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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   皇后大丧,梓宮已奉诏安奉进了地宫。陈霂回銮后,不顾身上有伤,亲率百官到天寿山景陵拜谒,在大行皇后陵寝处守了三天三夜。

      陈霂感念皇后与自己相逢于微时,十载夫妻,伉俪情深,病逝前却不能相见最后一面,有几次竟在朝臣面前哭晕了过去,醒来时又捶胸顿足,痛的几欲呕血。

      不想到了年初,皇帝突然颁诏,令后宫妃嫔无论封诰品级,一律送到天寿山皇庄里,命她们终身在此为皇后守灵,无诏不得出。

      斯事体大,又于朝廷礼制不合,但陈霂执意如此,朝堂之上任凭群臣如何反对,也不肯收回成命。

      一时间,上至朝廷百官,下至黎民百姓,无不对此事大加议论。但细闻之下,大半却是在慨叹当今圣上嫔御无数,却能对皇后情深至此。街头巷陌对此纷纷传颂,到了说书人口中,几番含沙射影,更是说的绘声绘色,恨不能将陈霂夸成古今第一痴心男子。

      这一日,元南聿到镇上买了些吃食药材,回到村头,见说书的老头搭了个草台,又将这个故事渲染了一番说与众人,围观者居然还不少,说到动情处,有不少人掏出铜板打赏,更有甚者,还偷偷抹起了眼泪。

      元南聿骑在马上,悄悄往口中倒了口酒,听那老头越说越扯,为了煽情更是信口胡诌起来,他嗤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牵缰绳,任身下马儿带着他往家里走去。

      这天下哪有恁多悲欢离合,才子佳人的故事,不过就是些三流文人为换些酒水钱,随意编些话本故事,骗那些多情且无聊的痴心人罢了。

      元南聿虽爱饮酒,酒量却一直不好,他一路啜饮着壶里的酒,到门口时,已经有三分醉了。他正要进门,见几日前出现过的那辆青呢马车又停在了门口,不禁眉头一皱。

      不管来人是谁,元南聿都不想再去理会。他一进院子,反手便要栓门,大门眼见要合上,却硬被人挤进来半个身子。

      “付大人,你曾数次助我,我才给你留三分情面。可你若再来纠缠,别怪我下逐客令!”元南聿早已料到来人是付湛清,却不曾想他竟如此涎皮涎脸,不由得有些恼怒。

      付湛清却有口难言,他此行受命于天子,既不敢抗命,便只能厚着脸皮求道:“南聿,莫要关门,且听我把话说完……”

      “有话快说!”

      付湛清揉着被夹的生疼的肩膀,小声道:“今日不是我要来,是我实在拗不过了,他既知你在何处,哪里还能忍住不来见你。”

      元南聿大惊失色:“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车里的人是谁?”

      付湛清朝着马车的方向扭脸看去,又无奈地抬头望天:“我不诓你,那人就剩半条命了!元大人,他一人干系千万苍生,你不为别的,就为这个,也好歹去瞧他一眼吧?!”

      元南聿这才知道陈霂竟也跟着来了,他顿觉心烦意乱,面上的态度却愈发冰冷:“太医院名医无数,张院判杏林圣手,我不信以他的医术,救不活陛下这条命!”

      付湛清急道:“陛下罹患的是心症,他心里牵挂的只你一人,心病还须心药医,你若能见他一面,兴许回京之后,陛下心境平复,就能好好配合太医院的医治了。”

      元南聿顿怒:“他若不想活了,任谁也救不了!陛下好容易得来的江山,若是不珍惜,也全由着他,你不用再说了。”

      “啪”的一声,门板险些甩在付湛清脸上,莫说叫随从们看去,便是付湛清自己,也觉得被人如此对待,实在有失颜面。

      他们一行人就这样等到了傍晚,付湛清下了马,在门前来回踱步,他心中暗道:“陛下已在车上等了一天,他拖着病体前来,已是不该,可千万不能在路上再有什么闪失。”

      付湛清无奈之下,掀起车帘,正要向陈霂问计,未及开口却先惊叫起来:“陛……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跟来的那几人皆是陈霂的贴身侍卫,他们见付湛清惊慌失措的模样,也被吓了一跳。众人几步跟去,见陈霂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牙齿紧咬着的下唇也已血迹斑驳,他面色苍白如纸,想来又是心痛症发作,人已不知在何时晕了过去。

      付湛清慌乱不已,口中大叫着“如何是好”,赶紧着人去叫门。

      那侍从的手刚附在门环上,正想求里面的人开门,却不想门先从里面打开了。

      “你们先进来,……救人要紧!”

      付湛清一见元南聿的面,止不住地点头,与众人合力将陈霂抱了进去。

      等陈霂在床上躺下,元南聿看着他双目紧闭,面无血色的样子,心里各种念头千回百转,最终在心脏处汇成一记闷痛。

      “怎么就弄成了这个样子?”元南聿一边解着陈霂的衣衫,一边对付湛清吩咐着,“你别愣着,去把我的药箱取来。”

      付湛清拿来药箱,元南聿从里面取出个小包裹,给陈霂的几处穴位上施了针,又给他诊了脉,付湛清不懂医术,见元南聿愁眉深锁,便知陈霂此刻病情不妙。

      忙活半日,陈霂一直未醒,元南聿却近乎虚脱。

      他一直都怕再见这个人,甚至连听到名字都会心悸,可再是不愿,如今也还是相见了。陈霂将自己作弄成这副模样,实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可他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意。

      元南聿无力地靠坐在桌前,胸膛微微起伏着,双目失神地望着前方。

      “你走以后,陛下心灰意冷,对自己的身体也不甚爱惜,每有难事,便恣情纵酒,这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付湛清喃喃说着,“无论怎样,这次我都替陛下谢你。”

      元南聿无力地摆了摆手:“他有这病已经许多年,太医院医正们医术再高,他自己不想好生医治也是白费,拖延久了再次发作,病势只会更加凶险。”

      陈霂眼下乌青,人也瘦了一大圈,先前付湛清说他如何凄惨,他还以为是付湛清故意为之,现在看来陈霂的病确实不轻,他已然伤了根本,若再不得好生调养,怕有盛年夭亡的凶险。

      付湛清问他:“陛下政务缠身,这些年从不得闲,我知你医术高明,你可有办法救他?”

      元南聿淡道:“他这病最忌大悲大恸,需用上几年工夫调养,熬过去才能有所转机。”

      付湛清先点了点头,又摇头说道:“自辽北时,他知你被金国人掳走,便无一日不在痛悔中度过,这病那时便一日重于一日,全靠着要将你救回的念头撑着才没倒下。直到你又重回陛下身边,才缓和了两年。他是害了你,可若说他对你全无半点真心,也是假话。当然他确实对你不起,你不原谅,也是应当。”

      “这点真心要来何用?”元南聿抬头看向付湛清,眼眶有些泛红,“我不会留在他身边的。陈霂为人自私阴鸷,为了皇帝的宝座和手中的权柄,必要时他什么都能舍弃,如今他什么都有了,镇北王对他也不再构成威胁,便想要对我好些。付大人,我且问你一句,若我重蹈覆辙,有朝一日,陈霂要在江山和我之间再选一次,你猜他会怎么选?”

      付湛清立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不是猜不出答案。只是若历史能够重演,陈霂怕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

      陈霂一直到了第二日午后才清醒过来,元南聿体谅他身体虚弱,虽没明说,却还是留他在家中住了几日。

      两人在这间斗室里相处了几日,每日吃喝都在一处,却鲜少交谈,更毋庸提身体上的接触,元南聿甚至鲜少将目光停留在陈霂身上。可即便如此,陈霂也已经很满足。

      到了夜里,陈霂自己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几次小心撩开床帐,去偷看缩着身体,挤在窗边矮榻上的男人。

      “你怎么还不睡,是身上又不舒服?”元南聿向来浅眠,陈霂在做什么他方才就一清二楚,几番折腾后,弄得他也没了睡意。

      陈霂坐起身,撩开帐子,说道:“你这几日让我喝的那药腥气的很,晚上恶心的吃不下去东西。这会儿饿了,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披上衣服下了地,坐到了元南聿背后:“我知你恨我,不肯理会我,是我自己活该。”他摸向元南聿的手臂,“只是我太想你了,聿儿,你跟我说说话……”

      元南聿将他的手拂开,挺身坐了起来,穿了鞋便要出去。

      陈霂慌了,他对元南聿不告而别的行为深感恐惧,不禁急道:“大晚上的,你上哪儿去?”

      元南聿对他并不理会,兀自推门走了。陈霂拥着被子在榻上坐了许久,却听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秋夜里的凉风跟着灌进了屋里,陈霂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吃吧。”将手里散着热气的碗端给陈霂,元南聿就近找了把椅子,坐到了旁边。

      是一碗热汤面。

      面里剁了些牛肉丁,还加了颗糖心蛋。如此普通的吃食,却在陈霂眼中比什么都来的珍贵。

      他是天子,当受天下养。他自幼困苦,成年后也不爱享乐,什么金银财宝,珍玩玉器皆可随意丢弃,却把元南聿给他一丝一缕,一粥一饭都看的无比贵重。

      陈霂低下头,趁热将那碗汤面吃了干净,又想起从前冬夜里,元南聿也曾给他做过这个,一时百感交集,险些滚下泪来。

      元南聿起身收了碗,冷声说道:“吃饱了就睡吧,明日回宫,还要早起。”

      趁他转身的瞬间,陈霂再也忍不住,一把搂住他的后腰:“我知你怪我,我没脸要你跟我回去,可我真的无一日不想跟你在一起。”

      元南聿心中微颤,道:“你是皇帝,如今所有事情皆已尘埃落地,我再恨你也没有意义,你放开我吧,我去收拾东西。”

      “不!我就不放手!”

      陈霂身体虚弱,手上并没有什么力气,只是这般无赖也让人不好应付,元南聿推不开他,只能任他这样抱着,不想陈霂忽然用力,将他整个人带倒,又被趁势压在了榻上。

      元南聿的衣襟被扯的半开,他脖颈上的锁片在月色映照下,闪着银色的光华。

      陈霂见此,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我对不起你,是我做错了,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怎样你才能再好好看看我?”

      他两人四目相对,鼻梁几乎都要挨在一起,陈霂眼中的悲伤尽数被元南聿看了个清楚,他无奈叹道:“与北境不要再起兵戈,做个受万民仰仗的好皇帝。”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对你别无所求,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撒谎,我不信你不想要自己幸福!”陈霂痛的几乎泣血,“你一生重情重义,你想要的物阜民丰,天下太平我给你,与封野化干戈为玉帛,叫你二哥余生平安顺遂我也给你,你想要的我都给,你要我改的我都听你的。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原谅我吗?”

      元南聿忽地放松了身体,颤声道:“你是皇帝,只要北境存在一天,你就得提防一天。当初朝廷内忧外患,你为了攘外安内,与封野争夺辽北控制权,不惜出卖我,后来你又将我逼出北境,这其中种种,以你的性情为人,能这样做,我并不意外。”

      陈霂愧疚不已,他搂着元南聿的脖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当初我与沈鹤轩商议过,料定金国人不会杀你,我才……我以为不过是受些刑,你是封野的将军,没必要为我死守秘密,我以为你会招供,却没有想到你竟为了我,竟死活不肯招认,你是为了我才受了那些罪。”

      “我那时日夜盼着能救你回来,我曾暗暗发誓,用我能给的一切来弥补你。”陈霂流着泪,伤心之余又悔恨不已,“叫人诬告你,这事不是我做的,后来知道了,却不想此事会对你影响如此之大。聿儿,你现在定是认为我卑鄙狡诈,你是否已经不再信我?”

      他看着元南聿脸颊上月白色的疤痕,因时日久了,已不大能看出来,但触摸的感觉却依旧鲜明,陈霂愈发的心痛起来。

      他也曾有过这样的体会,他想起了他母后的死。

      无论过去了多少年,心里那些看不见的伤口始终都会存在。同样的,自己对这个男人犯下的罪孽,怕是这一辈子都会记在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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