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第 42 章 ...
-
九光仿佛受惊般地弹开搭在他膝盖上的手,后退一步站起身。
江傲来体会到熟悉的钻心蚀骨的刺痛,气闷的胸膛又稍微缓释了这种不可言说的悔意。
让他危如累卵地在自尊和爱意间摇摆。
九光呼出一口气,负手看向天上,不敢应对师兄投来的愤懑质问的视线。
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悄然掩映入暗云之后,衬得黑幕上的星辰更闪亮了,像是对着明月穷追不舍般,亘古不变地斗转星移。
她要怎么办?
固然今夜对大师兄的这番剖白是一时冲动,可也是她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只是恰好在解决了弥鳯的事情后,趁机一同说了出来。
她自然是打着一气呵成的主意,扪心自问并没有其他别的隐晦含义。
于是她顺从心意宽慰:“师兄,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应当了解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今夜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明白吗?”
坐在轮椅上的江傲来板着脸一言不发。
九光海涵地抽丝剥茧,剖明心迹:“师兄一时误解也没有关系,我可以说得更清晰。我敢发誓,提议让你以后留在药王谷,自然不是怀着要甩开你这种自私的念头,而事实上,我更不想因为我的缘故,强求你一直为难、别扭地面对排风和我。当年极力劝你与我们同行,后来我常常思考,那时我是不是做错了,过分追求粉饰太平,害得你们压抑本心和真情,变得不像你们自己,反倒适得其反。”
她的诚恳令他感到极致的难过,像暖风吹拂含羞草,引发的不是感激愉悦而是自惭形秽。她为他们考虑了许多,他都听见了:“如果二十年前,你跟排风没有妥协于我的意愿,被迫日日相处,而是在恰到好处的时机拉开距离,那么我想师兄肯定会永远记得在你卧床时排风对你的殷勤照料,排风也会感念从小到大你对他的教诲指点,你们心里都会保留对方最称心的一面,那些温情也就不至于消磨殆尽。”
“如今见你们总是明里暗里地争锋相对,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九光脸色莹润的看向江傲来,眼睛里盛着失落:“我们三人,是玄鸟峰仅剩的幸存的弟子,本应该从此亲如骨肉……最起码也该团结一心。”
江傲来放缓吐纳,眺望幽深的夜幕,星辰在他瞳孔中倒转,仿佛有一道银河在流淌,令他湿润了眼眶。
她承认我们是亲人。
他还能说什么,理智和情感都丧失了抵抗的意识,只愿意对她唯命是从。
最终他答应了她,说:“我们的道是一样的。”
她心之所向,亦是他心之所向。
她想要的融洽和气,亦是他想要的,只有他完全理解她,因此也只能由他来退让这一步,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
临近寒冬,夜里的风变得阴冷许多,在山中树林间呼啸。
九光回到自己的屋里歇息,原以为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却辗转难眠,无法停止地反复回想和迟疑,今夜的谈话是正确的吗?
她阖上双眸,笔直地仰面躺着盖着棉裘,然而毫无困意。
纵然她已经在红尘中滚过一遭,被情郎暗算,又亲手促成了情郎的死亡,可再一次面对情缘,依旧不能得心应手。
这世间最难理清的就是真心,她可以运筹帷幄地佯装假意,面对真心却还是像个稚子般半知半解、犹豫不决。
分开师兄和排风,能让他们忘记隔阂,重归于好吗?还是会加重师兄的难堪?即使他此刻接受了,一年、十年、一百年后,他是否还能安之若素?
她觉得自己可能伤害了师兄,他是个名副其实的正人君子。
九光愧疚了一夜,等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才勉强升起睡意,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梦中的她化作玄鸟,在光怪陆离的混沌中翱翔,然后突然灵力溃散,从云巅狠狠地坠落瑶池,一道神谕如影随形地敲击耳膜:“醒来——”
那一刻失重的感觉宛如身临其境,令她瞬间吓醒,心惊胆战!
她睁开眼睛,一股未曾事先察觉的磅礴灵气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面门。
来不及震惊,她翻坐起身,聚精会神调动识海,力图抵抗这股攻击。
她久违地陷入危险的境地。
自从大功告成后,识海广阔,从未有任何隐藏在暗处的蠢蠢欲动的灵力不被发觉,她也一向小心谨慎,耳听八方。
可也许是昨夜的情绪占据她全部心神,一时失察,恰在此时遭到暗算。
是谁?
九光已经预料到自己必不可免要受创了,这股攻势太过迅猛,她就算极力化解抵消,也犹如滴水穿石,来不及了。
在她眼前,那股攻击破开屋门,伴随着尘土飞扬落叶翻卷,有一缕微风刮到她的脸颊,将几粒沙吹进她瞳孔中。
千钧一发之际,侧面袭来另一股汹涌的灵力,与身前这股相撞,将其拦腰撞向身侧另一边方向。
给她带来起死回生的时机。
墙壁被撞塌,厚厚的黄沙飘在半空中,向外弥散蔓延进四周的树林。
尘埃缭绕中,九光睁着被砂砾磨得红肿的瞳孔,先是看见迎面飞来的匕首,在灰雾中闪着尖利的银光,随后看见了后面举着匕首一脸决绝地飞身而来的薄雩琈。
对方用粗布蒙着下半张脸,可露出的眼睛中射出的那种狠绝,只在聂枢冲身上出现过。
如今身为女儿的她彻底继承了其母的性情。
薄雩琈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而来,今日必定有人要死。
母亲生前曾经郑重地教诲过她,如果一个修行者灵力足够强大,那么就一定会懈怠身手。只要能找到办法近身搏杀,便可取得巧胜。
二十年来,她日日苦练,不曾有一刻忘记仇恨。
“去死吧!”她咬牙切齿地嘶吼。
九光揉着眼睛,眸光闪烁间,迎面而来的匕首尖端反复被某种无法言说的利刃削开,旋转扭动成一团钢丝攒成的绣球花。
而薄雩琈的手臂也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道击中,被迫松开了掌心的匕首,摔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转瞬间攻守易势,薄雩琈的脸色迅速灰败,额头上布满虚汗,凄惶无措地砸过来,像刹不住脚般往前趔趄几步。
九光侧身躲开,避至即将倒塌的屋子外,扭头朝方才那股突如其来助她一臂之力的灵力驶来的方向看一眼。
看见了热汗涔涔、面色苍白的弥鳯,紧张地站在远处的山路上。
这种担忧急迫的神情,令她心弦一颤,心潮起伏地皱起眉头。
当务之急是应付薄雩琈,九光收回视线,平静隐含愠怒道:“你要杀我。”
薄雩琈扶墙站稳,转身恶狠狠地瞪她:“你杀了我父母,我找你报仇难道不对吗!”
这时弥鳯已经跑过来,闻言对薄雩琈喊道:“表姐,我早就告诉过你,是舅母有错在先,九光也是去报仇的。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为何不肯放下?”
看见他突然现身,薄雩琈先是错愕,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讽刺一哂:“你真的跟她在一起。呸,你无耻!”
她剧烈地呼吸,比刚才更愤怒,朝九光叱骂:“对,你是去报仇,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害我一夜之间失去双亲,还妄图劝我放下仇恨!你杀了我父母,我的仇也是真的,你就该替我父母偿命,我绝不会原谅你!”
“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九光平铺直叙地宣判。
风声在三人周围簌簌作响,是她在运转风向,即将束缚住薄雩琈。
薄雩琈浑身发寒,心知自己确实不会再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了,自己本就不敌她,方才全力以赴的一击,已经透支她的丹田,如今她跟凡人几乎并无两样。
“孤注一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垂下头颅,重复地呢喃。
九光惋惜道:“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故而在中山上我亦不曾对你下手,可你竟然寻仇至此,执念如此之深。”
她颇感棘手,束缚住对方后,要如何处置呢?
总不能杀了她,又不敢轻易放掉。
此刻对比薄雩琈和弥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端倪,长久以来恨着她的人,和爱着她的人,再见到她时,分别是什么表现。
九光侧目偷瞥弥鳯清俊消瘦的侧颜,他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她的身边。
或者说,他总是会自然地跟她站在一起。
念及此,她对他的情绪不由更复杂七分。
她无声问道:你为何再回来?还有什么未了却的事?
“我今日命丧于此——”薄雩琈猛地抬起头,露出猩红的眼眶:“弥鳯,你也别想独活,你必须跟我一起死!”
她不知何时又积攒了些灵力,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对准弥鳯面门。
弥鳯视死如归地转头看一眼九光,正好跟她的眼神对上。
他张口快速问:“你不会杀她,对吗?你从来都心软。”
九光欲言又止,一时分不清他这是在祈求还是确认。
可下一秒,弥鳯面容一肃,凛然道:“我会替你出手,你不忍做的事,我来做。我跟她同归于尽,一了百了后,从此你不用再担心我们会在昆仑作乱。”
最后这一句话,在他说出的时候,九光看见了他面容中掩不住的委屈和埋怨。
仿佛在无声控诉她不讲道理的误解。
然后无暇多顾,他从丹田运出灵力,势不可挡地击出去。
两道攻击以只攻不守的姿态,分别袭向对方。