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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杜松树的黄昏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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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婪没怎么犹豫就选了【否】,他这次去抢商品,原本就是为了进黄昏国度。
初到黄昏国的李好女几人听着那十八条守则,皆是面露惊奇。
柏婪没管他们,径直就往小镇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鹤厉和柏佰跟了上来。
柏婪听见鹤厉正在耐心地跟柏佰解释有关黄昏国度的一切,语气温柔,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直到柏佰表示懂了,鹤厉这才抽出空,状似随意地问了柏婪一句:“进来找哈玛?”
柏婪按捺下心中那点细微的不适,淡淡道:“算是吧。”
其实不止是哈玛,柏婪成为过阿布,对于死生镇民的绝望与挣扎,他能够感同身受。
他想看看自己能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再对哈玛说一句加油。
鹤厉听见他的回答,眼底笑意更深:“所以……你杀人,是为了救鬼?”
“有什么不对吗?”柏婪看向他,目光坚定,“我杀的是应该杀的人,救的是应该救的鬼。”
鹤厉依然噙着淡笑,不说话。
一旁的柏佰听完却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赞同地反驳:“没有什么人是应该死的。”
“有的。”
被‘从前的自己’反驳,柏婪却依然平静,“人间和地狱的界限并没有那么分明,分不清谁是魔鬼的时候,救人就不一定是在救人。”
他的目光逐渐移向那张和前世的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
“柏佰,你帮不了所有人。”
柏婪的声音很远,不知道是在和柏佰说,还是在和从前的自己说。
柏佰不说话,他的神色固执,和柏婪对视时,两人眉眼间的执着竟意外相似。
柏婪也不再多言,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柏佰和从前的自己究竟是什么关系,不过那倔强的模样倒是很像。如果从前有人这样劝自己,想来他也是不会听的。
三人谈话间已然走出了田野间的小路,来到了小镇上。
小镇很热闹,但经历过死亡考验,柏婪注意到这股热闹里少了自由的味道,更像是故意营造出的喧嚣。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神色麻木,眼中都是被【命运】折磨出的死气。
柏婪顺着记忆,打开了一扇破旧的木门。
他没想到的是,里面的景象,竟然比死亡考验里的,还要令人心惊胆寒。
屋子里仍然只有一张床,床单破旧发黄,沾满了脏污的结块。
床上,不成人形的哈玛艰难地喘息着,从胸腔里挤压出的哀鸣,嘶哑而沉闷,如同坏掉的破风箱。
他的下半身溃烂而布满红疮,上面已经生出了密密麻麻的蛆虫,蚊蝇在布满灰尘的房间里肆意飞舞,时不时落在哈玛凸出的眼球上。
眼前的一幕让柏婪几乎呼吸都要屏住,他不安地收紧五指,在不断传来的恼人的嗡嗡声中缓缓靠近哈玛。
童桦控制的哈玛眼中尚有一丝生机,可真正的哈玛眼球却呈现出了死亡的灰白色,浑浊而布满血丝。如果不是那一声声痛苦的哀鸣,柏婪甚至看不出床上的是个活人。
看着哈玛的这一刻,他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个万分不该的念头——
杀了哈玛吧,杀了他吧,这种程度的痛苦和绝望,没有一个灵魂能够承受。
意识到自己的动摇,柏婪收回想要触碰哈玛的手,逃也似的冲出了门。
接下来,像是自虐一般,他亲手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熟悉的门,逼迫自己去看人究竟能痛苦悲惨到何种地步。
科拉疯了,他大张着嘴,涎水鼻涕流了满脸,屋内也充斥着秽物的味道。水晶遗像碎裂在地,科拉就跪在一堆碎片前,不断重复着将遗像拼起来,再看着它们碎裂的过程。
走到曼琳家时,离得很远便能听见屋内传来的女人的尖叫声。柏婪几乎是刚打开门就避开了目光,但尽管如此,曼琳裸露着青紫斑驳的身体,被丈夫和儿子夹在中间,一边哭嚎一边被迫耸动的画面还是留在了他的脑海里。他走出了很远,鼻尖却似乎还萦绕着浓浓的血味与腥味。
卡丽班纳哭瞎了眼睛,可她还是能听见镇里人将他丈夫的死当做笑话的声音,还是能看见丈夫临死前眼中对她的怨恨。
柏婪进入时,她正在尝试用刀割掉自己的耳朵。
柏婪连忙将刀夺走,放在了高处,又把她家中尖锐的物品都一个个藏了起来。
终于走到克洛伊的门前时,柏婪几乎要站不住。
鹤厉适时地走到他身旁,用肩膀轻轻抵住柏婪的后背,安静地向他传递力量。
熟悉的冷香让柏婪略微平复,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声音充满了怜悯:“这里是地狱吗?”
鹤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柏婪,他的心里其实没什么波澜,他不是好人,天性冷漠狠厉,对于其他人的悲惨总是难以感同身受。
但柏婪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人,共情力总是很强。
因为能切身感受到他人的苦痛,所以才更愿意施以援手。
三人沉默着走入了克洛伊的花园,虞美人枯败了,不再明亮艳丽,四周杂草丛生,连泥土都变成了死寂的黑灰色。
克洛伊就缩在花园一处阴暗的角落里,不再光鲜动人,而是抱着头,形容疯癫。
柏婪走近时,听清了他不断重复的喃喃自语:“我错了……我是……怪物……我有病……好恶心……好脏……”
“我错了……我是……怪物……我有病……好恶心……好脏……”
苍白疯癫的青年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漂亮的金发都变得黯淡无光。
阿布曾在他身上闻过的花香也消失了,满身只有枯败腐朽的尘埃味道。
柏婪没有试图劝慰他们任何一个人,苦与痛交织的命运面前,话语显得是那样苍白无力。
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克洛伊,看了许久,直到鹤厉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淡淡问道:“要去镇长家看看吗?”
柏婪点了点头。
在黄昏国度,隐形的三人很轻易就进入了镇长的房间。
解释自己的身份是件麻烦事,但柏婪和鹤厉已经很熟练。
镇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眉宇间的褶皱很深,应当是经常蹙眉的缘故。三人找到他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前,佝偻着批阅摞得高高的文件。
他听到几人说希望能帮助死生镇改变【命运】,眼里忽然迸发出久违的光亮。
“我听说了……最近有人类频繁进入童话镇,就是你们吗?”
柏婪点点头:“是的,所以您能告诉我们,杜松树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是不是走投无路,镇长选择了相信他们。
他缓缓开口,看起来有些艰难,柏婪随即意识到,接下来的话,镇长或许需要抵抗【命运】的阻止才能说出口。
所幸,镇长似乎拥有格外强大的意志。
他说得很慢,但很清晰。“生死花能让我们死掉,是假的。”
三人都是一愣,柏婪问道:“是谣言吗?您知道是谁传出去的?”
“是我。”镇长无奈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眼底透着悲哀。“死生镇的镇民们,太需要一个希望了。”
鹤厉露出了然的表情:“所以其实你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抗拒【命运】,就算凑够了五百万朵生死花,也死不掉。”
镇长缓缓地叹了口气,“这是杜松树的惩罚。”
鹤厉敏锐问道:“为什么说是‘惩罚’?”
镇长沧桑的眼渐渐被哀伤覆盖:“我们是杜松树的子民,被杜松树赋予【命运】。曾经,生机勃勃的杜松树赐予我们的,都是温暖而幸福的人生。”
鹤厉预料到了他接下来的话,冷冷道:“但人总是贪婪的。”
镇长苦笑着说:“是,有了面包,我们就希望有一张温暖的床,有了床,我们就希望拥有一栋舒适的房子。后来,不知道是谁传出的谣言,说拥有越多生死花的人,就能拥有更好的【命运】。”
于是死生镇的镇民们都开始疯狂地摘取生死花,但生死花与杜松树相依相偎,失去了生死花的杜松树开始一日日衰败,而死生镇民的【命运】,也开始随之凋零。
杜松树彻底枯死的那天,镇子上的所有生死花,也都随之凋落了。
柏婪:“您的意思是,现在小镇里的,都是假的生死花?”
“是,现在的生死花,只是和生死花长得很像的白色野花,是虚假的希望。”
“可是……”柏婪忽然想起什么,看着镇长问道:“真的一朵都没有了吗?”
镇长闻言有些意外:“你们怎么知道?”
柏婪看着镇长:“因为您看起来,似乎拥有抵抗【命运】的力量。”
同人类讲述杜松树的故事,并不在镇长的【命运】内,然而镇长讲了这么久,除了说话有些费力,其他竟完全不受影响。
柏婪抵抗过【命运】,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镇长能做到这样,很大概率是借助了其他的力量。
镇长又叹了口气,带着他们往后院走。柏婪发觉他每走一步,腰都会更加佝偻一些,看来那用以抵抗【命运】的力量,并不足够强大。
来到后院,三人看到了一棵缩小版的杜松树。
不,甚至不算缩小,只是一棵幼苗罢了。那棵树苗只到柏婪的腰,四周长着几朵白色小花,按照镇长的说法,那便是和杜松树相依相偎的生死花。
生死花的确和那些白色野花很像,然而比起白色野花,生死花花瓣娇嫩饱满,不似野花那样单薄,微风拂过时,花瓣微微摇晃,显露出无限的可爱生机。
“您是怎么得到这个的?”柏婪问道。
镇长答:“杜松树枯死的那天,玛莉亚的哥哥叼着一支树枝,同我说,这是杜松树最后的枝桠。”
提到玛莉亚的哥哥,三人不约而同想起了那只人面秃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