第八日

82、非去不可的理由

　　西藏林芝米林县派乡。
　　裴子贝坐在屋角安静地抽着烟，熊熊燃烧的篝火将她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她看了看屋外，漫天风雪仍在不知疲倦地肆虐。
　　一天前，他们到达这里，只要从此处翻越过多雄拉山口就可以进入墨脱境内了，可是天气突然骤变，狂风暴雪将他们阻挡在多雄拉之前，再多走一步都已是不能。他们只好留置在这个乡民建造的简陋的客栈。可是，要说客栈也实在是牵强，屋子里除了四面墙一口锅，什么也没有，只能算是一个可以勉强避风挡雨的宿营地，只是比起屋外的天寒地冻，已经算是舒适了许多。
　　裴子峤和其他几个同行男生跟着向导出去打听消息和采购食品了，留下她和另外一个叫林佩的女孩看家。林佩这两天身体状况不佳，在帐篷里已沉沉睡去，裴子贝实在无聊，只好一个人在篝火边发呆。
　　此时已是傍晚，裴子峤他们还没有回来，裴子贝不禁有些担心，正胡思乱想，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从外面进来两个满身积雪、疲惫不堪的男子。为首的一个是当地藏民，看服饰打扮跟裴子贝他们的门巴族向导非常相似。后面跟着的男子，墨镜挡住了脸，裴子贝看不出端倪，只是能肯定，这人绝对不是当地人，他身上专业的户外穿着和装备都表明他和裴子贝他们一样来自都市。
　　见有客人来，老板迎了上去，那个门巴族男子用藏语和老板叽里呱啦交流起来，裴子贝一句听不懂，只见老板一会摇头，一会点头。那门巴族藏民转头对身后的男子摆着手：这里，不能再走，不能再走。
　　男子摘下墨镜，双手挤按着眉头，裴子贝看到一张写满疲惫的英俊面孔。
　　“我知道了。谢谢你，吉钦。”他说，声音因为疲劳而低沉暗哑，但仍是很好听。
　　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卷钱交给吉钦。
　　吉钦连连摇手“太多了，太多了。”
　　男子坚持把钱塞到他手里“拿着吧，给你的女儿买课本。”
　　吉钦满脸感激地收下了钱，却还是忍不住对男子说“纪老板，前面危险，真的别去，去吉钦家做客。”
　　男子拍了拍吉钦的肩膀“一定，等我从墨脱回来”
　　墨脱这两个字裴子贝听得分明，心中一震，这种状况下这男子居然还要去墨脱，是不要命了吧。
　　吉钦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挥手道了别，走到门口，还特意回过头来说了好几声"一定"。
　　大门重新关上，那男子在老板给他指定的地方放置好行李，坐到篝火边，礼节性地朝旁边的裴子贝点了点头，用篝火引了一支烟点上。
　　“今年墨脱大概是要提前封山了，路已经根本没法走了。”裴子贝对男子说。
　　男子抬头看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这句话这两天我至少听了10遍。”
　　“那你还去”裴子贝瞪大了眼睛“那就是去送......”马上意识到不妥，一个死字被她生生噎了回去。
　　男子却并不在意地笑了笑。
　　裴子贝实在忍不住了“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男子点头。“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是什么？”裴子贝决定八卦到底。
　　男子看了看这个好奇心似乎有些过盛的女孩，奇怪的是他并不讨厌她。
　　或许是被她那双清凉而透彻的眸子打动，或许是因为想到等在他前方的是无边无际的寒冷和孤独，或许是因为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堆积在心中从未能倾诉，他没有拒绝回答。
　　“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死在了去墨脱朝圣的路上。我想完成她的心愿。”火光在他眸中静静跳跃。
　　裴子贝掩住嘴“我也有一个朋友今年死在墨脱，我们一起开工作室的，她每年都会去墨脱的学校看那里的小朋友，今年她去不了了，我们想代替她去看看那些孩子，可是没想到，今年的天气这么糟糕。”
　　话音刚落，门又被大力推开，是裴子峤他们回来了。
　　“子贝，多雄拉这边肯定是不能通行了，我们已经联系好车，明天天气会好一些，我们明早返程。”
　　“嗯。”裴子贝答应着，看了看身边的男子，“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男子摇头。
　　裴子贝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悲伤的情绪。
　　她将烟在地上掐灭，甩甩头，站了起来，“那就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吧，我们有上好的白酒。不醉不休。”

　　第二天清晨，裴子贝昏沉沉地从帐篷中爬出来想找水喝，却看见昨晚的那名男子已经打好背囊准备离开，她大吃一惊，脑子里完全来不及思考，飞速地回帐篷穿上了外套，奔出了门外。
　　“等等”隔着五米开外，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男子停下脚步有些微惊讶地看着她。
　　裴子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磕磕绊绊说了一句“请代我们去看看那些孩子。”
　　“好的。”男子笑了起来。
　　裴子贝想这笑容真好看，那一瞬她仿佛置身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的世界。
　　“那个人，那个人是你的爱人对吗？”她终于下定决心问。
　　男子凝视她两秒，点了点头。
　　裴子贝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她不知道再说什么。
　　男子微笑朝她挥了挥手，转身继续前行。
　　“我叫裴子贝。”，猛然想起什么，裴子贝在他身后大声说“你呢？你叫什么？”
　　“纪远。”这是男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