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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习礼陈绯红的场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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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习礼意识到了什么,语气笃定。“我们不是第一拨来杀你的人。”
身旁的陈飞鸿闻言愣了:“可那张任务单明明是新贴的啊?我看着前台贴上去的。”
“上一次【无悲】的人来找我,已经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柏婪声音很轻,但在只有雨声的夜里还是格外清晰。
“一年以前……难道……”习礼忽地一愣,看着柏廉的眼神有些不可思议。
一年以前,正是习礼和陈飞鸿加入【无悲】的时间。
他们并不是自愿的,但那时已别无选择。
习礼对自己认知极为清晰,她是个自私到极致的人,此生唯一的信条便是有己无人。
所以,当看见那个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小男孩时,她理所当然地没有选择上前。
当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聪明如她也没想到,男孩的哥哥不知为何竟知道了这件事,悲痛欲绝的男人花掉自己全部积蓄,雇佣【无悲】为他弟弟复仇。
习礼从听到风声便开始准备,再加上陈飞鸿的保护,她不仅顺利逃脱,还成功反杀了【无悲】好几拨人。
但日夜流窜的日子毕竟不好受,习礼本就干瘦的面孔一天天憔悴下去,每天都在死亡的威胁中度过,饶是她精神强大也有些承受不住。
所幸,她并不是一个人。
明明被通缉的只有习礼,陈飞鸿只是她的闯关搭档,完全可以抛弃她再找一个搭档,他却没有这样做。
陈飞鸿性格好,长得也高大俊朗,还有一身从小练出的武术,想和他一起的人如过江之鲫,陈飞鸿平时来者不拒,左拥右抱时也没看多在乎习礼,此刻却始终无怨无悔地陪着她。
习礼不理解,但也没拒绝送上门来的帮助。
两人东躲西藏,过了许久老鼠般阴暗的日子,暗杀者一波又一波,能力也越来越强大,未来变成了一条永远看不到尽头的隧道。
最后两人打不过了,只能躲,甚至藏到了阴暗潮湿的地窖中,不知这样苟活了多久,有一天,来杀他们的人忽然变少了。
两人又小心翼翼地藏了一段时间,直到确认【无悲】真的没动静了,才敢从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出来。
但两人还是很低调,陈飞鸿连常泡的娱乐场所都不去了,除非要参加广告,否则二人几乎不会出门。
日子比之前轻松一些,但还是免不了压抑,没有彻底结束之前,习礼的心始终高悬不下。
所以当【无悲】的经理找到他们,以放弃追杀为代价,邀请两人加入【无悲】时,习礼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那一天,习礼才知道,【无悲】在不久前修改了自己曾经立下的规矩。
曾经,任务单只要被接,【无悲】便会承诺,直到任务对象死亡,否则永远不会停止追杀。
但【无悲】现在的规矩是,如果任务对象反杀了【无悲】杀手,就可以通过加入【无悲】,解除自己身上的追杀。
这样做无疑使【无悲】的口碑和收入大幅度减少,习礼曾一度不解,但今日她终于明白。
当年,【无悲】应该是遇上了柏廉,实在无人能杀死他,才无奈之下为他改了规矩。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他们能杀死的。
习礼自知任务完成无望,也不怎么失落,只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无悲……追杀了你多久?”
柏廉顿了顿,像是有些不记得,半晌,他缓缓开口:“两年多吧,记不清了,那段时间还挺累人的,一年前才好了点。”
“你一直……没有想要加入【无悲】吗?”
“当然,杀人违背我的原则。”
习礼顿了顿:“你这么久……一个人都没亲手杀过吗?”
“没有。”柏廉答得很快。“我没事杀人干什么?”
习礼再次震惊,竟没忍住开口:“怎么可能……”
柏廉没解释什么,目光缓缓落到角落一处草垛上。“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有些门,一旦走进去了,可就再也出不来了。”
习礼闻言突然就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她难得主动地拉了拉陈飞鸿,瘦到凹陷的侧脸显出一丝疲惫脆弱。
陈飞鸿熟练地背起她,轻柔地将人放在了枯草上。
第八周,一男一女发生口角,女人不小心将男人推倒,虚弱的男人控制不住身体,倒地时后脑撞在了一块凸出的石头上。
殷红的血像一条肉质鲜嫩的蟒蛇,蜿蜒着爬进人们漆黑的双眼。
这一次,人们直白了很多,也熟练了很多。
柏廉闭眼不去看不远处那一幕,但浓郁到难以忽视的血腥味,与那黏腻的咀嚼声还是令他阵阵反胃。
第九周,意外地,陈飞鸿突然发起了高烧。
习礼在看到他几乎半湿的衣服才意识到,这么多天别人都因阴雨冻得瑟瑟发抖,她却能睡得温暖干燥的原因。
习礼第一时间将陈飞鸿叫醒,让他靠着自己,面朝角落,好让人无法发觉。
可陈飞鸿实在烧得太重了,很快就靠着习礼半昏了过去,渐渐地,控制不住的粗重喘息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一个女人率先察觉,试探地开口:“他怎么了,发烧了?”
女人的声音虚弱,所有人却都听得很清楚,众人表情没变,但习礼敏锐察觉到,那一瞬间,他们的眼睛亮了。
习礼眼神变得更冷,看人的时候仿佛淬了毒,女人被她盯得瑟缩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但虚张声势终究撑不了多久,人们开始蠢蠢欲动,更重要的是,此刻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一件事。
只剩百分之十二了。
死了三个人,过了58天,进度百分之八十八。
所有人都清楚,他们几乎不可能一起撑过剩下的十二天了,只能比谁先被饿死。
但与其冒险,不如选择更稳妥的方法,不是吗?
放眼望去,所有人都饿得瘦骨嶙峋,皮肤也黯淡发黄,可眼神却都亮得惊人。
以一个高个男人为首,人们慢慢扶墙站起,缓慢而强硬地围住了习礼两人。
逐渐被阴影笼罩的习礼只是默默抱着陈飞鸿,看着怀里的人因难受不安翕动的睫毛,从未软过的心脏忽然疼了一下。
像是被路边小狗咬了一口,是有些陌生的微痛,却又令人惴惴不安。
陈飞鸿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不知是不是梦见了当年被追杀的日子,嘴里一直喊着习礼的名字。
“他烧成这样,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高个男人试探着开口,但见习礼一直没动静,也很快没了耐心。
“我们不想怎么样,但这里死了人,确定不了是不是只是发烧,如果他传染大家,所有人都活不了了。”
男人的借口很拙劣,估计是因为饥饿实在转不动脑子。
习礼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我们不会靠近你们,不会传染的,他只是着凉了。”
“这话说的,屋子就这么大,你说不传染就不传染了?”“就是,他身体好,能扛过去,别人身体虚的发烧不就直接死了。”“亏这两人还一直把粥藏着偷着的,大家都饿得吃……了,上周我看他俩还有粥喝呢,估计是报应。”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占尽了道理,习礼脊骨凸出的背微微颤抖,表情还是很平静:“我会带他去角落坐着,把这里让给你们,可以吗?”
“不是这个问题啊。”高个男人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姑娘,做人不能太自私啊。”
习礼愣了下,她设想过别人会这样评价自己,却没预料到会是现在这种时候。
下一秒,她竟忽地笑了下,摘掉有些脏了的眼镜,眼神第一次毫无阻隔地看向他人,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样子。
“知道了。”习礼表情恢复平静,她将陈飞鸿安放在地上,用一捆枯草垫住他的头,随后站了起来。
人群有些戒备地散开,习礼体力还算可以,不用倚靠墙壁就能走路。
她走到门边,转身看向众人。“不要动他,我出去找线索,如果没能找到商品,我会在一天后自杀。”
摘掉眼镜后,那双单薄的眼更显凌厉,说话时也带着股狠劲。“但如果你们在我自杀前动了他,一旦我活下来,我会一个个找到你们,我保证,会把你们每个人的血活活抽干。”
习礼脸上写满平静的疯狂,一时间无人敢反对,就在她要推门离开时,柏廉却突然开口问了个有些耳熟的问题:“这次有百分之多少的把握?”
习礼停了动作,犹豫要不要说真话,看了眼各怀心思的人群,最后道:“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柏廉边问边站了起来,扶着墙缓了缓,随后慢慢向习礼走去。
习礼被他充满压迫的气势压低了头,握紧双拳,像是有些不甘,但最终还是垂下眼,轻声开口:“不到……百分之十,不过不用担心,即便找不到商品,我也会按时自杀的。”
“那如果换成我呢?”
“……什么?”习礼抬头,有些怔愣。
柏廉已经走到她面前,耐心地开口:“换成我,成功找到其他出路的概率是多少?”
“现在的你的话……百分之五十,最多了,这次没骗你。”习礼说完,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大了眼,始料不及地看着柏廉。
“不到百分之十,你不如直接送死算了。”柏廉拍了拍她的肩,明明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语气却像个长辈。“回去待着吧,既然我有一半几率,替你出去搏一搏也没什么。”
语罢,不等众人反应,他便要推开门出去。
习礼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他,柏廉转头注视她,眼神平静包容,那一刻,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想也不想开口道:“我曾经……故意杀死过一个男孩。”
当年习礼并不是见死不救,是她亲手将小男孩推下了悬崖。
“那个小男孩相信我会保护他,一直相信我,他叫我习礼姐姐,说如果出去了,要他哥哥给我做饭吃,说他哥哥做的小炒牛肉最好吃。”
“我把手伸向他时,他以为我要帮他,还礼貌地对我说了谢谢。”
习礼思维很混乱,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弯弯绕绕讲了半天,才终于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柏廉,救我这种垃圾,不值得。”
习礼明显感觉到柏廉浑身气场冷了下去,甚至拂开了她的手。
她不敢说什么,佝偻着收回抖个不停的手,背上布满冷汗,仿佛一个等待铡刀落下的死刑犯。
习礼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但她知道她活该,说出那些话的同时,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要向外走。
柏廉又一次拦住了她。“不重要。”
习礼的脚步停了。
“我不是为了拯救别人而活的,我的一切选择只源于我的处事原则,所以你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
语罢,他看都没看习礼一眼,先她一步推门出去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懵了,几秒后才有人反应过来,连忙将打开的门关了起来。
习礼匆忙回头,却只瞥见那人宽大了许多的背心,被冰冷雨水打得贴在脊背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角落,在抱住陈飞鸿滚烫的身体时,冰冷的心脏才终于注进了一丝暖意。
习礼不想回忆,脑海里却一遍又一遍回响着柏廉最后的话。
忽然,她意识到什么。
以柏廉的处事方式,他明明只需要威慑所有人,让大家不管是吃草还是吃泥,总归一起熬过最后十天才对,为什么要冒险出去?
除非……
他已经没有能够打赢其他人的信心了。
这一刻,习礼忽然意识到,她似乎有些高估了柏廉。
那人的强大太过深入人心,让她下意识忽略了他其实一直在将食物分给其他人,自己却没有吃多少,更何况他一身肌肉,每天的消耗应该是所有人里最多的。
如果……如果现在的柏廉连打赢其他人都做不到了,那么他能活下去的概率是……
不足百分之十五。
习礼脸色顿时煞白,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像是控制不住要汲取温暖,搂着陈飞鸿的手更紧了些,胃里阵阵翻涌。
这种感受她并不陌生,将小男孩推下去后的无数个晚上,独自一人时,她连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都觉得恶心。
一夜过去,陈飞鸿高烧不退,境地十分危险,习礼抱着他,坐到了门边的通风处。
透过门缝,她一动不动望着那高悬的红色进度条。
进度已经到达百分之89,这时,怀里陈飞鸿突然不安地动了动,习礼低下头将他身上的外套笼得紧了些,却见男人缓缓睁开了眼。
陈飞鸿涣散的目光先是在习礼脸上聚焦,随后向她后方飘去。
下一秒,他虚弱地笑了笑。“太好了。”
“什么……”习礼话音一顿,猛地抬头看向天边。
乌蒙蒙的天上没有半点阳光,她的眼眶却被刺得阵阵发疼,鲜红的99%比烈阳还要灼目,直直烧进了她的灵魂。
那一刻,分明有什么东西,自她身体深处被剥离了出去。
习礼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费尽心机,想利用那人的弱点杀死他,却没能成功。可到头来,杀死她的目标竟这样简单,简单到配不上任务单上那一长串的零。
——朗基努斯将长枪.刺进耶稣的胸膛,溅在脸上的鲜血却治好了他的眼盲。
杀死耶稣的不是犹大,是他想将福音洒满人间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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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帝墓外,千斤闸前。
断了头的尸体尚在沤血,闸门外的众人却如梦方醒。
怔怔对视,几人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色彩。
他们是娼妓、是刽子手、是杀人犯、是背叛者。
是不值得被救赎的灵魂,是诞生于阴暗土壤的蛆虫,是枯萎到败死的花。
可是柏婪救了他们,用生命为他们呈现,这世界的另一种模样。
那里有朗朗晴空,有草长莺飞,有春花烂漫,有……温暖和爱。
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美好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